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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黍八荒傳

第24a章 劉貝逐儺

大黍八荒傳 冷玉蟾 2041 2021-09-17 21:32:04

  ##儺舞誅魔

  >呂布救駕后夜宿龍床劍履上殿,視皇權如草芥。

  >皇帝病榻密詔劉貝:“呂賊欺天,社稷危矣。”

  >劉貝獻策逐儺大典,誘呂布扮驅邪大神方相氏。

  >“需四德兼?zhèn)湔叻娇蓜偃危赫龤?、威猛、偉功、眾望?!?p>  >呂布扳指默數,四德皆滿,欣然應允。

  >儺舞正酣,劉貝厲喝:“奉旨誅賊!”

  >紅巾刀斧手暴起,將不可一世的溫侯剁成肉泥。

  >點天燈,拋洛水,萬民歡呼瘟神已除。

  >洛水深處,四只金眼卻幽幽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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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洛歷母紀185年,冬,駱烊城。

  朔風如刀,卷著鵝毛般的雪片,抽打著皇宮朱紅的高墻與明黃的琉璃瓦。檐角的銅鈴在風中發(fā)出凄惶的嗚咽,像是為這搖搖欲墜的龐大王朝悲鳴。殿宇深處,暖爐熏蒸出的暖意被一股無形而沉重的陰霾死死壓住,連空氣都凝滯得如同鉛塊。

  這股陰霾的中心,正是新晉溫侯,呂布。

  “哈哈哈哈哈——!”

  一陣肆無忌憚的狂笑,裹挾著濃烈的酒氣,猛地撕裂了長樂宮偏殿壓抑的寂靜。呂布一腳踹開殿門,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股蠻橫的煞氣闖入。他隨手將沾滿泥雪的沉重鐵靴踢飛,“哐當”一聲砸在描金繪彩的蟠龍柱上,留下一個難看的凹痕。腰間那柄曾飲過無數豪杰鮮血的佩劍,連同劍鞘,被他大大咧咧地拍在御案之上,震得案上的玉璽都跳了一跳。

  “陛下!臣呂布,前來問安!”他聲若洪鐘,大步流星,徑直走向那張象征著至高無上權力的龍床。沿途侍立的宮女太監(jiān),個個面無人色,如同受驚的鵪鶉般瑟縮著跪倒在地,額頭緊緊貼著冰冷光滑的金磚,連大氣也不敢喘。呂布的目光掠過那些年輕宮女姣好的側臉,嘴角勾起一抹邪佞的弧度,伸手便在一個嚇得渾身發(fā)抖的宮女臉上用力捏了一把。

  “嘖,這宮里的花兒,倒是越發(fā)水靈了。”他旁若無人地評價著,那宮女吃痛,卻連一聲嗚咽都不敢發(fā)出,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龍床上,年輕的皇帝裹在厚厚的錦被中,臉色蠟黃,嘴唇干裂。自從在鶇啄魔窟那不見天日的藏寶洞里,被呂布穿著那件詭異的“鶇羽隱身衣”從冰冷的石柱上救下,一路顛簸回鑾,又日夜承受著眼前這“恩人”肆無忌憚的凌辱,他的精神早已瀕臨崩潰。此刻被呂布的大嗓門一激,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瘦弱的身體在錦被下不住地顫抖,仿佛一片寒風中的枯葉。

  “溫…溫侯…咳咳…朕…朕安…”皇帝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帶著無法掩飾的恐懼和深深的疲憊。他努力想撐起身體,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虛弱。

  呂布卻看也沒看他,目光貪婪地掃過那張寬大、鋪著明黃錦褥的龍床,鼻子里哼了一聲:“陛下龍體欠安,這床榻倒是暖和舒適。臣連日操勞軍務,乏得很,今夜就借陛下這塊寶地歇歇腳!”說罷,竟毫不客氣地甩掉外袍,在皇帝驚恐萬狀的注視下,重重地躺了下去,占據了龍床的大半位置。沉重的身軀壓得精雕細琢的紫檀木龍床都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

  皇帝被他擠得幾乎貼在冰冷的床壁上,屈辱的淚水無聲地滑落,浸濕了明黃的枕套。他閉上眼,鶇啄洞窟里那冰冷滑膩的石柱觸感、黑暗中魔物鶇啄那可怖的嘶鳴、以及呂布此刻身上那股混合著血腥、汗味和霸道欲望的氣息,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緊緊纏繞住他的心臟,啃噬著他的靈魂。這哪里是龍床?分明是荊棘之榻,是受刑之地!

