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集團大廈的三十六層彌漫著冷調(diào)香氛,季溫暖盯著電梯鏡面里自己的倒影,素色風衣下擺還沾著昨夜整理母親病歷本時蹭到的碘伏痕跡。掌心的銀杏手帕被攥成皺團,刺繡邊緣的“W”字母因為反復(fù)摩擦,絲線已微微泛白——那是她昨夜在酒店臺燈下,用鑷子一點點挑開線腳,露出藏在夾層里的細銀鏈,鏈尾刻著“20150520”,與霍沉硯腕表背面的字母分毫不差。
“叮——”
電梯門開的瞬間,她聽見高跟鞋撞擊地面的脆響。許念初倚在走廊盡頭的落地窗前,指間夾著支細煙,祖母綠耳釘在晨光里像滴凝固的血:“季小姐來得挺早,是怕遲到,還是怕見不到阿硯?”煙圈混著冷笑飄過來,“不過抱歉,今天的主面試官是我。”
季溫暖的指尖掐進掌心,指甲縫里還留著昨夜拆手鏈時扎的木刺。她記得霍氏招聘信息上寫著“設(shè)計總監(jiān)親自面試”,卻沒料到會是許念初——這個七年前在霍家別墅見過的、總把紅玫瑰別在發(fā)間的女孩,此刻正踩著細高跟走近,香奈兒五號的味道蓋過了季溫暖風衣上淡淡的碘伏味。
“跟我來?!痹S念初轉(zhuǎn)身時,紅色裙擺掃過季溫暖的膝蓋,“不過在面試前,季小姐最好先處理下自己的‘紀念品’。”她忽然停步,指尖劃過季溫暖袖口露出的半寸銀鏈,“霍氏不歡迎帶著前男友信物的設(shè)計師,尤其是——”她湊近,溫熱的呼吸拂過季溫暖耳際,“帶著霍總舊物的人?!?p> 面試間的白熾燈亮得刺眼,長桌后坐著三位面試官,最中間的位置空著。季溫暖剛把設(shè)計稿攤開,玻璃門突然被推開,霍沉硯帶著冷氣壓走進來,腕表在燈光下泛著金屬光澤,腕骨處有道淺紅的勒痕——像是昨夜有人抓握過的痕跡。
“霍總?您不是說……”許念初的聲音突然哽住,指尖捏緊鋼筆,墨水滴在桌面上暈開。霍沉硯沒看她,視線徑直落在季溫暖設(shè)計稿的封面上:素白卡紙中央,燙金的“W”logo周圍纏繞著銀杏枝,枝椏末端墜著滴狀的碎鉆,像極了那年她替他擋下酒瓶時,落在他校服上的血珠。
“季小姐對‘W’這個字母情有獨鐘?”霍沉硯坐下時,指節(jié)敲了敲封面,機械腕表的“W”縮寫正好對上稿紙上的logo,“我記得巴黎有條‘Warm Street’,季小姐在那里住了七年?”
他特意咬重“七年”兩個字,季溫暖聽見自己心跳漏了半拍。那條街是她在巴黎的第一個落腳點,房東太太總在門口種著銀杏樹,而她的工作室,就在街角第二家——那里的落地燈永遠調(diào)成3500K暖光,因為霍沉硯曾說過,這種光線最適合畫素描。
“W代表‘溫暖’?!彼犚娮约旱穆曇舭l(fā)顫,卻努力扯出微笑,“設(shè)計師都需要個符號,就像霍總腕表上的‘W’,不是嗎?”
這話讓霍沉硯的喉結(jié)猛地動了動,許念初的鋼筆“咔嗒”掉在桌上。季溫暖看見霍沉硯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桌角,那里有道極淺的刻痕——像個未完成的“W”,和他中學課本上的涂鴉如出一轍。七年前在圖書館,他總愛在她做題時,用鋼筆在桌面刻下這個字母,說“等刻滿一千個,就帶她去看真正的Warm Street”。
“創(chuàng)意不錯?!被舫脸幒鋈环_設(shè)計稿,聲音冷得像浸過冰水,“但霍氏不需要二手靈感?!彼T诨榧喸O(shè)計那頁,指尖劃過裙擺處的鎖鏈刺繡,“三年前‘銀杏巷’出過類似款,季小姐是在致敬老東家,還是——”他抬眼,眸色深得像子夜的江,“在緬懷某個讓你‘靈感枯竭’的人?”
