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 不死鳥

　　馬車剛轉(zhuǎn)過最后一道彎，米勒家的彩色籬笆只剩道模糊的色塊，車輪突然在碎石路上發(fā)出刺耳的急剎?？ㄉ耗仁掷锏臋鸦ㄋР铧c滑出去——一個小小的身影猛地從榛子樹后竄出來，蒼白的頭發(fā)在暮色里像團(tuán)燃燒的霧。

　　“讓開！”馬車夫揚鞭的手頓在半空。那孩子最多八九歲，穿著件不合身的粗布裙，卻有著和柯洛伊如出一轍的黃瞳，只是眼下蒙著條洗得發(fā)白的粗布帶。最古怪的是她的耳朵，小巧的輪廓外覆著層絨羽，像知更鳥收攏的翅膀，正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卡珊娜?萊恩，薛羽?！彼穆曇粝窠^晨露的玻璃，清冽得不像孩童，“我是不死鳥?！?p>　　薛羽扒著車窗往前湊，看清了那孩子露在布帶外的眉眼——鼻梁、唇線，甚至嘴角那點小虎牙的弧度，都和柯洛伊童年照片里的模樣分毫不差。只是那滿頭白發(fā)太過扎眼，在漸暗的天光里泛著銀光，像被月光織成的絨線。

　　卡珊娜突然攥緊了包里的戈爾迪之結(jié)。繩結(jié)傳來微弱的震顫，像在呼應(yīng)什么。那孩子往前走了兩步，蒙眼布帶隨著動作滑動，“元力在哭哦?！彼銎鹉槪q羽耳朵輕輕扇了扇，“你們沒聽見嗎？”

　　馬車夫正要呵斥，卻見那孩子身形一晃，竟原地轉(zhuǎn)了個圈，粗布裙揚起時，裙角露出片灼傷般的緋紅紋路，像極了柯洛伊畫過的尾羽?！拔乃噺?fù)興的黎明，”她的聲音突然飄得很遠(yuǎn)，“白鴉和不死鳥?！?p>　　話音未落，白影已閃進(jìn)樹林，只留下片飄落的絨羽，輕輕落在卡珊娜的帆布包上。它在掌心慢慢化作金粉，空氣中殘留著股淡淡的杏仁香。

　　不死鳥？

　　白鴉？

　　都是誰？

　　她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卡珊娜望著樹林深處，突然想起柯洛伊說過，她的守護(hù)神是獨角獸，卻總在夢里見到只渾身浴火的白鳥。馬車重新啟動時，她摸出那塊戈爾迪之結(jié)，冰涼的表面不知何時蒙上了層薄霜，像誰的眼淚凝在了上面。

　　“這個不死鳥什么來頭？”薛羽耳語道，“長得和小柯好像?！毖τ鸬穆曇魤旱脴O低，幾乎要被馬車碾過石子的咯吱聲吞沒。她攥著柯洛伊塞的手繪食譜，指腹無意識摩挲著封面上那團(tuán)番茄醬畫的意面——方才那孩子白頭發(fā)總在眼前晃，尤其是耳朵上那層絨羽，扇動時像有細(xì)碎的光屑往下掉。

　　卡珊娜沒立刻接話，指尖在膝蓋上輕輕敲著。她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榛子樹，霧氣正順著枝椏往上爬，把嫩綠的新葉浸成半透明的?！拔乃噺?fù)興的黎明……”她低聲重復(fù)著，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淺影，“不死鳥特意提這個，絕不會是隨口說說。”

　　風(fēng)從車窗縫隙鉆進(jìn)來，帶著股潮濕的涼意，吹得兩人都縮了縮脖子?？ㄉ耗认肫鹬形缈侣逡磷銮用鏁r的樣子——她往肉醬里加南瓜泥的手勢果斷又雀躍，說“意大利的色彩會呼吸”時，黃瞳亮得像淬了陽光，那股子熱忱和她面對算術(shù)占卜時的暴躁判若兩人。

　　“你記得嗎？”卡珊娜突然轉(zhuǎn)頭，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繃，“小柯說她畫湖水要用七十三種藍(lán)，可她調(diào)意大利面醬時，只看一眼就知道該加多少羅勒?！彼醋√鴦拥姆及?，眼神穿透越來越濃的霧靄，仿佛能看見米勒家窗口那盞還亮著的燈。“那孩子的蒙眼布……”她喉間動了動，“邊緣磨得發(fā)亮，像戴了很久。小柯腿上的繃帶也是這樣，總在同一個位置磨出毛邊?！?p>　　薛羽突然打了個寒噤。春天的暖意不知何時褪得干干凈凈，車廂里冷得像浸在溪水里。她望著卡珊娜緊繃的側(cè)臉，突然明白那股不對勁的感覺來自哪里——柯洛伊總說自己記不住全名，卻能準(zhǔn)確背出佛羅倫薩所有美術(shù)館的位置；她算術(shù)不及格，卻能精準(zhǔn)算出每種顏料的調(diào)和比例。這些被她們當(dāng)成“怪才”的特質(zhì)，此刻和那個白毛黃瞳的“不死鳥”重疊在一起，像幅沒干透的畫，暈出片讓人不安的陰影。

　　“我們漏了最明顯的線索?！笨ㄉ耗鹊穆曇艉茌p，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她抬手掀起窗簾一角，外面的霧已經(jīng)濃得化不開，“小柯不會拋棄每一幅人物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