第12章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不敢提密令的事。
這種通天的大案,消息一旦走漏,引起恐慌還算小的。
萬一那人真是個窮兇極惡的要犯,狗急跳墻之下,也許整個風禾鎮(zhèn)都得跟著遭殃。
必須先用個由頭,把人穩(wěn)住,再快馬加鞭上報州府,請上面派高手來處置。
這才是最穩(wěn)妥的保身之道。
“是!”衙役領(lǐng)命而去。
很快,十幾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已集結(jié)完畢,在張巡檢的帶領(lǐng)下,氣勢洶洶地朝著阿香食肆的方向走去。
風禾鎮(zhèn)的小道,頭一回這般擁擠。
街上的行人紛紛貼著墻根,或縮進臨街鋪子里,只露出半個腦袋,探頭探腦地張望。
“乖乖,巡檢司的人全出動了?這是要抄誰的家?”
“看那方向,不是去阿香食肆的吧?”
“八成是了。我就覺得阿香撿回來的那個傻子不清不楚的,看著就不像個安分人。”
“話不能這么說,就他那心智,能不安分到哪去?我看那傻小子對阿香倒是真心實意的好。”
“好有什么用?這年頭,好人能當飯吃?別是惹了什么天大的麻煩,連累了阿香?!?p> 擔憂、好奇、幸災(zāi)樂禍,種種目光交織在一起。
風雨欲來。
此刻的阿香食肆里,卻是一派安然的暖意。
阿香剛從后廚出來,手里端著一個粗陶海碗,青白色的釉面襯得碗里的香菜粥愈發(fā)溫潤。
粥熬得很稠,上面浮著一撮碧綠的香菜,再撒上幾粒金黃的炸蒜蓉,一縷淡淡的豬油香氣飄散開來。
不用阿香叫喚,光是這股香氣,就能將后院劈柴的那個高大身影勾來。
他接過碗,直接捧著碗邊,咕咚咕咚就吃上了。
阿香看著他這猴急的樣子,忍不住笑著叮囑:“慢點吃,鍋里還有,沒人跟你搶。”
忽然,十幾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將食肆團團包圍。
為首的張巡檢一腳跨過門檻。
他不再是往日里那個,笑呵呵總來蹭一碗豬雜湯的張大哥,而是公事公辦的張巡檢。
他厲聲喝道:“范香!你可知罪?!”
阿香抬起頭,臉上還帶著一絲沒來得及散去的笑意,顯得有些錯愕。
但那錯愕只持續(xù)了一瞬,她便眨了眨眼,露出了一個更燦爛的笑臉。
“張大哥,今兒這么早就來了?”她故作驚喜地迎上兩步。
“還帶這么多弟兄來幫襯,我這小店可坐不下。要不幾位要吃啥,待會我給你們送過去?”
“后廚有剛出鍋的芋頭粿,皮又糯又韌,里面的餡兒是蝦米香菇的,咸香得很,要不要給您和兄弟們來幾份墊墊肚子?”
聽到有好東西吃,衙役們緊繃的臉,都不由自主地松動了半分。
張巡檢本也不是個慣會使官腔的人,好不容易攢了一肚子的威嚴,被阿香這么三兩句,一下子竟有些接不住。
他重重地咳嗽一聲,強行把話題拉回來。
“少在這里插科打諢!范香,本官問你,你窩藏飛賊,擾亂我風禾鎮(zhèn)安寧,是不是?!”
他一邊說,一邊看向那個對周遭置若罔聞,埋頭干飯的男人。
在這個男人眼里,所有這一切指控,都不及眼前這碗香菜粥來得實在。
他的腮幫子被撐得鼓鼓的,活像一只松鼠,嘴邊還沾著一圈白色的米漿。
這搞笑的模樣,倒是讓張巡檢那“飛賊”的罪名,顯得有些荒謬。
“飛賊?”阿香歪了歪頭。
“張大哥,您說的可是最近鎮(zhèn)上張伯家丟了臘腸,李屠戶家丟了咸豬頭那事?”
“民女也聽說了,哎呀,可真是人心不古?!?p> “沒錯,正是此事?!?p> “可這‘飛賊’的帽子,怎么就扣到我家阿塵頭上了?是偷吃東西被抓了現(xiàn)行?還是有別的什么證據(jù)呢?”
“就憑他來路不明。”
“?。磕@話的意思,也就是沒證據(jù)咯?”
眾人一陣哄笑。
“范香!本官念你一個女子持家不易,你若現(xiàn)在主動將這賊人交出,本官尚可從輕發(fā)落。”
“你若再執(zhí)迷不悟,休怪本官連你一同拿下,治你一個同謀之罪!”
“同謀?”阿香眼睛都笑彎了,“就他這般孩童心智,怎么謀?”
“再說了,若他真是飛賊,我同謀圖他多分我一根臘腸,還是半個咸豬頭?”
眾人一聽,紛紛點頭。
“咱們都是講道理的人,今天只憑一句‘來路不明’就抓阿塵,那明天是不是誰家的雞長得肥,也能安個擾亂市容?”
“或者看哪家的牛叫聲太大,咱也來個噪音擾民的罪名,給牽走?”
這番話,巧妙地將自己的事,和所有在場百姓的切身利益捆綁在了一起。
一時間,人人自危,竊竊私語起來。
“阿香說得對啊,沒證據(jù)就抓人,這叫啥事兒?”
“是啊,也不問個青紅皂白,可別哪天我們也給抓了去。”
“張巡檢今天這是怎么了?跟平時不太一樣啊?”
張巡檢萬萬沒想到,這個平日里只會顛勺炒菜的小丫頭,竟然如此牙尖嘴利,三言兩語就煽動了民心。
他當然沒有證據(jù)。
那飛賊的案子,本就是他臨時借用的一個由頭。
懷里那封京城密令,才是真正的燙手山芋。
“證據(jù)?”張巡檢眼珠子在眼眶里飛快地轉(zhuǎn)了一圈,“好!你既然要證據(jù),本官就給你證據(jù)?!?p> 他轉(zhuǎn)身,向那些跟來的失主朗聲道:“諸位鄉(xiāng)親,你們都是苦主!你們都大聲說說,你們家里丟的,都是些什么東西?!”
“回大人,我家丟的是一掛上好的五花臘腸,還有兩只風干的走地雞!”
“我家是一整缸用海鹽腌的咸豬頭肉。”
“我家的臘鴨?!?p> “我家的咸魚干?!?p> 眾人七嘴八舌,報上來的失物,無一例外,全是臘味、腌貨、風干的食物。
“范香,你聽到了嗎?賊人偷的,全是這些易于存放的干貨!這說明什么?”
“這說明,這賊人食不果腹,才會專偷這些東西藏起來,以備不時之需。而你,”他轉(zhuǎn)向阿香。
“你撿來的這個傻子,飯量奇大無比,鎮(zhèn)上誰人不知?這小小的食肆,每日賺的那點蠅頭小利,如何能填飽他這個無底洞?!”
“他夜里饑腸轆轆,出去偷些干貨充饑,這難道不是天底下最合情合理的推測嗎?!”
這番話,邏輯看似清晰,實則漏洞百出,但也已足夠煽動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