  殿內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呂布粗重的呼吸聲和爐火偶爾爆開的噼啪聲。殿外,風雪更緊了。

  這僅僅是呂布滔天惡行的一個縮影。

  接下來的日子,駱烊城陷入了更深的恐懼漩渦。呂布被封溫侯后,權勢熏天,其行徑愈發(fā)囂張跋扈,徹底撕去了最后一絲顧忌。

  他不再滿足于夜宿龍床的僭越。白日里,他身披猩紅大氅,內襯玄鐵重甲,騎著那匹神駿如龍卻也暴烈如魔的赤兔馬,招搖過市。赤兔的鐵蹄踏在朱雀大街光潔的石板上,發(fā)出沉重如擂鼓般的“噠噠”聲,震得兩旁店鋪的幌子簌簌發(fā)抖。身后,數百名甲士如狼似虎,排成森嚴的陣列,沉重的腳步踏碎了街市的安寧。他們眼神兇悍,視百姓如草芥,稍有擋路或躲避不及者,鞭撻、推搡甚至踐踏而過。一時間,雞飛狗跳,孩童驚啼,攤販的貨物被撞翻踩爛,遍地狼藉。那昔日繁華的京都主干道,成了溫侯耀武揚威的修羅場。

  皇宮之內,他的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入宮覲見?他從不遵守那套繁瑣的禮儀。贊禮官高呼其名,他置若罔聞,昂首直入,步履如風,卷起殿內壓抑的空氣。按制,入朝必須趨步疾行以示恭敬,他卻大搖大擺,龍行虎步,每一步都踏在群臣緊繃的心弦上。腰間那柄殺人的兇器,更是從不離身,就這么明晃晃地懸著,劍鞘偶爾碰撞甲葉,發(fā)出清脆而令人膽寒的“叮當”聲——這便是“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赤裸裸地將皇權踩在腳下。

  至于后宮,更是成了他予取予求的獵場。夜幕降臨,那沉重的腳步聲便如同索命的鼓點,在幽深的宮巷中回響。宮女們聞之喪膽,紛紛尋找最陰暗的角落躲藏,祈禱那腳步聲不要在自己門前停下。然而,絕望的哭喊與衣物撕裂的聲音,總會在某個寂靜的角落突兀地響起,又迅速被無邊的黑暗吞噬?;实鄣腻鷭鍌円嗍侨巳俗晕?,緊閉宮門,惶惶不可終日。整個大內,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污穢與絕望的氣息。

  朝堂之上,袞袞諸公,平日里高談闊論、憂國憂民的忠臣良將們,此刻在呂布那睥睨掃視、隱含殺機的目光下,竟無一人敢抬頭直視,更遑論出聲彈劾。金殿之上,死水微瀾,只有呂布肆無忌憚的狂言和皇帝壓抑的咳嗽聲在回蕩。一股無形的、粘稠的恨意,如同劇毒的瘴氣,在沉默的群臣胸中無聲地發(fā)酵、膨脹,幾乎要將這金碧輝煌的殿堂撐破。

  皇帝的病情,如同這王朝的氣數,在呂布日復一日的凌虐下,無可挽回地滑向深淵。鶇啄洞窟的驚嚇已掏空了他的元氣,而呂布這頭臥于榻側的猛虎,日夜的咆哮與撕咬,更是徹底碾碎了他殘存的生機。蠟黃的臉頰深深凹陷下去,眼窩如同兩個幽深的黑洞,偶爾睜開,里面只剩下枯槁的灰敗和對無邊黑暗的恐懼。

