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瘸子的忠告似有某種魔力,第二天一早,后院就出事了。
冬季的清晨霧氣濃,蒙蒙亮的天氣,格外影響人的視線。
文飛拎著水桶走向后院魚塘,準備打桶涼水去澆菜。
寒風呼嘯了整晚,渾濁的水上結了層薄薄的冰。
“咔嚓——”
實心的木桶敲破冰面,帶起圈圈漣漪。
當木桶邊緣被池水完全淹沒,文飛調整了下姿勢,起身想將桶提上來。
水桶入池時十分輕松,離開時卻有千斤重。
文飛這一使勁,不僅沒能將桶提上來,還因對重量的錯誤估算,重心不穩(wěn),差點自己也栽進去。
文飛蹲回岸邊,一只手撐在地上,又使勁往上提了幾下,還是提不動。
就像水底有什么東西正借著水桶跟他玩拔河。
文飛越想越奇怪,一番折騰下來,手都凍麻了。
他索性卸了力氣,俯身趴到岸邊去瞧,想看看水里是什么情況。
在他傾身的瞬間,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將他連人帶桶狠狠推了下去!
“噗通!”
刺骨的涼意瞬間扎滿全身,文飛在水里拼命撲騰,四肢也因受到驚嚇胡亂揮舞。
大量池水灌入口中,文飛想要呼救,卻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不出聲音。強烈的恐懼涌上心頭,他意識到到水里有什么東西正抓著他的衣角,將他往池底拖拽。
掙扎間,他似乎看到劉萍冷臉站在他剛待過的地方,血紅色的眼睛死死盯著他,雙唇翕動,不知道在念什么。
窒息感像一條無形的帶子,悄然勒緊他的咽喉。他感到自己體內的溫度正迅速流失。
撲騰半晌,很快便沒了力氣。
在他脫力昏迷的前夕,一只纖細的手緊緊抓住了他。
是劉萍,她也醒了。
因著劉瘸子似是而非的一番話,劉萍昨夜睡的并不安穩(wěn)。
沒睡好,起得早。今早她迷迷瞪瞪地走到后院,想接水洗漱。
剛拿起杯子,就瞧見在水里拼命掙扎的文飛。
劉萍愣了一下,還以為是自己沒睡醒。反應過來后,杯子都不要了,連滾帶爬地沖到塘邊,死死抓住文飛的手。
可她力氣太小,拉不動他。她邊拽邊喊救命,急得哭出來。
文仲芳聽見呼喊聲,外套都沒穿,套上一件單薄的秋衣,火急火燎地沖進后院。
他跑去揪住文飛的衣領,顧不得對劉萍的成見,大喊口號指揮她發(fā)力。幾經(jīng)嘗試,二人合力才將文飛拉出水面。
姍姍來遲的李金華被這陣仗嚇白了臉,文仲芳讓她去鎮(zhèn)上找醫(yī)生,自己和劉萍留下來照看文飛。
文飛昏迷期間,文仲芳的驚懼轉為憤怒,大聲詰問劉萍出事緣由。劉萍哭著說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剛進后院就看到文飛落水了。
文仲芳擰著眉,狠狠瞪了她一眼,滿面怒容地離開了。
夢里,文飛仍在冰冷的池水中掙扎。
這回沒人拉他上岸,兩米深的池塘宛若深淵,誓要將他拖入無盡的地獄。
死亡的恐懼將他籠罩,在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他終于聽清了劉萍的話。
劉萍的身影如鬼魅般不斷浮現(xiàn),蒼白的臉上毫無表情,嘴唇不停地開合著,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兩個字:
去死。
鎮(zhèn)上的醫(yī)生很快就到了,見文飛已無性命之虞,開了些治感冒防燒熱的方子就走了。
夢中劉萍的詛咒還在不斷循環(huán),像電鉆直扎他的大腦,令他頭疼欲裂。
“夠了!”
文飛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的折磨,猛地睜開眼,從床上驚坐起來。
他大口喘著粗氣,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滾落,一顆接一顆,砸到捏緊被角的手上。
過了好一會兒,文飛才從驚恐中回神。
他扭頭,發(fā)現(xiàn)劉萍正坐在床邊愣愣地望著他。
她緊咬下唇,眼睫上晶瑩的淚珠隨著身體的抽動一顫一顫地抖。
“敬菱?”文飛有些慌張,以為是自己剛剛的怪叫嚇到她了。
他手忙腳亂地安慰,說剛剛是做噩夢了,不是在吼她。
劉萍氣結,發(fā)泄似的拍了下床:“我是哭這個嗎?你都多大了還掉池子里?”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有多害怕?”劉萍越想越氣,越氣越想哭,說到后邊索性背過身去不再看他。
文飛輕輕環(huán)住她的肩膀,一個勁地道歉,說自己是打水的時候腳滑,不小心掉下去的。
可劉萍現(xiàn)在壓根不吃這套,拍開他的手哽咽道:“我都不敢想,今早我要是沒起來……”
哭著哭著,她又回身猛地抱住他,將頭深深埋進他的胸口:“你要是死了,我怎么辦?我怎么辦呀……”
“文飛,你不許留我一個人……”
最后一句話說的很小聲,卻如涓涓細流,安撫了文飛驚躁不已的心。
他輕輕抱住她,沒有吭聲,只在她耳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倆人就這樣抱了很久,等劉萍的情緒漸漸安穩(wěn)下來,文飛才開口。
“敬菱,你來拉我的時候,有沒有在周圍看見什么人?”
