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8 找藥
王振彪放下電報,手指敲著桌面,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沈聿?那個眼高于頂?shù)纳蛏賻??為了一個逃妾,如此大動干戈,甚至不惜動用軍方加密渠道?看來這女人,不簡單啊。
“沈聿的女人……”王振彪低聲自語,眼中閃過一絲貪婪和算計。沈家在上海勢大,但在漢口,是他王振彪的地盤。若能抓住這女人,是直接送回去賣沈聿一個人情?還是……借此拿捏點好處?甚至……自己先嘗嘗鮮?
“來人!”王振彪揚聲。
一個副官應(yīng)聲而入。
“傳令下去,”王振彪將電報和照片推過去,“秘密查訪照片上這對姐弟。所有碼頭、車站、旅館、醫(yī)院、藥鋪,特別是收治肺癆病人的地方,給我盯緊了!記住,要活的!找到人,先帶來見我!”
“是!司令!”副官領(lǐng)命而去。
王振彪靠在寬大的皮椅上,點燃一支雪茄,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陰鷙而貪婪。漢口的水,因為一個從上海逃來的女人,開始變得渾濁而危險。一張針對林晚姐弟的、由地頭蛇織就的大網(wǎng),悄然撒開,與沈聿來自遠方的追捕令重疊交織,危機四伏。
林晚在秦宅燈下記錄的筆尖微微一頓,仿佛感應(yīng)到了那無形的惡意。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了。
漢口的秋意漸深,空氣中多了幾分濕冷的寒意。永泰紗廠賬房內(nèi),算盤珠子的噼啪聲和鋼筆劃過紙面的沙沙聲交織,形成一種單調(diào)而忙碌的節(jié)奏。
林晚——如今是“周蕓”,已漸漸熟悉了賬房的日常。她心思縝密,學(xué)習(xí)能力極強,不過半月有余,已將單據(jù)整理、流水賬謄寫得清清楚楚,偶爾還能幫陳伯核對些簡單的數(shù)目差錯。她依舊沉默寡言,臉上那層蠟黃未曾褪去,刻意低垂的眼眸掩藏著遠超年齡的沉靜與警惕。陳伯對這個話不多卻極其靠譜的“遠房侄女”頗為滿意,一些稍重要些的賬目也開始讓她沾手。
然而,平靜的水面下暗流洶涌。
倉庫副管事趙貴來的次數(shù)愈發(fā)頻繁,送單據(jù)的借口早已用爛,那雙黏膩的眼睛總是不安分地在林晚身上打轉(zhuǎn),言語間的試探和輕佻也越發(fā)露骨。林晚始終以不變的沉默和疏離應(yīng)對,如同堅冰,讓趙貴既心癢難耐又無計可施,眼神也漸漸由貪婪轉(zhuǎn)為幾分不耐和陰鷙。
更讓林晚心神不寧的是弟弟林曉。德國醫(yī)生開的藥似乎起效甚微,咳嗽雖不再像離滬時那般駭人,但低熱纏綿不退,食欲也越來越差,小臉瘦得只剩下一雙顯得格外大的眼睛,整日懨懨地靠在床頭,連張媽偷偷塞給他的麥芽糖都提不起興趣。
那五支救命的盤尼西林,林晚一支也舍不得輕易動用。那是最后的底牌,必須在最危急的關(guān)頭才能亮出。她將秦老板給的薪水分成三份,最大的一份用來抓藥,剩下的勉強維持姐弟倆最基礎(chǔ)的生活。但藥費如同無底洞,眼看薪水見底,新一期的藥又快吃完了。
這天傍晚,林晚下班回來,摸了摸林曉滾燙的額頭,心猛地一沉。又燒起來了!而且比以往都要燙手!
“阿姐……”林曉燒得迷迷糊糊,小手無力地抓著她的衣角,聲音細若游絲,“難受……胸口疼……”
林晚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她立刻翻出體溫計,一量——三十九度五!德國醫(yī)生嚴肅的警告在她耳邊回響:“絕對不能再受風寒或驚嚇,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必須立刻去醫(yī)院,或者至少再去請德國醫(yī)生!但秦老板今日恰巧去了武昌談生意,歸期未定。張媽也急得團團轉(zhuǎn),但她一個傭人,如何請得動那位架子不小的洋大夫?
“張媽,你在家看著曉曉,用冷毛巾給他敷著額頭,我出去想辦法!”林晚當機立斷,聲音因焦急而微微發(fā)顫。她揣上家里所有的錢,又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抽出一支盤尼西林貼身藏好,以防萬一。
夜色已濃,寒風蕭瑟。林晚裹緊單薄的衣衫,一頭扎進漢口迷宮般的巷弄里。她記得德國醫(yī)生的診所在法租界邊緣,距離不近。她不敢坐黃包車,那太顯眼,只能靠雙腳疾走。
法租界的霓虹燈在濕冷的夜霧中暈開一片曖昧的光暈,與華界的黑暗破敗形成鮮明對比。林晚循著記憶找到那棟掛著洋文招牌的二層小樓,卻只見診所門窗緊閉,里面漆黑一片。門口貼著一張德文公告,她連蒙帶猜,似乎是醫(yī)生外出巡診,歸期未定。
巨大的絕望瞬間攫住了林晚!唯一的希望破滅了!怎么辦?曉曉還在高燒!
她茫然地站在冰冷的街頭,看著周圍衣著光鮮的紅男綠女穿梭而過,巨大的無助感幾乎要將她壓垮。弟弟痛苦的呻吟仿佛就在耳邊。
不能放棄!還有藥鋪!大藥房或許有坐堂的西醫(yī),或者能買到更強效的退燒消炎藥!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開始沿著租界邊緣的大街尋找還在營業(yè)的大藥房。
濟世堂”是漢口首屈一指的大藥房,門面闊氣,燈火通明,據(jù)說藥材齊全,也有名醫(yī)坐堂。林晚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沖了進去。
藥堂里彌漫著濃郁復(fù)雜的草藥味和消毒水味。柜臺后的伙計穿著干凈的長衫,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個臉色蠟黃、衣著寒酸、神色倉皇的年輕女人。
“我……我弟弟發(fā)高燒,咳嗽得厲害,求求你們,有沒有能退燒消炎的好藥?西藥最好!”林晚的聲音帶著哭腔,也顧不得掩飾口音了。
伙計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退燒消炎?安乃近、阿司匹林都有。要好點的?磺胺要不要?不過價錢可不便宜。”他報出的價格讓林晚心頭一涼,她攥緊了口袋里那點可憐的銅板和銀元,根本不夠。
“能不能……便宜點?或者……我先賒一點?我弟弟病得很重……”林晚幾乎是哀求道。
伙計嗤笑一聲:“賒賬?我們這兒不是善堂。沒錢就走吧,別耽誤做生意。”
就在這時,藥堂內(nèi)側(cè)的簾子掀開,一個穿著綢緞長衫、戴著金絲眼鏡、管事模樣的人走了出來,似乎被外面的動靜驚動了。他目光掃過林晚,先是隨意,隨即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眼神微微一凝,上下仔細打量了她幾眼,尤其在看到她那雙雖然焦急卻難掩清亮的眼睛和緊抿的、透著倔強的嘴唇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
“怎么回事?”管事開口,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伙計連忙躬身:“胡管事,這女人沒錢,想賒藥……”
胡管事擺了擺手,制止了伙計,走到林晚面前,臉上堆起看似和善的笑容:“這位姑娘,家里人生病了?什么癥狀?我們濟世堂的坐堂先生剛走,不過鄙人略通醫(yī)理,或許能幫你參詳參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