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紀臨風著實有點煩,向來獨來獨往的他身后竟多了條“小尾巴”。
每天“小師叔長”“小師叔短”地跟在他屁股后頭。
恍惚間讓他好像回到了在山上學蹴鞠的那幾年,那個男人亦是這般纏人的模樣。
只是如今回味過來,他才恍然驚覺,從前自己雖然常被使喚干這干那,
卻也正是那些看似枯燥乏味砍柴挑水的日子,讓他在無形之中鍛煉了基本功,繼而打下了扎實的基礎(chǔ)。
“小師叔,你發(fā)什么楞呢!”傅瑜突然從角落里探出腦袋,打斷紀臨風的回憶。
他蹙眉,腳步不停,自顧向前走去。
傅瑜又急急跟上來,同人并肩而行時,突然往他手里塞了一把東西。
“這個可甜了,小師叔也嘗嘗看!”
不等他反應(yīng),人就一溜煙地跑了,白色裙角在長廊一晃而過,剎那間就沒了影。
紀臨風張開掌心,躍入眼簾的是幾顆碩大飽滿的紅棗,色澤鮮潤好似才摘下來不久。
想用這些來討好他嗎!
紀臨風冷哼一聲,他素來討厭吃甜食,恰巧見殷雄迎面而來,二話不說就把手中之物拋了過去。
殷雄隔得老遠就見到紀臨風站在廊上,鼓起勇氣想和崇拜的男神來一場偶遇,結(jié)果走近了又怯生生地不敢打招呼。
下一秒就見人不動聲色地突然將手中之物拋到他眼前,
下意識伸手接住,低頭一看,殷雄心頭狂喜。
紀兄竟然送他棗子吃!
這么珍貴的東西,他哪舍得吃,雙手捧著,雀躍離去。
心里只想著得趕緊回去供起來啊!
傅瑜躲在墻角目睹一切,止不住嘆氣。
她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愛吃點甜甜的東西,頓時就能元氣滿滿。
而小師叔整日愁眉苦臉的,沒準吃點甜食,也能讓他心情愉悅。
這心情好了那還不是萬事好商量嗎,怎料這招竟是一點都不管用。
傅瑜將剩下的最后一顆甜棗塞入嘴里,砸吧兩下,明明又甜又好吃??!
她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算了,倒是便宜殷雄那小子了。
猜出小師叔可能不喜歡吃甜食后,傅瑜一鼓作氣,硬著頭皮把酸甜苦辣咸的吃食都悉數(shù)送了一遍。
然后再而衰,三而竭,皆是鎩羽而歸。
小師叔吃飯?zhí)羰尘退懔?,口味也是成迷,實在令人捉摸不透?p> 傅瑜也不氣餒,見送吃食這招無用,決定另謀他路。
而拉近彼此關(guān)系最重要的一招,當然是投其所好。
可她向殷雄打聽了一圈,發(fā)現(xiàn)小師叔此人甚是無趣。
別說什么愛好了,連最大的不良嗜好估計也可能就只是挑食而已。
每日的生活枯燥乏味,波瀾不驚地似一攤死水,不起半點漣漪。
縱使傅瑜有意討好,卻求而無門,只能努力地每天在小師叔面前刷刷存在感。
每逢蹴鞠課,紀臨風都會以垂釣的名義去后山睡大覺。
傅瑜也不打擾,安靜地坐在不近不遠的地方默默看殷雄送她的蹴鞠書冊。
盛夏的云層很低,靜謐的午后,空氣里輕輕浮動著少年清淺的呼吸聲,時而還會響起書頁翻動的沙沙聲。
書看累了,傅瑜就會去后面的小山坡練習蹴鞠。
但要把那些紙上談兵的理論徹底融會貫通,化為腿上功夫,顯然沒有那么容易。
途徑山坡時,紀臨風就見到傅瑜盤腿坐在草地上,似是遇到了難處,面上愁眉深鎖。
暗自琢磨一番后,又重新爬起來,繼續(xù)練習,仿佛不知疲倦似的,身上總有用不盡的光和熱。
眼前的身影緩緩與記憶里的光影重疊交換,漸漸喚醒那些被掩藏起來的舊時光,狠狠刺痛了紀臨風的眼睛。
他怔忡片刻,沉著臉正欲離去。
就聽到”哎喲“一聲哀嚎,傅瑜竟被自己絆了一跤,四角八叉地摔在地上。
昨日才落過雨的土坡濕滑,她像只滾入泥潭的小狗,姿勢狼狽又滑稽,頭上臉上都沾了臟兮兮的草葉子。
傅瑜抬起頭憤然地吐掉嘴里的草葉子,抬眸卻不知瞧見什么,眼眸立時瞪得渾圓。
連疼都顧不得了,爬起來就奔到了紀臨風的身前。
“小師叔,你前面是笑了嗎?”
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驚天大秘密,她興奮地眨著眼睛看他。
紀臨風不自在地避開她的視線,嘴硬道:“沒有!你看錯了!”
語罷沉著臉,繼續(xù)往前走。
傅瑜跟在后面急急喊:“明明就有,我看到了!“
“原來小師叔笑起來的時候右邊還有個小梨渦!”
她自顧感嘆,又抬手戳了戳自己的臉,有些遺憾自己沒有。
這話同燥熱的風一同拂過少年的臉頰,吹得人又癢又熱。
紀臨風唇抿著更緊了些。
往日里,小師叔見到她總是沉著臉,愛答不理的。
今日卻對她笑了,傅瑜頓時覺得有戲,忙小聲試探道:“看來今天小師叔心情還不錯,那要不要考慮……
“不考慮,別做夢了!”
