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8 秋日的暖意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砰!”一聲悶響!
王有財肥胖的身軀猛地一震,動作僵住,臉上得意的獰笑瞬間凝固,翻了個白眼,像一灘爛泥般軟軟地倒了下去,露出他身后一個穿著灰色短打、面容精悍冷肅的年輕男子。
男子手里拎著一根手臂粗的木棍,眼神銳利如鷹隼,冷冷地掃了一眼地上的王有財,然后目光落在驚魂未定、衣衫有些凌亂的林晚身上。
林晚驚愕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陌生人——他絕不是客棧的伙計!
“林小姐受驚了。”男子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訓(xùn)練有素的利落,“少帥有令,您不能有事?!彼院喴赓W,目光掃過地上散落的文稿和摔倒在地、咳喘不止的林曉,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少帥?沈聿?!
林晚的心瞬間沉到谷底,一股寒意比剛才被王有財侵犯時更甚!原來那些窺伺的目光,是真的!沈聿的人,一直在暗中監(jiān)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他派人來,不是為了幫她,只是為了“確保”她不惹麻煩,不丟督軍府的臉!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緊了她的心臟。她剛剛?cè)计鸬囊稽c自立希望,在這“保護”下,顯得如此可笑和諷刺!
“你……”林晚的聲音因憤怒和屈辱而顫抖,“滾出去!告訴沈聿,我的死活,不用他管!”
男子——沈聿的副官王錚,對林晚的激烈反應(yīng)似乎并不意外。他沒有動怒,只是平靜地陳述:“此人,”他用腳尖踢了踢昏死的王有財,“少帥會處理。您和令弟的安危,暫時無憂。但請林小姐記住,安分,方能保平安。尤其……督軍壽宴在即?!彼庥兴傅乜戳肆滞硪谎?,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利落地消失在門外。
房間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王有財?shù)镊暎ɑ杷┖土謺詨阂值目人月暩裢獯潭?。林晚無力地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看著地上散亂的文稿和昏死的老板,再看向驚恐無助的弟弟,巨大的疲憊和冰冷的絕望席卷了她。
沈聿的陰影,如同這亂世的陰霾,無處不在。他看似“解決”了眼前的危機,卻用更沉重的方式提醒她:她林晚,依然在他的掌控之下,在這亂世中,她以為自己掙出的一條生路,原來依舊脆弱不堪,隨時可能被他輕輕一指碾碎。
她彎腰,顫抖著手,一張一張撿起地上沾了灰塵的文稿。那上面每一個工整的字跡,都是她掙扎求生的證明。淚水終于控制不住地滑落,滴在紙上,暈開了墨跡。
安分?保平安?
不!沈聿越是如此,她越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她一定要帶著弟弟,真正地、徹底地,掙脫這名為“督軍府”的牢籠!那篇關(guān)于“新文化”與“實業(yè)救國”的文稿,在她心中燃起的火苗,非但沒有被澆滅,反而在屈辱和絕望的淬煉下,燒得更旺了!
林晚擦干眼淚,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而冰冷。她扶起弟弟,整理好凌亂的衣衫和頭發(fā),將散落的文稿仔細收好。她必須立刻搬離這個狼窩!墨緣齋的老先生或許……能幫她和弟弟暫時找個安全的落腳點?
而與此同時,王錚離開平安里后,并未直接回督軍府復(fù)命。他轉(zhuǎn)進一條僻靜小巷,對著陰影處低聲道:“盯著那個報館主編劉文海。林晚今日去送稿,他態(tài)度有異,似乎……很欣賞她。查清楚,他們之間是否有超出雇傭的關(guān)系。任何可能影響少帥和督軍府聲譽的苗頭,必須扼殺?!?p> 陰影中,傳來一聲低沉的回應(yīng):“是?!?p> 暗流,在看不見的地方,正悄然匯聚。林晚艱難求生的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了無形的荊棘之上。
房間里彌漫著血腥味(林曉咳出的)、灰塵味和王有財身上散發(fā)的劣質(zhì)煙草與汗臭混合的濁氣。林晚強忍著惡心和眩暈,先將咳得幾乎背過氣去的弟弟小心扶回床上躺好,用冷毛巾擦拭他唇角的血跡,又喂了半杯溫水,見他呼吸稍稍平復(fù),才轉(zhuǎn)身處理狼藉的現(xiàn)場。
她看都沒看地上昏死如豬的王有財一眼,仿佛那只是一堆令人作嘔的垃圾。她蹲下身,一張一張,無比珍重地撿起散落在地、沾了灰塵甚至踩上腳印的文稿。每一頁紙,都承載著她微薄的希望和剛剛?cè)计鸬亩分?。她用袖子小心拂去上面的污跡,將它們整理平整,緊緊抱在懷中,仿佛抱著易碎的珍寶。
“阿姐……”林曉虛弱地喚她,大眼睛里滿是驚恐和擔(dān)憂,“那個人……是誰?少帥……他是不是又要抓我們回去?”
