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契約管不了海里的魚
次日。
日頭西沉，將海面染成一片流動的金紅。
望海村的海岸線，一如既往的死寂。
只有勞作了一天的婦孺，拖著疲憊的身子，收拾著破爛的漁網(wǎng)，眼神望向海的盡頭。
那是男人們出海的方向。
那里有更深的海域，有更大的漁汛，但也意味著更多的未知，和更大的風(fēng)險。
只有村里最大的一艘三桅漁船，才敢去那里碰碰運氣。
一去就是三五天，遇到亂流，十天半個月回不來，也是有可能的。
今天，是他們回航的日子。
遠(yuǎn)方的海平線上，浮起了一個黑點，隨著潮汐，漸漸變大。
正是那艘漁船，承載著全村人的希望，回來了。
岸上，王二爺早已帶著幾個打手，早早候在那里。
他坐在碼頭邊上，悠閑地磕著瓜子。
只等船一靠岸，就可以上去清點漁獲，將其盡數(shù)收入囊中。
船，越來越近了。
一葉扁舟，不知何時從岸邊的礁石群后悄然劃出。
它不走直線，而是借著海流與暮色的掩護，悄無聲息地朝著那艘大漁船靠了過去。
岸上的王二爺瞇縫著眼，只當(dāng)是哪家接人的小船，并未在意。
扁舟與大船很快貼在了一起，幾道人影迅速攀上了大船的舷梯。
緊接著，那艘滿載而歸的大漁船，在深海與淺灘交界處，忽然“嘩啦”一聲，拋下了沉重的船錨。
船不過來了？什么情況？
就那么穩(wěn)穩(wěn)地停在海上，不進不退。
王二爺?shù)鹊貌荒蜔┝?，對著海上怒吼：“做什么！為何不靠岸！想造反不成！?p> 海風(fēng)將他的怒吼吹散，船上的人連一個字都聽不見。
只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岸邊，有個人影咋呼咋呼的，像個狐猴。
此刻，大船的甲板上，氣氛卻截然不同。
攀上船的，正是阿香、阿塵和夏雨三人。
那葉扁舟里，載著幾只陶甕，和幾個鼓鼓囊囊的布袋，正是阿香他們從風(fēng)禾鎮(zhèn)運過來的。
反正王二爺管不了他們這些外地人，可以隨意出入。
阿塵和夏雨把東西帶了上去。
阿香一上船，便打開了其中一只布袋，里面裝滿了新鮮的蒜頭、指天椒、芫荽和幾塊姜。
另一只甕里，是澄澈的醬油，還飄著幾顆黃豆，散發(fā)著濃郁的醬香。
此外，還有米醋、魚露、鹽巴……
全是調(diào)味用的家伙事。
船上的漁民們，都是些皮膚黝黑、筋骨結(jié)實的漢子。
往日里吃的，都是家里現(xiàn)成煮好的，或者船上囫圇將就的。
哪里見過這些東西。
他們看著這三個不速之客，滿眼都是戒備與疑惑。
圍觀的漁民們讓出一條道，一名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伯從中走了過來。
他正是這艘漁船的船老大，平時見多識廣，知道這些都是調(diào)料，卻搞不明白這三人是何用意。
按理說，如果是海賊，此刻應(yīng)該亮出的是刀槍。
而且這組合看著也不對。
單看那個蒙頭蒙臉的，還有點看頭。
可還帶著個愣頭愣腦的兄弟，和個嬌小的女娃娃，這就很怪異了。
他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沉聲問道：“你們是什么人？上船想做什么？”
“老伯您好，我們不是壞人。只是想來買點漁獲的外地客商?！卑⑾愠{(diào)料攤攤手，“您看，我們帶的也都只是些調(diào)味的食材?！?p> “來買漁獲？你們難道沒有聽過，這里的漁獲都被望海商行承包了嗎？”
“知道，”阿香點點頭，“那契約，我們都已經(jīng)看過了?！?p> “既然已經(jīng)看過，你們是來這里找我們，尋開心的嗎？”
船老大的聲音壓抑著憤怒。
這般行徑，多少有些傷口上撒鹽。
阿香卻像聽不懂一樣，“老伯，你們與望海商行簽的契約，可是說，‘靠岸后’的漁獲，歸他們所有？”
船老大不明白這女娃娃，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他遲疑地點了點頭：“是又如何？”
“那……”阿香露齒一笑，“那我們在海上吃的，就不算‘靠岸后’的漁獲了吧？”
整個甲板，鴉雀無聲。
漁民們怔怔地看著這個身材嬌小的姑娘，腦子一時沒轉(zhuǎn)過彎來。
契約是死的，他們斗不過。
可他們從未想過，這白紙黑字的契約上，竟可以有如此簡單，卻又如此致命的一個空子！
“那你帶這些東西是來……”
船老大將信將疑。
“來驗貨啊?！卑⑾慊卮鸬美硭?dāng)然。
“這次是我們的初次合作，我要先試試海產(chǎn)是否符合我的要求，所以，要先在這里試吃一頓?！?p> 船老大皺了皺眉，“原來你們是來蹭吃的?！?p> “是，也不全是。作為回報，我會煮多一些，你們大家也可以一起吃。這樣，你們對我的廚藝有信心，才能相信我能把魚賣出去，以后不會賴賬?！?p> 一番話，把整船的漁民都動搖了。
望海村苦王二爺久矣！
這個法子若是行得通，還清債務(wù)可就有盼頭了！
大家眼巴巴地盼著船老大做決定。
夏雨懶洋洋地倚在桅桿上，將一個陶甕的木塞拔了出來，湊到鼻尖聞了聞。
嗯，是上好的米酒。
阿塵則看著那些活蹦亂跳的魚蝦蟹，比江清河里那些可生猛多了。
就是不知道阿香想要的蝦兵蟹將，在不在里面。
船老大眼睛里，也亮起了一點點光。
但他已經(jīng)見過鬼，有點不敢走夜路了。
“你們……不會跟王二爺一樣，又是挖個坑等著我們吧？”
殘破的漁船，已再也經(jīng)不起半點風(fēng)浪。
阿香知道，望海村就是吃了不識字的虧，忙道：
“放心，除了今晚這次試吃，以后咱們當(dāng)面錢貨兩訖。大家都是小本買賣，當(dāng)面結(jié)清就行，不玩那些帶字的?！?p> 船老大眼中那點微弱的亮光，像瀕臨熄滅的火種，忽然被一勺熱油猛地澆上，又重新燃起了烈焰。
他看著阿香，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阿香見勢，趕緊敲定談判結(jié)果。
“那就這么說定了，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她高興地偏過頭，對那些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漁民們揚聲喊道：
“還愣著做什么，快，把船上最大的鍋架起來！”
一場沸沸揚揚的海上饕餮盛宴，就要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