沒想到對方拒絕的竟這般干脆!簡直不給她留半點念想!
傅瑜沉默片刻,心道沒關(guān)系,握緊小拳拳道:“沒事,那我改日再問,反正勝敗乃兵家常事,失敗是成功他娘……”
紀臨風:“你確定這話不是在罵人?”
傅瑜:”……“
*
時間一晃而過,轉(zhuǎn)眼傅瑜已在青云書院打雜一個多月了。
約莫是想盡快打發(fā)她,紀臨風如約想給她安排住處,卻被傅瑜婉拒。
她如今有了活干,溫飽足以,可以自力更生。
當下一門心思地就想跟著紀臨風學蹴鞠,好早日學有所成,考進凌云。
傅瑜性子倔,紀臨風起初還會趕人,后面也賴得多費口舌了。
夏至的日頭總是起的早,綿長的光從樹葉間抖落下來,將長廊盡頭的石階映得流金溢彩。
路過時紀臨風總會不自覺望上一眼,只是今日,那里空無一人,沒了往日里趴在石階上的小小身影。
午時從食堂里出來,聽到幾個雜役嬉笑打趣的聲音。
紀臨風徑直走過,還是忍不住輕瞥兩眼,卻未能從中捕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眉心一蹙,淡然離開。
垂釣的小河邊,少年躺在山石上,心浮氣躁地睡不著。
明明耳根清凈了,心里卻空落落的,很是奇怪。
他突然坐立而起,黑眸落在不遠處的石凳上。
那里少了它原有的主人,仿佛也顯得孤零零的,看上去有點可憐。
已經(jīng)整整一天,傅瑜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說的好聽會堅持到底,怎么,如今還是受不了,選擇放棄了嗎!
不知為何,紀臨風心里好似竄著一把無名火,越燃越烈,卻不知該往何處發(fā)泄,只覺得憋著慌。
他奔上山坡,望著廣袤的天際,沒了往日里那道嘰喳吵鬧的聲音,四下靜得好似只剩下了風聲。
紀臨風回到書院的時候,已是下課時分,學生們都走得差不多了。
亭廊寂寂,枝頭幾只歸巢的鳥雀正停在屋檐前徘徊。
他停下腳步望了一眼,就聽到前面轉(zhuǎn)角處傳來交談聲。
“哎喲,疼!”
少女清脆的喊聲響起,驟然刺激著少年的神經(jīng),他繃緊著臉,悄然無聲地又往前走了兩步。
廊下,兩道身影靠墻而坐。
殷雄忙收回拿著藥瓶的手道歉:”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對不起!“
傅瑜擺手示意無礙,半晌抬手摸了摸額頭,又甩了甩腿。
這當口,紀臨風的視線順著她的動作一路游走,驀然發(fā)現(xiàn)她額上和腿上竟都帶著傷口。
額上的擦傷已被處理過,看起來并不嚴重,但小腿處的傷口卻又紅又腫,看的人觸目驚心。
紀臨風面色愈發(fā)陰沉下去,心里的那股火燒得更旺了。
失蹤一整日便罷了,竟然還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子出現(xiàn)。
明明口口聲聲說要學蹴鞠的是她,到頭來不好好保護自己腿的也是她。
真不知道是沒腦子,還是心眼大!
涂過藥的傷口好了許多,傅瑜欣喜道:“殷雄,你這小子的藥可真靈,才這么會兒,都不怎么疼了!“
殷雄不好意思地笑:“以前我爹對我用家法的時候,我娘都會給我涂這個藥,效果立竿見影!”
“家法??!”傅瑜皺起眉頭,光聽這個字眼就覺得疼,“那你爹可真是兇!”
殷雄立時喊道:”我爹再兇也沒外頭那些蹴鞠茶坊里的打手兇啊!我可真是佩服你,那些人你竟然也敢惹!“
想起白日里那些人說的話,傅瑜又氣極敗壞起來:“誰讓他們說我?guī)煾笁脑挼?,更可惡的是他們還說我小師叔是縮頭烏龜!反正我是忍不了!”
“那……那你就這么跟人干架了!”
“不然呢,他們也就仗著人多,其實個個都虛得狠,老子我一腳一個就給他們踹飛了!“
正欲轉(zhuǎn)身離開的紀臨風猛然腳下一滯,聞聲回頭,眸中浮起驚愕。
所以她今天沒有露面,是跑去跟人干架了!
還是因為別人說了她師父和他的壞話!
傅瑜說的眉飛色舞,跟煞有其事似的。
也就只有殷雄這樣“傻瓜”,才會信以為真,點著腦袋發(fā)出贊嘆:“小魚兒,你可真厲害!”
他是真心羨慕她敢愛敢恨的樣子,喜歡就說,被欺負了也會選擇反擊。
而他卻只會永遠縮在自己的殼里,自怨自艾。
傅瑜摸摸鼻子,有些心虛,就她這小胳膊小腿的怎么可能把那些人高馬大的混蛋踹飛。
事實當然是她溜得快,故而才只受了點小傷,并未吃什么大虧!
得知了真相,紀臨風怒意瞬間消了大半,心里竟無端涌起一種失而復(fù)得的喜悅。
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十分陌生。
他不留痕跡地掩去面上所有的情緒,終還是轉(zhuǎn)過身,步入昏昏沉沉的暮色之中。
殷雄見傅瑜望著長廊的方向出神,問道:“怎么了?“
眼前的長廊上,空落落的,什么都沒有。
傅瑜收回視線,有些失落地搖頭。
她如今這個樣子,實在太丑了,哪有臉面去見小師叔。
哎,都一天沒見小師叔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