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云曦的疑慮與詛咒,正是他心靈深處最脆弱的地方?!弊訌姌O其無奈地對簡寧說。
簡寧的心靈被狠狠地震撼到,瞪著一雙惶恐的眼睛望住子強。
子強默默發(fā)出一聲嘆息,對簡寧說:“其實,云曦只想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平平淡淡地度過此生,他對金錢名利都不看重。
他最是重情重義,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他的親生父母,與他們一起踏踏實實地生活,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過著普普通通的日子。
然而事與愿違,他的心愿始終未能達成。
他找不到親生父母,甚至連一點線索都找不到。
他也注定做不了一個普通的人,過不了平淡的生活。
因為,命運,總是捉弄他。
云曦天性純良,命運使然,他總是被迫做一些違背道德底線的事。
他每一天都在痛苦和糾結(jié)中度日。他與天斗,與命爭,卻始終擺脫不了命運的枷鎖。
自打云曦被迫走上殺手這條不歸路,被迫開第一槍起,他的精神就崩潰了,他的心,也被那聲槍響徹底擊垮!
其實,在云曦被迫成為一名殺手之前,他始終與鄭澤中保持距離,也幾乎沒有涉足他的黑色生意。正因如此,他們二人之間產(chǎn)生很大的分歧和裂痕。
那時候的崔云曦是絕對有資本去警察局告發(fā)鄭澤中和明昊的。我認為,他是絕對有想過去告發(fā)他們的。
可是,崔云曦這人最大的弱點,就是心軟。
心軟的人最重感情,加上他無父無母,無親無故,從小孤苦伶仃,把親情友情看得越發(fā)重要。
哪怕鄭澤中與他并無血緣關(guān)系,領(lǐng)養(yǎng)他也只是為給自己謀利,但云曦對鄭仍有一份情誼在。
除了鄭澤中,明昊也是他最大的顧慮。
明昊與鄭澤中實則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如果云曦去向警方告發(fā)鄭澤中,明昊必受牽連。
雖然明昊一直都把云曦視為敵對,但云曦從骨子里從沒把他當作敵人,他對明昊始終心懷舊情。
是同為天涯淪落人的舊情,是小時候同甘苦共患難的舊情。
他念及明昊、明軒兩兄弟自幼失去父母雙親,念及他們兩兄弟身世悲苦,他一直對他們二人心懷仁慈,盡管他自己的命運是我們當中最苦的一個。
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從沒說過,但我知道,那就是明軒之死,令他一直無法釋懷……”
“明軒的死與云曦無關(guān)。”簡寧立馬跳出來袒護云曦。
“是與他無關(guān),可他親眼看著明軒死在他面前,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去。那種無力感和彷徨感是揮之不去的。
就像中心廣場的槍擊案、尹哲峻身死、你的眼睛失明,這些都不是他造成的。
然而他卻認為這樣的結(jié)局是他輾轉(zhuǎn)帶來的,他抹不去心中那份罪惡感,也自然在面對你的指責時顯得不那么坦然。”
簡寧恍然理解了云曦的苦處:“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痹脐卮蟾啪涂倲[脫不了這樣一種負罪感。
包括明軒的死、張士奇的死,還有剛剛宋子強提到的種種。
這些因素累積在一起,把他壓得透不過氣來!
也因為此,他才覺得自己不配,才不敢直面對我的感情。
而我對他的種種譴責和猜疑,實實在在戳在了他的每一個痛點。
負重而行,終有一天會不堪重負!
“你不是對云曦為何會倒在我家附近百思不解嗎?現(xiàn)在我來告訴你?!?p> 她那淚流不止又旋即被淚水盈滿的眼眶里,一雙晶瑩剔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住宋子強,仿佛下定決心要進行深刻地自我反省。
宋子強見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愿聞其詳。
“其實,我一直都不知道云曦那晚來了我家門前的那條歐陸街區(qū),還是剛剛聽你提起我才知道的。至于因由,我也是剛剛才想明白的。”
她的話令宋子強越發(fā)困惑。
“那晚,我和云曦在醬子畫室不歡而散,確切地說是我丟下他負氣而去。
云曦大概念及我雙目失明走的又是夜路,擔心我在途中發(fā)生意外,他便跟隨著我一路護送我回家。
由于當時我已與他決裂,他怕遭到我的拒絕,于是選擇默默跟隨,而不驚擾到我。
是以,我從不知道那時他一直跟在我身后……”
喉嚨酸澀得要命,簡寧哽咽到快說不下去。
“當時,我們都不知道外面下起了雨,而且雨勢那么大。
當我走出畫室,才知道下起了大雨。
但當時的我已經(jīng)被憤怒與悲傷沖昏了頭腦,徹底失去了理智。
盡管我很清楚,在漆黑雨夜里行走,對于一個雙目失明的人意味著什么,但我仍然不顧一切地沖進了雨中。
我一路上走得跌跌撞撞,異常地艱難緩慢。
而云曦,他帶著重傷,身心俱傷地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趨,可想而知,他必定比我更加煎熬!