  這一日,風雪稍歇,鉛灰色的天空依舊陰沉。皇帝的精神似乎回光返照般好了一絲,他倚靠在龍床的軟枕上,渾濁的目光死死盯著殿門外那片灰白的天空,仿佛在等待什么。貼身的老太監(jiān)佝僂著腰,腳步輕得像貓,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碗濃黑的藥汁進來。

  “陛下,該用藥了?!崩咸O(jiān)的聲音帶著哭腔。

  皇帝艱難地轉過頭,枯槁的手微微抬起,卻不是去接藥碗,而是指向殿門,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來了嗎?”

  “來了,來了!大司馬已在殿外候旨!”老太監(jiān)連忙放下藥碗,迭聲應道,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希望。

  “快…快宣!”皇帝眼中爆發(fā)出最后一點微弱的光彩,掙扎著想坐直身體,卻引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沉重的殿門被無聲推開,一個身影逆著門外灰白的天光走了進來。來人一身玄色深衣,身形挺拔如松,面容沉靜,正是因救駕之功而被封為大司馬、兼領司隸校尉的劉貝。他步履沉穩(wěn),走到龍榻前數步之遙,撩袍深深跪拜下去:“臣,劉貝,叩見陛下!愿陛下圣躬金安!”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在這死寂的殿宇中顯得格外清晰。

  皇帝急切地揮手,示意老太監(jiān)退下。老太監(jiān)會意,無聲地退到殿外,輕輕掩上了沉重的殿門,隔絕了內外。殿內只剩下君臣二人,爐火微弱地燃燒著,光影在皇帝枯槁的臉上跳動。

  “鉉悳…鉉悳…”皇帝喘息著,伸出枯瘦如柴的手,緊緊抓住劉貝的袍袖,力道之大,指節(jié)都泛了白。他的身體因激動和虛弱而劇烈顫抖,渾濁的淚水從深陷的眼窩中涌出,沿著蠟黃的臉頰滑落,滴在明黃的錦被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朕…朕聞人倫之大,父子為先;尊卑之殊,君臣至重…”皇帝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帶著泣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深處艱難地擠出來,“近者…權臣呂賊,偶立微功…自視功大…蒙朕破格提攜…濫叨輔佐之階…實有欺罔之罪…連結黨伍…敗壞朝綱…視朕為草芥…”他越說越激動,呼吸急促,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劉貝連忙膝行上前一步,輕輕扶住皇帝顫抖的身體,低聲道:“陛下息怒,保重龍體!臣…臣在聽!”

  皇帝死死抓住劉貝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肉里,那雙枯槁的眼睛爆發(fā)出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死死盯著劉貝:“夙夜憂思…恐天下將危!卿…卿乃國之棟梁,朕之至親!可念高皇創(chuàng)業(yè)之艱難…糾合忠義兩全之烈士…殄滅呂賊…復安社稷…除暴于未萌…祖宗幸甚!愴惶召見…書詔付卿…再四慎之…勿令有負!”他用盡全身力氣說出最后幾個字,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骨頭,癱軟下去,只剩下急促而艱難的喘息,胸膛劇烈起伏,眼神死死鎖住劉貝,充滿了托付一切的絕望與期盼。

  劉貝聽著皇帝字字血淚的控訴和托付,感受著那枯瘦手臂上傳來的、源自生命盡頭的顫抖,一股巨大的悲憤和責任感如同巖漿般在他胸中奔涌。他猛地抬起頭,已是淚流滿面,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金磚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陛下!君父受辱,乃臣之過也!陛下既有圣諭,臣敢不竭盡所能,肝腦涂地,為國除此巨害!縱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辭!”

  他抬起頭,臉上淚痕未干,眼神卻已變得銳利如鷹,壓低了聲音,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陛下,臣有一計,或可除此國賊!”