會議室的空調(diào)突然調(diào)低,季溫暖聽見許念初的輕笑。她知道他說的“銀杏巷”是沈知遙為她創(chuàng)立的品牌,而那條鎖鏈刺繡,正是她照著霍沉硯手腕上的紅繩畫的——那是他高三時為她求的平安符,直到她離開那天,還系在他腕間。
“霍總說笑了。”她摸了摸袖口的銀鏈,鏈扣硌得掌心發(fā)疼,“每個設(shè)計師都會從生活中取材,比如霍總剛才提到的‘前女友’——”她故意頓了頓,看見霍沉硯握鋼筆的指節(jié)發(fā)白,“聽說她曾送您一個刻著‘W’的保溫杯,杯底的字后來被磨掉了,換成了別人的名字?!?p> 這話像根細針扎破平靜,許念初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面劃出刺耳聲響:“季溫暖,你——”
“念初?!被舫脸幋驍嗨?,聲音卻比剛才更輕,“讓季小姐說完?!彼D(zhuǎn)著鋼筆,筆尖在“W”logo上畫圈,“所以季小姐認為,我把前女友的縮寫刻在腕表上,又收購她工作過的所有公司,是為了——”他忽然笑了,唇角揚起的弧度卻不達眼底,“紀念那場無疾而終的背叛?”
季溫暖的指甲掐進掌心,木刺的痛覺混著回憶涌上來。她想起繼母的威脅信,想起母親手術(shù)單上的簽名,想起霍沉硯在暴雨夜砸開她宿舍門時,眼底的血絲比夜色更濃。此刻他坐在陰影里,腕表指針指向10:17,而這個時間,曾是他們每周六去圖書館的固定時刻。
“背叛?”她聽見自己說,聲音輕得像片銀杏葉,“或許霍總該問問,當年是誰在分手信里夾了張PS的親密照,是誰讓巴黎所有設(shè)計公司拒絕錄用我,又是誰——”她忽然抬頭,直視霍沉硯驟然收縮的瞳孔,“在我母親的病房里,留下匿名的繳費單?”
許念初的鋼筆“當啷”掉在地上,霍沉硯的筆尖在稿紙上劃出墨團。季溫暖知道自己越界了,這些話本該爛在肚子里,可當她看見他腕間的勒痕——那分明是昨夜在機場,許念初勾住他脖子時留下的指印——所有的隱忍突然碎成齏粉。
“夠了。”霍沉硯突然站起來,西裝褶皺里露出半截銀色鏈尾,正是季溫暖“弄丟”的那半條情侶手鏈。他抓起設(shè)計稿,掃過婚紗裙擺處的銀杏刺繡,忽然冷笑:“季小姐的設(shè)計,總愛用‘束縛’元素,是在紀念什么?”他指腹碾過鎖鏈圖案,“還是說,你和我一樣,都喜歡把心事藏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
會議室的氣氛凝固成冰,季溫暖看見許念初掏出手機,屏幕上是張泛黃的照片——十七歲的霍沉硯靠在銀杏樹下,手里舉著個刻著“W”的保溫杯,而拍照的人,正是穿著校服的她自己。
“霍總,該去下一場會議了?!痹S念初忽然換上甜笑,指尖劃過霍沉硯手腕的勒痕,“陳董事還在等您討論‘永恒之約’的宣傳方案呢。”
霍沉硯轉(zhuǎn)身時,風衣下擺掃過季溫暖的膝蓋。她看見他西裝內(nèi)袋露出半本筆記本,封皮上的銀杏圖案有些眼熟——那是她高三時送他的錯題本,每頁都貼著銀杏葉書簽,而此刻,他的手指正無意識地摩挲著內(nèi)袋,像是在觸碰什么珍貴的東西。
“季小姐的設(shè)計,我們會考慮?!被舫脸幵陂T口停步,側(cè)影被陽光切成兩半,“不過有個附加題——”他指了指她袖口的銀鏈,“如果我沒記錯,這款式是六年前‘星軌’系列的限量款,全球只有兩對?!彼D了頓,聲音輕得像嘆息,“另一對,在我公寓的閣樓里。”