那晚,我那樣待他,我冤枉他,我痛罵他,我詛咒他,我甚至差一點……”
她哽咽住,閉上眼睛任淚水橫流,沖刷著她蒼白的面頰。
“他不但不怨恨我,反而依舊關(guān)心我、依舊為我著想、依舊默默守護著我。
他這樣以德報怨,而我何德何能?又該怎樣回報他?”
她仰起頭來,透過窗戶望向天空,仿佛在向蒼天發(fā)出提問。
“云曦,你在那里還好嗎?我好想你!好想你!”
默默流淚變作低低啜泣,又變作嗚咽痛哭,簡寧的心啊,擰巴著痛不欲生!
“正是因為心慈良善的個性,云曦把所有委屈、傷悲都獨自承擔下來,但時間久了,終會有崩潰的那一天。
對他在意的人如此,對傷害他的人亦如此。例如:鄭澤中和明昊等人?!?p> 簡寧的哀痛觸動了宋子強心靈深處最脆弱的神經(jīng),他悲悲戚戚地接著簡寧的話,帶著濃重的、強忍著的哭腔,仿似喃喃自語道。
“最終,他真的崩潰了,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而你的推波助瀾,則是徹底將他推入萬丈深淵!”
簡寧肝腸寸斷,默然垂頭,淚流不止。
大錯已鑄成,云曦已不在,除了悲痛、除了悔恨、除了愧疚,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深刻體會到了宋子強所說的云曦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善良的人總是容易被傷害,卻依然選擇善良?!弊訌娙耘f止不住地發(fā)著感概。
“云曦知道鄭澤中只是利用他,不停地利用他,同時,鄭也提防著云曦去告發(fā)他,千方百計拖他下水,只有云曦與他們沆瀣一氣,鄭才能放心。
因為云曦若告發(fā)他們,他自己也將難辭其咎。
這就是鄭澤中耍盡手段一定要逼他下水的根本原因。
對別人心軟,就是對自己的殘忍,這道理云曦他懂,可他就是做不到?jīng)Q絕。
只因為當初的心慈手軟,沒有去向警方告發(fā)鄭澤中和明昊,希冀他們自己有回頭是岸的那一天,然而現(xiàn)實是他們越發(fā)地變本加厲。
邪惡的人骨子里種植著邪惡的種子,他們不但不會自我悔改,還把云曦逼上了絕路,毀其一生,最終招致殺身之禍!”
“到底是鄭澤中還是明昊逼迫云曦去殺扎坤的?”簡寧想搞清楚這個問題,至少她要弄明白究竟是哪個害得云曦喪命。
“是明昊?!弊訌姾喢鞫笠卮鹚?。
又是明昊!他怎么陰魂不散?他怎么這么恨云曦?
不,是嫉恨,由嫉妒而生恨!云曦處處強于他,他對云曦即羨又妒,故而生恨。
簡寧恨得牙癢癢,不由得咬緊了牙關(guān)。
這時,她又聽子強唏噓道:“鄭澤中害不了云曦了,他都自身難保了。
誰能想到老奸巨猾的鄭澤中,最后被明昊害得癱瘓,不僅后半輩子要在輪椅上度過,而且還被明昊軟禁起來,喪失自由。
這或許就是惡有惡報,是他咎由自取吧。”
聽著宋子強的感概,簡寧也生出頗多感觸。
鄭澤中得到了報應,正所謂“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那明昊呢?他的報應何時到來?
可云曦呢?云曦本性善良,只因身世坎坷,命運多舛,不得已才走上歧途。
然而他英年早逝,而那些真正的壞人卻依舊逍遙法外。問世間:何為公平?
云曦的死我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我愛他、戀他、念他、想他,可我卻害死了他!
眼睛恢復了光明又有何用?我最想看到的人卻永遠看不到了,成為我心中永不可磨滅之傷痛!
早知如此,我寧可永遠活在黑暗之中,至少那樣,云曦還能活著。
心里面糾結(jié)纏綿,心如刀絞,眼前竟出現(xiàn)了幻覺。
淚眼婆娑中,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推開病房的門,笑眼盈盈地朝著她走來。
簡寧的呼吸都停滯了,瞳孔睜得老大,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門口,癡癡而笑。
她把眼睛一睜再睜,睜得如銅鈴一般大小,仍看不清來人的模樣。
崔云曦,在她心中,永永遠遠都將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
云曦!云曦!從今以后,我只能在回憶中與你重逢,在夢境中與你相遇。你留給我的,是永生永世清晰難忘的記憶,和迷蒙不清的樣子。
最遺憾沒見過你的容顏;最心痛沒早點洞悉對你的感情;最后悔當初沒有相信你;最內(nèi)疚深深地傷害了你……
終于明白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的概念,痛徹心扉。
淚水,滑過臉頰,滑過她的心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