  “卿…卿有何計…但講…無妨…”皇帝眼中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之火。

  劉貝湊近皇帝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卻又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陛下,眼下時近歲末,國亂歲兇,正宜行古禮以安人心。臣請陛下,來日降詔,言‘國亂歲兇,國家之大事在祀、在戎;特旨于長樂宮舉辦逐儺大典,一則趨吉避兇,二則為國祈福,三則為此次陣亡伴駕將士致祭’!”

  皇帝渾濁的眼睛轉動了一下,似乎在思考這個提議的用意。

  劉貝眼中寒光一閃,繼續(xù)道:“呂布其人,驕狂跋扈,好大喜功!臣觀其心,早已視己為天下第一,凌駕萬物之上。屆時,臣再從中周旋,必讓他心甘情愿扮演那逐儺儀式中驅疫禳災的主神——‘方相氏’!”

  “方相氏?”皇帝虛弱地重復著這個古老而陌生的神名。

  “正是!”劉貝語氣斬釘截鐵,“此神尊貴無比,統(tǒng)領百神,驅逐萬邪!扮演者需頂戴黃金四目面具,執(zhí)戈揚盾,號令群侲(zhèn,驅鬼童子),萬眾矚目!呂布自負勇力蓋世,功勛無雙,此等彰顯其威儀、受萬民敬仰的角色,他豈能拒絕?此乃投其所好!”

  “待其盛裝登場,心神盡在扮演神祇、享受萬眾矚目之時,”劉貝的聲音驟然轉冷,如同寒冬里的冰凌,“臣便安排刀斧手,混入那扮演驅鬼童子的侲子隊伍之中!只待大典行至關鍵,呂布心神最為松懈得意之際,臣一聲號令,刀斧齊出,驟然發(fā)難!任他呂布有萬夫不當之勇,身處儀仗中心,四面皆是刀兵,亦必在頃刻間化為齏粉!此賊一除,則大局可定矣!”

  劉貝說完,目光灼灼地看向皇帝,等待著最后的圣裁。他清晰的謀劃如同利劍,劈開了殿內絕望的陰霾。

  皇帝枯槁的臉上,那層死灰般的絕望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面,驟然裂開縫隙,一絲微弱卻異常明亮的光彩從眼底深處迸發(fā)出來。那光彩是希望,是絕境中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更是對眼前這個臣子孤注一擲的信任。

  “好…好…!”皇帝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回光返照般的激動,他艱難地抬起手,用盡力氣抓住劉貝的手臂,“果然…妙計!卿…依計而行!務求…萬全!萬不可…走漏半點風聲!朕…朕的身家性命…大撼的江山社稷…盡托付于卿了!”每一個字都重逾千斤。

  劉貝感受到皇帝手上傳來的微弱卻決絕的力量,心頭一熱,再次重重叩首,額頭撞擊金磚的聲音在寂靜的殿中格外清晰:“陛下放心!臣以性命擔保!定教那呂布賊子,碎尸萬段,魂飛魄散!還陛下一個朗朗乾坤!”

  “善…善!卿…速辦!朕…等著…卿的好消息…”皇帝疲憊地閉上眼睛,揮了揮手,仿佛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嘴角卻帶著一絲久違的、近乎解脫的微弱笑意。

  “臣遵旨!”劉貝沉聲應道,眼神堅毅如鐵。他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龍床上那個被痛苦和屈辱徹底掏空、此刻卻因一線希望而顯得異常平靜的年輕帝王,毅然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這座彌漫著藥味和死亡氣息的寢殿。殿門在他身后無聲關閉,隔絕了里面微弱的喘息和外面呼嘯的風雪。

  沉重的使命如同無形的枷鎖,壓在了他的肩上,也點燃了他胸中復仇與救國的烈焰。駱烊城的天空,依舊陰霾密布,一場決定王朝命運的風暴,已悄然醞釀。

  皇洛歷母紀185年冬,十二月初九。

  凜冽的北風卷著細碎的雪霰,抽打著駱烊城皇宮高聳的宮墻。然而,一股不同尋常的喧囂卻在這肅殺的冬日里彌漫開來。宮人們穿梭于各殿之間,腳步匆匆,神色間帶著一種混合著緊張、好奇和莫名敬畏的異樣情緒。沉重的朱漆大門被一一推開,清掃積雪,懸掛起巨大的、繪有猙獰神獸驅邪圖案的帷幔??諝庵酗h散著新伐松柏的清香和焚燒艾草、蒼術等驅邪藥物的濃郁氣息。

