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玉來到臺階前，看到那扇門還是原來的樣子，帶著紋路的木材在邊角的地方顯得有些粗糙，大約是年歲過久的緣故，所以木料已經(jīng)有些破損。拾階而上，她推開那扇門，映入眼簾的是芭蕉冉冉，窗戶緊閉。清玉一人從東門進入時，他和衣在椅子上打盹，躺椅就放在軒窗邊，外邊稍稍有一點光亮灑進屋里。聽見腳步聲，他皺緊眉頭，頗為嫌棄和無奈地只睜開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卻緊緊閉著，躲在光亮的暗處。當他的眸子一暗之后映出了一個人影，盡管有些模糊，他還是立刻認出是她了，她還是那樣依照平地樓的規(guī)矩，穿著一身雪白的衣衫，發(fā)髻上不用半點的珠玉金銀。她還是一樣的裝束，還是印象中的樣子，一點都沒有改變。
他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你來了？”
清玉解開斗篷，拂開初秋的涼意，道：“剛剛到的。”
他慢慢讓意識清醒，扶著額頭，額頭的碎發(fā)如緞子般柔軟地垂下來，蓋住了他的半邊臉，道：“你先打開窗戶吧，今天的陽光正好?！?p> 清玉背對著他，走到窗前，把窗戶打開，和煦明亮的陽光灑滿窗臺，照亮了清玉的半邊臉，清玉微微呼出一口氣，看著軒窗外的芭蕉還是翠綠的顏色也沒有半點的吃驚，因為整個平地樓雖是地處高地，可是地底有溫泉流過，整個樓的氣候與外邊很是不同，幾乎是四季溫暖如春。
清玉道：“我進門的時候還是陰天，剛進來天就放晴了呀。”
樓梯上響起“咚咚咚”奔放的腳步聲，清玉轉(zhuǎn)過臉來，一雙兔子一般圓圓的閃亮的眼睛盯著孟公子，孟公子也同樣用一雙睡意朦朧的迷離的眼睛看著清玉睜得圓圓的眼睛，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心照不宣。這時候門簾珠玉叮咚，秦公子玉樹臨風立在眼前，臉上還帶著這個年紀的調(diào)皮地笑意，道：“清玉，你可來了。你不知道吧，山上的桂花全開了，一起去看吧?！?p> 清玉看了一眼孟公子，見他滿臉無所謂的樣子，興致缺缺，便道：“一起去正好呢，這桂花能夠現(xiàn)在開得正好呢。”
見孟公子沒有反駁，清玉拽著他的袖子，費力地把他扯起來，孟公子不以為然地整整罩在長衫外的薄紗，“嗯”了一聲。
三人皆是白衣飄飄，來至梨樹下，清玉與秦公子并行見滿眼的雪白，芬芳四溢，便在樹間你追我趕，在花開放海洋里自由自在的遨游，笑聲灑滿枝丫。
孟公子看著轉(zhuǎn)眼就跑遠的清玉和秦公子，低頭見零星的桂花撲在地上，落在草間，便撿起一片有些卷了邊的桂花，放在鼻間，淡淡的桂花幾乎沒有了芬芳，昨夜大風，花落如此。
清玉與秦公子回來了，兩人額頭上的碎發(fā)有些濕潤，清玉遞給孟公子一枝桂花，道：“給你，你最喜歡桂花了。”
孟公子接過桂花，看著陽光下閃閃發(fā)亮的清玉的純黑色的眼睛，瞳孔有些顫抖，心道：你怎么知道的，我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卻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在陽光下看著清玉笑得甜甜的然后接過那一枝花。
這時候秦公子總在旁邊嘟囔一句：“怎么又餓了?！比缓笏H為厭煩地轉(zhuǎn)過身去，盯著送來糕點的胖嬸。
胖嬸便哈哈大笑道：“我最喜歡這個了，人多的時候總要做一點的。”
秦公子的臉馬上晴轉(zhuǎn)多云，道：“這些迂腐的禮節(jié)呀，有時真的挺要人命的，不過這個時候我最喜歡了?！?p> 這個時候的孟公子總是坐在惠風亭子里默默無語，端起已經(jīng)有些涼的茶水輕輕噓了一口，然后看清玉與秦公子剛剛因為著急搶看胖嬸盤里的糕點推搡間有些褶皺的衣袖。清玉彷若無人的大口吃了一塊糕點，平時因為說話而奔忙的嘴巴此刻在大嚼特嚼。胖嬸呵呵笑著直接把盤子遞給清玉，道：“清姑娘都這么大了，不過還是很可愛呀。秦公子的個頭長得最快了，都高了孟公子半個頭了?！?p> 孟公子嘴巴一歪，頗不在意地撇撇嘴，看著秦公子挺拔的身姿，然后轉(zhuǎn)開了眼睛，看著開得正盛的桂花，感覺空氣里都是甜膩膩的味道，便又喝了口茶。
秦公子拿著手帕，輕輕地為清玉擦著嘴角，笑瞇瞇道：“都這么大的人了，吃東西還是和小孩子一樣弄得到處都是?！?p> 清玉一頓，然后把剩下的一半糕點扔到嘴里，然后自己又擦了擦嘴巴。清玉是很喜歡看孟公子吃東西的，那叫一個優(yōu)雅端莊。他無論吃什么東西都是像真正的大家閨秀一般，規(guī)規(guī)矩矩，很是典雅，看他吃東西真的是一種享受。和他一比，清玉吃飯的時候簡直就是個沒有任何規(guī)矩的野丫頭，除了那一張臉。
