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路在何方
桃花谷中的一處，辟有一墓園，里面葬有十數(shù)萬年來為了布置出泄靈大陣而嘔心瀝血、默默付出的歷代陣法師。
昨日為了守護大陣而犧牲的英魂，今天也將埋骨于此。
葬好楊青柳紅，李長恨一行又趕到此地送了烈士們最后一程。
喪葬事畢，黃老等一眾大陣主事者趁著聚集的人群未散，呼吁大家去辨認蒙面人的身份，不管是生是死。
小晴姑娘八九歲的時候，便已跟隨祖母來了桃花谷，很少外出，料想不認識什么人，沒有響應呼吁，與李長恨作別后，帶著小可愛離開了。
“那些蒙面惡魔中，不排除剛好就只有我才認識的人?！崩铋L恨江湖閱歷雖然豐富，認識的出竅期強者卻也不多，不過他還是覺得自己有必要去好好辨認一下。多認出一個人來，便有可能多出一條線索和情報。
隨著人眾去到蒙面人的停尸處，李長恨忍著惡心，認真的辨認完，結(jié)果一無所獲。
再到囚禁傷重被俘的蒙面人處，在這人數(shù)不多的俘虜中，李長恨倒還真的認出了一個熟識的面孔來。
桃花谷西向八百里處，壤接大陸西部的邊陲地界上，有一座以辟邪守正自命自任的鎮(zhèn)東辟西城。
城中有一產(chǎn)業(yè)遍布各行各業(yè)的王姓大商賈，商賈家中有一個出竅境界的老祖宗。
李長恨在修為低微尚不足以辟谷時，曾于商賈家中及其名下的采石場里沖任過護院保鏢和采石工人，對這個修為令當時的自己仰慕不已的老太爺，印象還是頗為深刻的。
“子孫后代的生死，你就不顧惜了嗎？王老太爺?！崩铋L恨目光如炬，死死地盯著他問道。
“是你？”王老太爺有點訝異，打量一眼鷹視自己的人，回憶良久，也終于想起李長恨這么個人。
“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要累及我家人，有什么想知道的盡管問吧，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王老太爺誤會李長恨要以自己的后人相脅迫，逼供情報。
“呵呵！好一個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你如此在意你的子孫家人，那你又何必自私自利喪心病狂的攻擊桃花谷，攻擊包括你子孫家人在內(nèi)的眾生，生存存續(xù)下去的希望所在？！”李長恨冷笑，質(zhì)問他道。
“人都是利己的，利他這種不可思議的東西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利他，亦不過價值取向不同而已。你守護眾生，難道不正是因為你心懷眾生，不能釋懷嗎，這難道不是利己？為了升仙長生，我可舍子孫家人，但當長生無望且自知必死的情況下，我亦可為子孫家人付出我現(xiàn)在所能付出的一切。當下，你我的利益以及價值取向是一致的，我亦不想子孫家人，不想世間眾生，成為一小蕞人升仙大夢的犧牲品?！?p> “好，既然如此，那你就把你所知道的一切有用的信息交代清楚吧?！?p> “我不知如何說起，你提問吧，當你問完，如果尚有什么我覺得重要的信息你不曾問及，我再自行補充?！?p> “陸魂是在什么時候蠱惑你的，它都跟你說了些什么？”
“泄靈大陣出世兩月有余，陸魂第一次找我，跟我說欲往仙界唯有隨其一起飛升，于今月余前，陸魂第二次找我，在確認我已上道后，它說只要再給它十年的時間積蓄力量，它便能沖破軌道和禁魂大陣的雙重禁錮飛升仙界，但前提是要我們破壞掉泄靈陣。它給了我一個時間，叫我到時前往桃花谷前的黑松林處與一眾志同道合者匯合?！?p> “這些所謂的志同道合者你認識嗎，都有誰？”