  逐儺大典的籌備,在皇帝那道冠冕堂皇的旨意下,緊鑼密鼓地開始了。

  劉貝的身影出現(xiàn)在黃門官署。他面色沉靜如水,不見絲毫波瀾,唯有眼底深處那一點寒星般的銳利,透露出他內心的風暴。他與黃門侍郎對坐于案前,案上攤開著大典的儀程圖錄。燭光搖曳,將兩人壓低交談的身影投在墻壁上,如同密謀的鬼魅。

  “大典所需侲子,按古禮,需選黃門子弟中十歲以上、十二歲以下者一百二十人?!眲⒇惖氖种赋练€(wěn)地點在竹簡上,聲音低沉而清晰,“然,為求驅邪之力至純至剛,此一百二十人,務必要挑選心性純良、身家清白、父母雙全之童子。此乃重中之重,侍郎大人須親自把關,不得有誤?!?p>  黃門侍郎連忙躬身:“大司馬放心,下官必親自遴選,確保個個皆是良家子,心性純善,身無瑕疵!”

  劉貝微微頷首,目光卻陡然變得幽深,如同寒潭:“此外,方相氏神力無匹,需有更強健之‘侲子’于其側護衛(wèi),方能鎮(zhèn)住萬邪,保大典無虞?!彼nD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著大鴻臚治禮郎,于羽林孤兒營中,秘密遴選二十名體魄雄健、膽氣過人、忠誠可靠之少年。年歲可稍長,十五至十八歲為佳。此二十人,亦充作‘侲子’,專司護衛(wèi)方相氏大神之職。人選…由本官親自過目定奪。”

  “護衛(wèi)方相氏?”黃門侍郎心中微微一凜,隱約感到一絲不同尋常,但看著劉貝那不容置喙的眼神,立刻垂首應道:“是!下官即刻去辦!必挑選最精干勇武之輩!”

  劉貝不再多言,起身離去。他玄色的袍袖在寒風中拂動,背影堅毅如山,走向下一個更為關鍵的所在——溫侯呂布那如同兇獸巢穴般的府邸。

  溫侯府邸坐落在駱烊城最顯赫的位置,高門廣廈,朱漆大門上猙獰的獸首門環(huán)仿佛擇人而噬。府內絲竹管弦之聲隱隱透出,夾雜著放肆的狂笑和女子嬌媚的呻吟,與外面肅殺寒冬格格不入。

  劉貝通報后,并未等待多久,便被引入正堂。堂內爐火熊熊,溫暖如春,呂布正斜倚在鋪著白虎皮的寬大坐榻上,左右各攬著一名衣著暴露的美姬,手中把玩著一只鑲滿寶石的金杯。他見劉貝進來,臉上堆起熱情卻虛假的笑容,揮手讓美姬退下。

  “哎呀!鉉悳來了!快請坐!”呂布聲如洪鐘,指著下首的錦墩,“昔日鶇啄洞窟,若非鉉悳你極力在陛下面前舉薦,又贈我那匹日行千里的赤兔寶馬,我呂布焉能輕易斬了那魔頭鶇啄,立下這不世救駕奇功?哈哈哈哈哈!這份情誼,布一直記在心里!”