然后從清玉的手里搶過盤子，看著盤子里的精致的桂花糕，道：“真是不明白為什么女孩總是喜歡這些甜得發(fā)膩的東西呀？”
清玉道：“你從來就沒吃過怎么就說這個甜得發(fā)膩呀?！?p> 孟公子被還沒咽下的茶水嗆得咳嗽起來，秦公子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會聞嗎，甜的東西只要一聞就問出來了?！?p> 清玉點著腳，趴在盤子上聞了聞，道：“你的鼻子好厲害，我都聞不到呢。”說完她又拿起一塊糕點塞到嘴里。
秦公子斜著眼看著她，道：“因為你鼻子不靈唄。”
這時清玉正在味蕾爆炸，完全聽不到周圍的聲音，舔了舔嘴角道：“應該再吃一塊的。”
秦公子卻端著盤子進入亭子，和孟公子嘀咕了一句：“你能相信嗎，這個人已經(jīng)十幾歲了。”
孟公子云淡風輕道：“這個我知道。”
秦公子又道：“沒有你不知道的嗎？”
孟公子看著清玉的眸子有些黯然，道：“不知道?！?p> 秦公子道：“最近有個叫白勝雪的你知道吧?！?p> 孟公子重復道：“白勝雪？白勝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呀。”
秦公子詭異地一笑道：“聽說白勝雪能夠替人解決所有的麻煩。一生恩怨，只需一刀?！?p> 孟公子不屑道：“你以為我會需要這些？”
秦公子會然一笑道：“那可說不定吆。”
清玉看著秦公子邁過那道坎，知道從此刻起一切就都不一樣了，清玉還是清玉，可是秦公子卻不是原來那個秦公子了。因為那帶著的高高的神圣的冠冕，因為那不茍言笑的一張臉，因為那厚重的層層疊疊的袍子，三萬六千五百級的臺階的高度，讓一切的親近都變成了奢侈。清玉還是如原來那樣在門檻外純真的笑著，她明亮的眸子帶著漫天的燦爛，那天的桂花樹間的笑語還在耳邊，然后那扇厚重高大的門關(guān)上了，那扇門就這樣隔絕了兩個世界。清玉知道秦公子走向了他的新的人生的高度，而自己還留在原來的地方，不曾遠離，就這樣傻傻的，在她這個還未完全懂得很多意義的時候，就這樣傻傻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
孟公子看著清玉懵懵得眼神，道：“走吧，桂花就要落了?！?p> 清玉與孟公子來到桂花樹下的時候，之前三人來時的情景猶在眼前，孟公子道：“花開的時候自然美麗，花落的時候也未嘗不美。你去看看去?！?p> 清玉走來樹下，一樹的雪白簌簌落下，無聲無息，安謐寧靜。孟公子伸出手抓住了清玉的白色的衣袖，清玉轉(zhuǎn)過臉來看著他，問道：“怎么了？”
孟公子微微一笑，在那張淡然的臉上催開了一片皓齒，道：“沒什么，怕你被風給吹跑了?！?p> 清玉扯了扯嘴角，卻笑不出來，道：“原來我想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沒想到他這么快就走了，遺憾的是沒有什么能留不住他了。到時候了，你也是要走的。”
孟公子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道：“我不會走的，我會一直在這里，永遠不會離開?！?p> 清玉看著他臉上漸漸清晰額堅定地的神情，道：“我知道，我也希望能永遠留在這里?！?p> 孟公子道：“只要你想，你就可以永遠留在這里，留在芭蕉冉冉的軒窗邊?！?p> 清玉看著孟公子認真的不能再認真的眼睛道：“為什么那片芭蕉的葉子從來沒有長過？”
孟公子啞然失笑道：“你一直在看著它，所以覺得它從來沒有長過呀?！?p> 清玉想了想，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覺得它從來沒有長過呢?！?p> 胖嬸端著一壺茶道：“日頭已經(jīng)到了頭頂了，你們也歇會兒吧?！?p> 清玉便在芭蕉冉冉的軒窗邊沉沉睡去，屋里枝丫上的桂花卻正開得盛，絲毫沒有凋謝的意思，桂花的馨香絲絲縷縷漫出軒窗，漫出古門。
清玉和屏兒出了山門，孟公子在屋子還未睡醒，桂花已經(jīng)落得滿地一片雪白，風輕輕吹過，桂花漫天飛舞，打破了原來的靜謐安詳。孟公子被風聲驚醒，看看日頭，知道清玉她們已經(jīng)走了，便洗了手，來至琴邊，彈起了《梨花落》，嘈嘈切切間的琴音飄落山間，行至半山腰的清玉微微一笑，知道必然就是他了，伴著琴音邁著輕快的步伐清玉與屏兒漸漸遠去。
看著山下彌漫的云煙，孟公子蜷了蜷坐得有些麻了腳，站起身來，順手把軒窗關(guān)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