劉萍趴在他懷里,仔細想了想:“沒有,也可能我當時被嚇傻了,根本沒心思注意周圍?!?p> 文飛心里清楚,自己絕不是腳滑落水。身后傳來的推背感做不得假,一定是有人推了他。
可這大清早的,會是誰呢?
家里人都在睡覺,最近的鄰居隔了七八里路,這么冷的天氣也不太可能有人蹲守。
比查明是什么人推自己下水,此人會不會再來傷害他和他的家人更重要。
望著懷中劉萍浮腫的雙眼,文飛眼底流露出一絲心疼。
“你也別守著我了,快去休息吧。昨晚是沒睡好嗎?記得你平時不起這么早的?!?p> “嗯,幸虧沒睡好。睡前想起昨晚來家里吃飯的那位劉先生,總覺得他說話有點嚇人,不免多想了一些?!?p> 對了,那個劉瘸子。
劉萍的話點醒了他,文飛這才想起昨晚那個怪人。
他當時說什么來著?
受過教育的大學生并不信這些牛鬼蛇神,劉瘸子說的話他一點沒放心上。
只記得他對敬菱說了什么,面色不好之類的。
難不成他真有辦法?
不對,他怎么也開始信這些了。
文飛搖搖頭,把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法甩掉。
目前來看,受傷害的只有自己,敬菱和家人看上去都還沒受到影響。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既然是沖我來的,那就先睡一覺,腦子清醒了再想辦法。
文飛躺回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當晚,他又做夢了。
夢里有一片茂密的樹林,林子里有個小土包。
他在山林中穿行,走到哪都能看到那個光禿禿的墳。
他不知道那是誰的墳,也不確定那個土包是不是墳。只知道自己走不出這片密林,也繞不開那座孤零零的墳包。
他走了很久很久,越走越累,越走越邁不開腿。那個墳像是有意識一樣,一直在他不近不遠的位置。他一走近,墳就遠,一走遠,墳又近。
他不認識這個墳,往年祭祖的時候也沒拜過光禿禿的土包。
文飛突然有種預感,解開一切問題的鑰匙,就藏在那座墳里。
他不再漫無目的地游走,堅定地朝墳包跑去。
這回,墳包不再移動,隨著距離縮短,在他面前不斷放大。
在真相觸手可及的剎那,一聲槍響將他拉回了現(xiàn)實世界。
“啊??!”文飛再次驚叫起身,這回床邊坐著的,是他的父親。
“爸!你有沒有聽到槍聲?”
文仲芳皺眉:“什么槍聲?村里槍早交了,土炮都被收了?!?p> “做噩夢了?”
文飛愣了愣,對父親的關心有些陌生:“嗯……”
“飛兒,爸問你幾個問題。”文仲芳吃了口茶水,緩緩道。
“你和劉萍,什么時候認識的?在哪認識的?”
“我不是說過嗎,她是我大學同學,之前寫信的時候就說了?!蔽娘w有些無奈。
“我是問具體什么時候?!?p> “什么時候?”文飛想了一下“好像是開學后一兩個月?本來是不熟的,她跟我一個社團,平時在圖書館看書的時候總能碰到她,一來二去就熟了?!?p> 聞言,文仲芳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沒吭聲,將手里的茶一飲而盡,起身離開了。
文飛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知道自己父親對敬菱的意見很大,可他從不說原因。問他他也只是吹胡子瞪眼說他們談不長,讓他早點分手。
為著這事,文飛沒少跟他吵架。
今天怎么突然關心起他倆情史了?
這些天在家中,總覺得父母有很多事都瞞著他。
父親對劉萍沒由來的厭惡,母親欲言又止的眼神,妹妹不咸不淡的態(tài)度,還有那天冒然登門的劉瘸子……
最后是那個長得跟敬菱一模一樣的怪物。
她是誰?為什么要害我?她跟敬菱又是什么關系?
文飛想了許多,眼下有用的信息太少,他沒法將這些線索串聯(lián)起來。
垂頭冥想之際,夢中的墳包忽然浮現(xiàn)在腦海里。
那片山林他似乎從未見過,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會做這個怪夢。但直覺告訴他,夢中事物一定與他現(xiàn)在所遭遇的一切有某種緊密的關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