  劉貝臉上也適時地浮現(xiàn)出溫和謙遜的笑意,依言坐下:“奉先兄言重了。將軍乃人中龍鳳,天縱神武,豈是池中之物?縱然無我劉鉉悳多言,以將軍之神威,飛龍上天亦是遲早之事。小弟不過順水推舟,略盡綿薄,豈敢居功?”他姿態(tài)放得極低,言語間將呂布捧得極高。

  呂布果然受用至極,捋著短須,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聲震屋瓦,杯中的酒液都微微晃動。他顯然極其享受這種被推崇備至的感覺。

  劉貝見火候已到,話鋒一轉,切入正題:“奉先兄,今日小弟前來,實有一事相商,關乎此次逐儺大典成敗。”

  “哦?何事?”呂布放下酒杯,饒有興致地看向劉貝。

  “陛下龍體欠安,此次大典,意在驅邪禳災,為國祈福,意義重大。然,大典尚缺一位至關重要的角色。”劉貝語氣鄭重。

  “是何角色?難道還缺人手不成?”呂布挑眉問道。

  “非是尋常人手?!眲⒇悡u搖頭,眼中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光芒,“乃是那逐儺儀式的核心,驅疫禳災的至高神祇——‘方相氏’!”

  “‘方相氏’?”呂布對這個古老的名詞顯得有些陌生,眼中閃過一絲好奇。

  “正是!”劉貝的聲音帶著一種描繪神跡的莊重,“此神非凡!傳說其生有四只眼睛,如黃金般璀璨奪目,能洞察幽冥,看穿一切邪祟!他一手執(zhí)玄鐵長戈,一手持玄龜重盾,身著玄黑赤紅交織的神袍,所到之處,妖魔鬼怪無不望風披靡,肝膽俱裂!”他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呂布的神色,“扮演‘方相氏’者,需在萬民矚目之下,頭戴黃金四目神面,身披神袍,執(zhí)戈揚盾,統(tǒng)領百名侲子所扮的十二神獸與驅疫童子,踏著儺舞的步伐,念動古老咒語,將深宮禁苑、乃至整個駱烊城的疫鬼邪祟,盡數驅逐掃蕩!此乃溝通天地,庇護萬民的至高榮耀!”

  劉貝的話語如同帶著魔力的鼓點,敲在呂布那顆被權勢和虛榮填滿的心上。他眼中那絲好奇迅速被一種強烈的、攫取的光芒所取代:“哦?!至高榮耀?”

  “何止榮耀!”劉貝立刻加重語氣,“此為千載難逢的‘大彩頭’!為陛下驅邪禳災,受萬民景仰,其光輝足以載入史冊,彪炳千秋!試想,當是時,陛下與滿朝文武、京城百姓,皆翹首以盼,目睹‘方相氏’大神降臨,蕩滌寰宇!此等場面,此等尊榮,豈是尋常功勛可比?”他刻意描繪著那萬眾矚目的輝煌場景,每一個字都如同鉤子,精準地鉤住了呂布內心最膨脹的欲望。

  呂布的眼睛已經完全亮了起來,如同發(fā)現(xiàn)了稀世珍寶的兇獸,急切地追問:“如此重要之位,可有人選了?”

  劉貝心中冷笑,面上卻露出肅然之色:“奉先兄,此‘方相氏’非同小可,非等閑之輩可扮。扮演者,須身具‘四德’,缺一不可!”

  “四德?哪四德?快快講來!”呂布身體微微前傾,興趣被徹底勾起,甚至下意識地扳起了自己粗壯的手指,仿佛在衡量著什么。

  劉貝心中雪亮,知道魚兒已牢牢咬鉤,遂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

  “一德者:正氣充滿!心懷天下,光明磊落,方能承載神祇之浩然正氣,威懾群邪!”

  “二德者:高大威猛!神威凜凜,體魄雄健,方能使邪祟望之膽寒,不敢近身!”

  “三德者:居功至偉!功勛蓋世,澤被蒼生,方有資格代天行罰,驅疫禳災!”

  “四德者:萬眾傾心!德高望重,四海歸心,方能號令群侲,聚萬民之愿力,成此大功!”