門“咔嗒”關(guān)上時,季溫暖才發(fā)現(xiàn)掌心全是汗,銀杏手帕早已皺得不成形,刺繡的“W”上沾著點血漬——是方才木刺扎破的傷口。許念初的高跟鞋聲漸漸遠去,她忽然聽見隔壁會議室傳來霍沉硯的聲音,混著玻璃碰撞的脆響:“把‘永恒之約’的宣傳方案換成銀杏主題,就用……季溫暖設(shè)計稿上的鎖鏈元素?!?p> 陽光穿過百葉窗,在地面投下細密的光影,像極了那年霍沉硯在她課桌上刻的“W”。季溫暖低頭看著設(shè)計稿,婚紗裙擺的鎖鏈旁,不知何時多了行鋼筆字,字跡是她熟悉的傾斜弧度:“銀杏巷23號,2018年冬,你在看雪,我在看你?!?p> 那是她在巴黎的地址,也是霍沉硯第一次偷偷去看她的日子。季溫暖的指尖劃過字跡,忽然想起沈知遙說過的話:“他收購‘銀杏巷’時,只提了一個條件——保留你所有的設(shè)計原稿。”
面試間的空調(diào)還在呼呼作響,季溫暖收拾設(shè)計稿時,發(fā)現(xiàn)霍沉硯剛才用的鋼筆滾落在地,筆帽上刻著極小的“W&H”。她撿起筆的瞬間,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推開,霍沉硯站在門口,視線落在她手中的鋼筆上,喉結(jié)滾動了兩下:“季小姐,鋼筆借我看下?!?p> 他接過筆時,指尖劃過她掌心的傷口,季溫暖猛地縮回手,卻看見他從西裝內(nèi)袋掏出個創(chuàng)可貼,包裝上印著銀杏圖案——正是她中學時常用的款式。
“謝謝霍總。”她低聲說,看著他轉(zhuǎn)身離開的背影,西裝下擺露出的銀鏈在光影里閃了閃。創(chuàng)可貼的藥味混著記憶涌上來,十七歲那年,他也是這樣替她包扎掌心的傷口,說“溫暖,你的血是熱的,像銀杏葉落在手心里的溫度”。
此刻她貼著創(chuàng)可貼的掌心還在發(fā)燙,設(shè)計稿上的“W”logo在陽光下泛著微光。季溫暖知道,這場面試遠不是終點,而是霍沉硯精心設(shè)計的陷阱——他早就知道她的每一個秘密,就像她早就知道,他腕間的勒痕,終會被時間磨成另一種印記,就像他們之間,那些藏在十年時光里的、不敢說出口的羈絆。
走出面試間時,季溫暖在電梯口遇見抱著文件的行政秘書,對方?jīng)_她微笑:“季小姐,霍總讓我轉(zhuǎn)告您,下周五的高定發(fā)布會,需要您全程參與——尤其是‘銀杏系列’的細節(jié)調(diào)整?!?p> 電梯門緩緩合上,季溫暖看著鏡面里自己的倒影,袖口的銀鏈滑出半寸,鏈扣上的“20150520”在暗處閃著微光。她忽然想起霍沉硯剛才說的“閣樓里的另一對”,想起七年前他在暴雨夜喊的那句“季溫暖,你以為刪掉聯(lián)系方式,就能刪掉我刻在骨血里的名字?”
銀杏葉形狀的胸牌從口袋滑落,季溫暖彎腰撿起,發(fā)現(xiàn)背面刻著行小字:“第101次收購,為你?!倍@個數(shù)字,正好是她在巴黎搬過的公寓次數(shù)——每次她剛安定下來,就會有新的設(shè)計公司向她拋出橄欖枝,而這些公司,最終都成了霍氏的子品牌。
電梯到達一樓時,陽光正好穿過旋轉(zhuǎn)門,在地面投下片銀杏葉形狀的光影。季溫暖踩著光影走出大廈,掌心的創(chuàng)可貼隱隱發(fā)燙,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霍沉硯正站在三十六樓的落地窗前,看著她遠去的身影,從內(nèi)袋掏出那本錯題本,翻到夾著銀杏葉書簽的那頁,上面貼著張泛黃的登機牌——2015年5月20日,巴黎飛往BJ,乘客姓名:季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