“彼此皆不約而同，很有默契地蒙著臉，如何能認得？倒是有一個體型瘦小獐頭鼠目的家伙，看上去很像我的摯友楊翔龍。楊翔龍是鎮(zhèn)東辟西城城主大人的得力助手，主管商業(yè)方面的事宜。他為人猥瑣，貪花好色，欲探其底細，可使美人也。雖有未經(jīng)證實的傳聞說他男女老幼皆無所拘，可我觀其對綺麗女子還是頗為垂涎的?！?p> 蒙面人之間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身份，這還有什么可問的，李長恨倍感失望，“還有什么你覺得需要補充的嗎？”
“沒了?！蓖趵咸珷敵了家粫?，搖了搖頭道。
只有這么點信息，還不知如何說起，李長恨不滿腹誹，“你真的相信陸魂的鬼話，可隨其一起飛升仙界？”他最后問道。
“上下求索，升仙無門，當有方向，姑且一搏罷了?！蓖趵咸珷斏袂檫駠u，黯然答道。
把王老太爺?shù)纳矸萆蠄笙嚓P(guān)的工作人員后，李長恨有點郁郁寡歡，他很想現(xiàn)在便去找黃老為自己解惑，為自己指點迷津，問問她升仙之路路在何方，他不相信或者不愿意相信陸魂和王老太爺之流的話。
路終歸是有的，只是他們沒有找到而已，傳說中飛升仙界的故事，怎么可能全是毫無根據(jù)的憑空捏造和臆想？他在心中如此這般的安慰著自己。
黃老現(xiàn)時在閑人免進的大陣內(nèi)部重地，李長恨根本就進不去，他想了想，決定直接到黃老的居所去等她了。
黃老居所何在，李長恨雖不知，但路在嘴邊，一路問詢下，便來到了一間精致小院中。
小院中，小晴姑娘居然正在給小可愛講童話故事。李長恨自認為很有禮貌地笑了笑，找一個地方坐下，跟小可愛一道津津有味聽了起來。
不知不覺中，煩惱消失了，不知不覺中，天已黑了下來，黃老有可能晚歸甚或不歸，李長恨只能先回自己暫居的木屋了。
第二天，李長恨又跑到小晴姑娘那里呆了一整天，還是沒等到黃老。
第三天，李長恨可不敢再去了，等黃老、聽故事、和小可愛玩耍、接近小晴姑娘，這樣的日子雖然自己很迷戀，可誰知小晴姑娘會不會對自己生出厭煩之情。
修煉到頂，前進無途，李長恨打算先去問問別的出竅期。在桃花谷轉(zhuǎn)悠了一上午，跟遇到的數(shù)十出竅期討教請益，結(jié)果卻是一無所獲。
不必氣餒失望，不是還有黃老嗎，身為問仙學院曾經(jīng)的院長，她應該知道仙途所在。
在回木屋的路上，李長恨邊走邊自我慰藉。
“回來了，李大哥回來了?！被氐侥疚萏?，小晴姑娘和小可愛竟然在屋子外面，小可愛叫嚷著用嘴巴親熱地啄咬李長恨。李長恨開懷大笑，撫摸它腦袋和毛茸茸的身子。
“你今天怎么沒到我們那里去，害得我們要來找你，我奶奶今天在家，她也正好有話要問你。”小晴姑娘一旁語帶埋怨地問道。
“呃，那個，我還不是怕你厭煩我嗎？”
“我為什么要厭煩你？”
“不厭煩就好，不厭煩就好?！崩铋L恨心中歡喜，“對了，你奶奶有什么話要問我？”
“這我哪里知道呀，去了不就知道了。走吧，不要讓我奶奶久等了?！?p> 見到黃老請禮就座后，黃老也不繞話，直接開門見山跟李長恨道：“泄靈大陣的出世，驚醒了沉眠蓄力中的陸魂，它年來四處蠱惑人心，欲使人摧毀大陣。想來你已見過它了，它跟你說了些什么，你對它的話又是怎么看的？”
“晚輩突破出竅時，陸魂便找上了晚輩，說的也無非是欲往仙界唯有與其一道飛升之類的話，晚輩自是不會被它的鬼話所蠱惑，漫說它的升仙之法虛無縹緲且途中九死一生，即使道正途穩(wěn)，道途上的眾生尸骨，晚輩又安能忍心將其無情踐踏？”