  劉貝每說一德,便停頓片刻,目光炯炯地看向呂布。而呂布,則隨著他的話語,一根根扳下自己粗壯的手指,當說到“萬眾傾心”時,他四根手指已盡數屈起。

  “縱觀我大撼滿朝文武,”劉貝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推崇,“溫侯心懷天下,于鶇啄魔窟之中,單騎救主,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對大撼王朝有再造之功,此謂‘正氣充滿’!兄相貌堂堂,身長九尺,力能扛鼎,氣吞山河,此謂‘高大威猛’!兄救駕之功,驚天動地,前無古人,此謂‘居功至偉’!兄之神勇,海內皆知,天下共仰,人望之盛,無人可及,此謂‘萬眾傾心’!”

  劉貝猛地站起身,對著呂布深深一揖,語氣斬釘截鐵:“奉先兄!此四德,兄皆圓滿無缺!放眼天下,舍兄其誰?這‘方相氏’之位,非奉先兄扮演不可!”

  一連串如潮的贊譽,如同最醇厚的美酒,將呂布灌得醺醺然,飄飄欲仙。他臉上因激動而泛起紅光,先前那一絲假意的推辭早已拋到九霄云外。他只覺得這劉鉉悳句句都說到了他的心坎上,這“方相氏”之位,簡直是為他呂布量身打造!這不僅是無上的榮耀,更是他凌駕于所有人之上、甚至隱隱凌駕于那病榻上的皇帝的最好證明!

  “哈哈哈!鉉悳過譽了!過譽了!”呂布大笑著站起身,狀似謙虛地擺擺手,但那眉梢眼角的得意和渴望卻怎么也掩飾不住,“只是…布資歷尚淺,恐眾人不服啊…”這最后的推脫,已然是心照不宣的客套。

  劉貝立刻打斷他,語氣堅決如鐵:“奉先兄此言差矣!當此國難之際,正需兄這等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挺身而出,力挽狂瀾!滿朝文武之中,舉目四望,何人可具兄之四德?何人可當此重任?非兄莫屬!若兄不出,這逐儺大典,何人能擔?何人敢擔?陛下之疾,萬民之望,又將托付何人?”他句句緊逼,將呂布徹底推到了“舍我其誰”的位置上。

  呂布被他一番話說得豪情萬丈,胸中那點殘存的疑慮徹底煙消云散,只覺得這劉鉉悳真是他的知己!他猛地一拍大腿,朗聲道:“好!既然鉉悳如此看重,陛下與萬民又如此期待,我呂布若再推辭,豈非不識抬舉?這‘方相氏’,我扮了!”

  “溫侯高義!真乃國之砥柱,陛下之股肱!”劉貝臉上露出“由衷”的欽佩與喜悅,再次深深一揖,“陛下若知是奉先兄親自扮演‘方相氏’大神,必定心神大慰,龍體轉安!此乃化兇為吉,國運昌隆之兆!你我擊掌為約,十二月十五,長樂宮前,不見不散!”

  “好!擊掌為約!”呂布意氣風發(fā),伸出蒲扇般的大手。

  “啪!啪!啪!”

  三聲清脆響亮的擊掌在溫暖的廳堂內回蕩。兩人相視,同時爆發(fā)出大笑。呂布的笑聲是志得意滿,睥睨天下的狂放。劉貝的笑聲,則是深不見底的寒潭之上,浮起的最后一絲漣漪。獵物,已踏入精心布置的死局中心。

  皇洛歷母紀185年冬,十二月十五。

  雪,在連續(xù)數日的陰沉后,竟在傍晚時分奇跡般地停了。鉛灰色的云層裂開幾道縫隙,漏下幾縷慘淡的、毫無暖意的夕陽光芒,無力地涂抹在駱烊城皇宮層層疊疊的殿宇樓閣之上。然而這短暫的光明并未帶來絲毫暖意,反而襯得即將被夜幕籠罩的宮城更加肅殺、詭秘。

  長樂宮前,巨大的廣場早已被清掃得干干凈凈,潑灑了數遍的清水在嚴寒中凍結成冰,光滑如鏡,倒映著四周點燃的無數火把與巨大的篝火堆。熊熊燃燒的火焰高達數丈,吞吐著熾熱的火舌,將廣場中心映照得亮如白晝,卻也將廣場邊緣和四周宮殿的陰影拉扯得更加幽深、扭曲,仿佛無數蟄伏的巨獸。

