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羹堯從那叫和尚(Lamar)的太監(jiān)處領了一張手諭,一枚荷包。他腦子里滿是即將飛黃騰達的喜悅。和尚給他找了一處無人的下房,讓他脫去制服,換上麻布做的襖子,外頭套著狗皮背心。年羹堯穿著里頭有毛的麻褲子,把金錢鼠尾辮細細地盤在頸上,然后戴上一頂販夫走卒的狗皮帽子,把兩邊耳朵放下來,遮住自己的耳洞。后來又想想,南方哪有人戴這個的,于是在下房里一陣亂摸索,找出了一頂“老頭樂氈帽”,往自己個頭上一扣。他本來長得就清秀瘦弱,這一身打扮也沒壓住好模樣。和尚見他磨磨蹭蹭,在門口規(guī)矩地敲了三聲,進來一看,還是皺著眉。年羹堯想,他是四爺跟前的人,怎么也不能造次,于是合禮數(shù)問道:“公公莫非覺得有何不妥之處?”和尚習慣地諂媚:“您這長相,就算是穿得破破爛爛,那也是特別顯眼的俊嘞!這可不成,只怕是要惹出禍端來呢。瞧您這手,一看就是沒干過粗活的富貴命!”年羹堯心里有些不悅,她母親就是因為長得嫵媚,被年夫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小時候他隱隱記得,母親被這母夜叉潑了一臉的茶水,大罵禍端,還得磕頭賠罪,不免心里難過,但仍不動聲色:“有勞公公費心了,咱年某感激不盡。”
和尚打了個千,說道:“咱家多有冒犯,還望恕罪則個?!蹦旮蛞颤c頭示意,只見和尚操起不知哪個小太監(jiān)的擦臉布,沾了沾碳盆里的煤灰,沒頭沒臉地往年羹堯手上臉上末勻,瞬間把個白臉曹操變成了黑臉張飛。他又上下打量,找了兩根不長不短的粗麻繩,給褲腳系上。最后瞧了瞧年羹堯那雙沒干過什么粗話的手,叫他兩手往對面袖子里籠,人彎著腰,混在一群樓外樓喚來專燒杭幫菜的伙夫庖丁里出了行宮門。在他的藍印花布小包袱里裝著幾張夠三兩天花銷的官錢鋪銀票,這是他來時帶的盤纏,還有他的大毛衣裳、皂靴等物件。四阿哥的手諭和賜印“胤禛之印”、“謙齋”,一個細細地卷著,放在靴袋里,一個用云錦蟒緞金黃色繡著八寶的荷包裝著,一看就是宮里有身份人的物件。
這一群人稀稀拉拉地走著,見送行的太監(jiān)和巴牙喇營兵士們啟程回去走遠了,年羹堯才松了一口氣。這時快要飛黃騰達的喜悅被重重的憂慮和煩悶沖散了。他一想到要面對錢家兄妹就心亂如麻,雖說他們不知道是自己家為了一己私利構(gòu)陷了錢父,可左右悔婚這事是板上釘釘子,再說也回避不了,現(xiàn)如今這燙手的山芋輪到自己頭上不知道叫不叫報應。他微微嘆了一口氣,英俊的臉上第一次為了這事寫滿了后悔。
他細細思量,既然來了,左右樓外樓的孤山路也是個風景優(yōu)美如畫的地,不如今天先將此事拋了,好生地游覽一番,松泛一下,尋個妥帖的落腳點,再做另一番打算。他四處詢問,得知孤山上有一座小廟,多半可以棲身,廟中只接待達官貴人,且齋飯清潔可口,于是便打算上山求宿。他來到孤山腳下,孤山之上,梅花盛開,暗香浮動。循香而上,但見那梅林之中,白梅似雪,綻放枝頭,宛如仙子輕舞霓裳;紅梅如火,映照日邊,恰似佳人羞赧紅頰。骨里紅梅更是傲霜斗雪,枝干虬曲,花朵繁密,香氣襲人,真真是“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之絕境也。想起孤山豈不正是林和靖隱居之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