“我相信你，你已經(jīng)用你的行動表明了一切，可嘆世上總有那么些人看不清楚和無情無義，從目前得到的情報來看，情況不容樂觀呀，連我問仙學院都有高層參與進來了，唉?！秉S老顯得憂心忡忡。
“黃老不必憂心，正如晚輩所言，陸魂所言之道，道正與否不可考，途中險阻不可行，又有良心關(guān)防阻擋，在此三重難關(guān)下，它所能蠱惑到的人畢竟是少數(shù)，難成氣候?！?p> “你之所言，言之有理?！秉S老暢懷不少，饒有興趣地問及李長恨道，“李小哥，聽小晴丫頭說，你也有什么話要問我，對吧？”
“是的，黃老，晚輩斗膽，敢請前輩賜我問仙之道。”李長恨起立，肅容恭請道。
“不是我不想教你，仙路渺茫，無跡可尋，我甚至都在懷疑仙界是否實際存在了，又哪有什么可以教你的？”黃老神情蕭索。
“飛升仙界的傳說，難道就僅僅是傳說嗎？”李長恨如遭雷擊。
“任何一個飛升仙界的傳說，不管是東部大陸的還是西部大陸的，都稽查不到確切有力、無可辯駁的證據(jù)?！秉S老雖不想打擊李長恨，卻也只能實話實說了。
離開黃老家后，李長恨整個人都失魂落魄的，一直以來所信仰的、一直以來孜孜以求的仙界，竟有可能只不過是人類夢想虛構(gòu)出來的鏡花水月，這叫他如何能夠接受？
一路跋山涉水，風餐露宿，好不容易即將抵達目的地，前面卻出現(xiàn)了萬丈深淵，路斷了，他正在找方法越過去的時候，卻突然得知目的地極有可能根本便不存在。他此時是多么的沮喪？
前途茫茫，路在何方？驀然回首，卻發(fā)現(xiàn)自己是一只迷途的羔羊。他此刻又是多么的彷徨？
為什么要那么努力修煉，為什么要那么急著突破出竅期，為什么要緊趕慢趕地從充滿希望鮮花的地方跨進失望絕望的泥潭？李長恨痛恨自己。
你真的相信陸魂的鬼話，可隨其一起飛升仙界？幾天前，他問王老太爺。
上下求索，升仙無門，當有方向，姑且一搏罷了。王老太爺如此答道。
現(xiàn)在，他有點能夠理解王老太爺?shù)男袨榱恕?p> 當他怒斥陸魂和一個蒙面人為了升仙置天下蒼生的生死于不顧時，陸魂說他婦人之仁，為了一些無謂的事物裹足不前，蒙面人說為了不踩死路上的螻蟻而繞道或放棄前往自己的目的地，非乃大丈夫之所為。
對，他們說的沒有錯，良知是什么東西，它于我又有何用？
李長恨呀李長恨，枉你在世間這個大熔爐里鍛煉了這么久，身上竟然還留存有諸如良知道德、理想夢想等等一類的雜質(zhì)，你是一塊廢鐵嗎？雖經(jīng)百煉也不足以成鋼！
一路心無旁騖的勤修苦練，終于突破了出竅境界，到頭來得到的獎勵卻是死刑的宣判，五雷的轟頂，當頭的棒喝，多么的殘忍，多么的可笑。還是你們高明和幸福呀，修煉途中風花雪月談情說愛，并在突破出竅前適時的死去或去死，我佩服你們，羨慕你們。
路經(jīng)楊青柳紅墓宿處，他又慘笑著，對著他們的墳頭感慨道。
他時而自言自語，時而放聲慘笑或傻笑，躺在地上的時候，他對著上蒼怒罵詛咒，轉(zhuǎn)過身趴著時，他又對著土地低語哭訴。
他像獅子老虎一樣發(fā)出憤怒的咆哮，他像野狼猿猴一樣發(fā)出悲切的哀鳴，他像戰(zhàn)士般吶喊，他像病號般呻吟。
他神經(jīng)錯亂，頭腦昏沉。
他回到了自己的小木屋里，卻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來的以及自己為什么要回來。
他喝了很多的酒，不停地喝，喝得醉倒在地上不停地嘔吐，卻也不知道酒從何而來。他覺得酒就像戲劇里悲傷的背景音樂一樣，在女主角死掉了，男主角悲痛欲絕的關(guān)鍵時刻，總會適時自然的憑空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