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海上的饕餮盛宴
甲板上，阿香指揮若定。
“來，搭把手！”
“這個(gè)，裝滿海水，燒到最滾。”
“阿塵，把那筐銀色長條狀的小魚，洗干凈拿過來。”
阿香指的，是剛撈上來的巴浪魚。
這是沿海再尋常不過的魚種，又叫“池魚”，是做“魚飯”的上好材料。
待鍋中海水燒開，就將洗凈的巴浪魚，整筐放進(jìn)去。
“這海水，能瞬間鎖住魚肉的汁水，保存住海產(chǎn)的鮮甜。要一煮熟就馬上撈出來。手慢了，肉就老了，太快也不行，那樣不熟。”
她一邊盯著鍋，一邊解釋道。
這些一輩子靠海吃海的漁民，以前吃魚無非蒸、煮、煎、炸，卻不想還有這樣的做法，紛紛挽著袖子，過來幫忙。
她比了個(gè)手勢，漁民們迅速把煮熟的巴浪魚撈了出來，放到一旁吹海風(fēng)放涼。
一熱一冷之間，魚肉變得愈發(fā)緊實(shí)、彈韌。
“成了！這就是魚飯?！卑⑾闩呐氖?。
讓漁民們自己動(dòng)手，以后這簡單的烹煮方式，他們自己也能做。
一個(gè)漁民不解，“姑娘，為啥這魚要叫飯呢？”
“因?yàn)榘?，除了直接用海水煮之外，這做法就跟煮飯是一樣的。大伙兒出海，魚都當(dāng)飯吃，所以叫這個(gè)名字?！?p> 她又補(bǔ)充道，“除了各種魚，還有蝦、蟹和烏賊這些，也都可以這么做成‘飯’。學(xué)會怎么煮，大伙兒以后出海吃就方便了?！?p> 她說到興頭上，忽然眼珠子一轉(zhuǎn)，又想到什么，激動(dòng)地鼓了一下掌。
“對了！煮過的魚，就不能叫漁獲了！”
不是……漁獲？！
船員們聽到這個(gè)，愣了愣神，隨即反應(yīng)過來，全場歡呼狂嘯。
“不是漁獲，也就是說，不用給望海商行了！”
這魚飯可以存放很久，而且外地人出入本地不受限制。
這也就意味著，可以做很多很多，托貨郎帶出去賣！
生活，又多了一分期盼！
夏雨將自己埋在陰影里，看著這一幕，桃花眼微瞇。
這小廚娘，果然總是能給自己帶來驚喜。
可是……
他又看向一旁，正在切蒜頭、辣椒、芫荽的阿塵。
眼眸掠過一絲殺意，但他迅速閉上眼睛。
阿香將切好的配料與醬油、魚露、米醋混合在一起，調(diào)成一盆聞著就流口水的黑色醬汁。
漁民們依照吩咐，把那些還在張牙舞爪的蝦姑、活蹦亂跳的蝦、小個(gè)的錢澳蠘等洗干凈，拿過來。
只見阿香將這些鮮活的海產(chǎn)，直接倒進(jìn)那盆“黑暗料理”中，任它們在里面摸爬滾打。
稍加攪拌，再蓋上蓋子。
“這是就生腌，只要吃過一次，就再也忘不掉那個(gè)鮮甜?！?p> 阿香雙手叉腰，得意道，“所以，這個(gè)也被叫做‘毒藥’”。
醬汁的咸香辛辣，與海產(chǎn)的極致鮮甜，是最完美的絕配。
正在熱火朝天地忙碌著，海面上又有幾艘小船劃破夜色，靠了過來。
是船上的水手們，悄悄回去，把村里的家人們都接了過來。
他們不敢聲張，動(dòng)作畏畏縮縮。
可當(dāng)他們登上大船，聞到食物的香氣時(shí)，所有恐懼都被饑餓的本能沖垮了。
那是一種長久以來，在饑餓中即將熄滅的渴望。
第一個(gè)吃的是船老大。
魚肉剛一入口，他那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就凝住了。
兩行老淚，從他深深的皺紋中滾落。
他已經(jīng)太久太久，沒有這樣肆意地品嘗自己親手捕撈的海產(chǎn)，究竟是何等的滋味。
那滋味，鮮美得讓他想起了年輕時(shí)第一次出海，想起過世的妻子，想起這個(gè)被詛咒的村莊曾經(jīng)豐饒的模樣。
一個(gè)瘦得只剩下一雙大眼睛的小女孩，分到了一只蒸得通紅的蟹螯。
她笑了，可是吃著吃著，又哭了。
這是她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有漁民見那盆生猛的“毒藥”此刻已經(jīng)沒了聲響，忙去掀開蓋子，嘗嘗味道，是不是真如阿香說的那么神。
酸、甜、咸、辣、鮮，五種味道同時(shí)在嘴里爆開。
他愣了片刻，隨即不管不顧地抓起第二只，第三只……狼吞虎咽起來。
有了第一個(gè)，就有第二個(gè)。
壓抑了太久的村民們，此刻再也顧不上什么謙讓。
紛紛圍了上來，抓起魚飯，吸食著生腌，將那些最新鮮的海味，用最原始的方式，送進(jìn)自己空蕩蕩的胃里。
沒有碗筷，就用手。
沒有桌椅，就席地而坐。
甲板上，一開始都是咀嚼和吞咽的聲音。
可慢慢，越來越多人開始低聲啜泣，那哭聲很快就連成了一片。
他們哭著，笑著，將食物塞滿嘴巴，任由眼淚和醬汁混在一起。
這是他們的魚，他們的蝦，他們用血汗從大海里換來的生計(jì)。
今天，他們終于第一次，在它們還未被奪走之前，堂堂正正地品嘗到了它們的滋味。
船上的米酒被一壇壇打開，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滑下，點(diǎn)燃了胸中的豪情與委屈。
歡呼聲、哭喊聲、放肆的大笑聲，在這艘停泊于暮色中的大船上，交織成一曲粗糲而動(dòng)人的生命之歌。
這艘停泊在海上的漁船，成了一座歡樂的孤島。
酒酣耳熱之際，船老大忽然帶著一眾漁民，走到阿香面前，“撲通”一聲，齊齊跪下。
“姑娘！大恩不言謝！請受我們一拜！”
阿香連忙把船老大扶起來，剛要謙虛兩句。
夏雨飄過來，一聲冷哼，“你倒是挺會收買人心?！?p> 阿香搖搖頭，“我只是覺得，打魚的人，應(yīng)該有魚吃。這跟收買人心，是兩碼事?！?p> “哦？可你這么做，等于是在王二爺?shù)哪樕?，啪啪啪打了幾個(gè)耳光。你覺得，他會善罷甘休嗎？”
阿香的目光，望向漆黑一片的海岸。
岸上，碼頭邊。
王二爺聽著從海上傳來的那一陣陣，越來越清晰的歡聲笑語。
那聲音像一記又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臉上。
他的臉色，從鐵青，變成了醬紫，最后化為一片猙獰。
“反了……反了！都他娘的反了！”
他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海上的那艘燈火通明的大船，聲音嘶啞地咆哮著。
可除了無能的怒吼，他什么也做不了。
船在海上，不在岸上。
契約，管不了船上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