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老夫人輕輕抬手,理了理鬢邊銀絲,目光悠悠然似心中有千鈞重石,壓得唇齒難開。她微微垂眸,輕嘆一聲,那聲氣兒細若游絲,卻在這靜謐氛圍里格外清晰,仿佛帶著無盡的悵惘與躊躇。良久,方緩緩抬眼,眸中波光微漾,似下了極大的決心,朱唇輕啟,幽幽道:“罷了,可還記得阿拉城根兒胡同隔壁四合院里,那個跳井尋短見的鄭康順囡兒?”錢思茂疑惑著:“鄭氏康順者,是隔壁尼大人的車夫,育有一女,從小省吃儉用送我家與睿娘一同開蒙,才情頗佳,眉目如畫。奈何天意弄人,竟投繯于井,香消玉殞,實乃令人扼腕長嘆之事也。此女身懷六甲,行止失檢,致令其父顏面掃地,于族中、坊間皆難抬首示人。每念及此,實乃家門不幸,為父者,心內(nèi)苦楚,恐非外人所道也。聽說后來在門頭溝沒人要的地兒,不知發(fā)了什么橫財,置辦了十三畝地,竟也落了個小地主的名聲?!卞X老夫人微微嘆息:“我聞此女際遇,心下惻然。彼身逢血光之劫,實乃不幸之至。遂遣羅廚根家兩口子送去紙錢、紋銀二兩,兼香油豆腐供果,以示撫恤。此女為家中獨苗,自幼受父母嬌寵,今遭此變故,其雙親必痛徹心扉。其父母與羅廚根家的說了真話,言及腹中胎兒之父,竟是那姓年的不肖子,他在我家拜訪溜出去與此女廝混,才有了這孽種。此子行徑,悖逆人倫,辱沒門風(fēng),實為不齒,始亂終棄,可怖至極!你竟糊涂至此,令你妹代你受過!即刻前往祠堂,于祖宗牌位前長跪不起!若祖宗在天有靈,見你誠心悔悟,或可寬宥一二;若你仍執(zhí)迷不悟,休怪家法無情!”說罷拄著拐杖,大步流星走出大廳,吩咐季氏,帶著睿娘等仆從往孤山寺行去,留下錢思茂一人沉默思索。
年羹堯在孤山寺苦苦地等了一上午未見得錢家人前來,多少有點像熱鍋上的螞蟻,焦灼不安,心想自己個是不是白白地浪費了時間,正耐不得煩時,賬房沙彌探頭探腦地挑開門簾進來,年羹堯彷佛觀音大士灑了甘露一般,想是有了好消息,不由得長吐了一口氣。小沙彌笑吟吟地說:“年施主,錢家人到了,我?guī)愕狡?,你仔細扒了簾門偷瞧著,見哪個是錢家老爺,我們再偷摸去請,就說像像往常一樣是要瞧瞧錢家布施的賬。”年羹堯少有的和善點著頭微笑,竟有了幾分和藹的風(fēng)范:“你且去吧,我左右在廂房等著?!币贿呚撠?zé)記賬的僧值抱著一摞子賬本,踉踉蹌蹌地進了門,年羹堯見他被門簾子擋著,破天荒地上去替他挑了簾子,后面的小沙彌端了筆墨,大算盤,另一小沙彌早就泡好了一壺“嚇煞人香”,并一樣蔥皮檜兒一樣芝麻糖端進來。年羹堯見收拾齊全,便跟了沙彌悄摸摸地到了正點,見一男子穿著月白色厚綢棉衫,后面丫鬟抱著狐皮披風(fēng)的,對小沙彌說:“喏,那個就是錢兄!”小沙彌點頭哈腰部,雙手合十行了個禮,讓年羹堯回房等待,自個去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