林晚心中一痛,走到床邊,輕輕握住弟弟冰涼的小手,聲音異常堅定:“曉曉不怕。我們不會再回去。永遠都不會。那個壞人已經(jīng)被打倒了,阿姐會保護你。”她頓了頓,眼神銳利如刀,“至于沈聿……他派人來,不過是怕我們給他丟人。但他休想再掌控我們!”
搬走!必須立刻搬走!這個客棧是虎狼窩,王有財醒來絕不會善罷甘休,而沈聿的人如同跗骨之蛆,隨時可能再次以“保護”之名出現(xiàn),帶來更深的屈辱。
她迅速將散落在地的幾件衣物和母親那塊洗得發(fā)白的手帕塞回藤箱??粗涞啄侵О踩粺o恙的舊鋼筆,她心中稍定。這是她安身立命的武器,也是父親留給她最后的念想。
“曉曉,你乖乖躺著,阿姐出去一下,很快回來。”林晚替弟弟掖好被角,眼神決然。唯一的希望,在墨緣齋。
深秋的暮色沉沉壓下,寒風(fēng)卷著落葉打著旋兒。林晚抱著藤箱,腳步匆匆卻又異常堅定地穿過嘈雜破敗的街巷,來到相對清靜的墨緣齋。
店門虛掩,透出昏黃的燈光。老先生正就著油燈,慢悠悠地修補一本脫了線的舊書??吹搅滞肀е渥?、臉色蒼白、發(fā)髻微亂地出現(xiàn)在門口,他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了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dān)憂。
“林姑娘?這么晚了,你這是……”老先生放下手中的工具。
“老先生!”林晚的聲音帶著一絲劫后余生的顫抖,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決絕,“求您幫幫我和弟弟!平安里客棧……我們待不下去了!”她沒有過多贅述王有財?shù)膼盒泻蜕蝽哺惫俚摹霸煸L”,只簡單說了老板催逼房錢、欺凌他們姐弟,此地已無法容身。
老先生沉默地聽著,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但那雙閱盡滄桑的眼睛,卻仿佛洞悉了一切。他看了一眼林晚緊緊抱著的藤箱和她眼中那份強撐的倔強與脆弱交織的光芒。
“唉……”老先生輕輕嘆了口氣,站起身,“世道艱難,女子求生,尤其不易。”他走到店堂后面,摸索片刻,拿出一把黃銅鑰匙,遞給林晚。
“這書店后面,連著一個小院,原是堆放些舊書雜物的。地方不大,只有兩間小屋,一間堆了東西,另一間勉強能住人。前些年一個遠房親戚投奔時住過,后來人走了,就一直空著,雖破舊,但還算干凈,也清靜?!崩舷壬穆曇羝骄彾鴾睾?,“你和令弟若不嫌棄,可暫時在那里落腳。房錢……就用你抄寫的工錢抵吧,總比流落街頭強?!?p> 一股暖流猛地沖上林晚的眼眶,幾乎要化作淚水。她沒想到老先生會如此干脆地伸出援手,更沒想到會有一個如此及時又相對安全的容身之所!這簡直是絕境中的一線生機!
“老先生!大恩不言謝!我……”林晚聲音哽咽,深深鞠躬,“我一定會盡快付清房錢!也會更努力地抄寫、工作!”
“去吧,”老先生擺擺手,眼神慈和,“先安頓好你弟弟。他那身子骨,經(jīng)不起折騰。鑰匙給你,從書店后門出去就是小院。需要什么,跟我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