  空氣凝重得如同凝固的油脂。燃燒松脂、艾草和蒼術的濃烈氣味彌漫在冰冷的空氣中,形成一層青白色的薄霧,帶著一種驅邪的、卻也令人心神不寧的神秘氣息。巨大的、繪著猙獰獸面驅邪圖案的帷幔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百官早已按品階肅立于廣場兩側的高階之上,人人頭戴象征驅邪避兇的大紅巾幘,穿著莊重的朝服。然而,在那一片象征吉慶的紅色之下,是一張張緊繃的、毫無血色的臉。他們垂著眼,不敢直視廣場中心,氣氛壓抑到了極點,只有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实郾话仓迷趶V場正北最高處的御座之上,厚厚的錦被幾乎將他淹沒,只露出一張蠟黃得如同金紙的臉。他半閉著眼睛,似乎連抬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唯有放在錦被外那只枯瘦的手,在無人注意的角落,神經質地、極其輕微地顫抖著。

  廣場中心,一百二十名精心挑選的童子,個個頭裹鮮艷的大紅巾幘,身著統(tǒng)一的皂青色(深黑色)衣褲,手中緊握著巨大的兆鼓(一種用于驅儺儀式的大鼓)。他們圍成一個巨大的圓圈,如同黑色的花瓣簇擁著花蕊。這些童子臉上帶著孩童特有的緊張和好奇,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格外稚嫩。

  圓圈的核心,便是今夜的主角——扮演“方相氏”的呂布。

  他身形本就高大雄健,此刻更被那套繁復而威嚴的神裝襯托得如同天神降世。頭戴的黃金四目面具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刺眼奪目的金光!那四只雕刻得栩栩如生、大如銅鈴的眼睛,冰冷地俯視著眾生,帶著一種非人的、令人心悸的威嚴。面具下沿,連接著玄黑與赤紅交織的寬大神袍,袍身上用金線繡滿了古老的云雷紋和驅邪符咒。他左手緊握著一柄近丈長的玄鐵長戈,戈尖寒光閃閃;右手則持著一面沉重的玄龜紋巨盾,盾面古樸厚重,仿佛能抵御一切邪祟。

  呂布站在這萬眾矚目的中心,感受著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目光——有敬畏,有恐懼,有好奇,更有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與百官隱含的“仰視”——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權力頂峰與神明附體的巨大滿足感,如同烈酒般沖昏了他的頭腦。他覺得自己從未如此強大!他就是神!是主宰!

  “咚——!”

  一聲沉重悠遠的鐘磬之音撕裂了凝重的空氣。大典正式開始!

  擔任儺儀總指揮的大鴻臚高聲唱喏,聲音在空曠的廣場上回蕩:“甲作食兇!胇胃食虎!雄伯食魅!騰簡食不祥!攬諸食咎!伯奇食夢!強梁、祖明共食磔死寄生!委隨食觀!錯斷食巨!窮奇、騰根共食蠱!凡使十二神追惡兇!赫汝軀!拉汝干!節(jié)解汝肉!抽汝肺腸!汝不急去!后者為糧——!”

  隨著這古老而充滿煞氣的驅儺咒文響起,一百二十名童子猛地搖動起手中的大兆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點起初緩慢而沉重,如同大地的心跳,繼而越來越快,越來越急!密集如暴雨傾盆,狂暴如驚濤拍岸!一百二十面巨鼓同時擂響,匯成一股撼天動地的聲浪!鼓聲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敲打在每一個人的心臟上,廣場地面似乎都在隨之震顫!火光被聲浪激蕩得搖曳不定,在黃金面具和玄鐵長戈上瘋狂跳躍。

  呂布在這震耳欲聾的鼓聲中徹底亢奮起來!他猛地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如同驚雷炸響,竟然隱隱壓過了百面巨鼓的轟鳴!他動了!

  他踏著古老而詭異的儺步,開始舞動!步伐時而沉重如巨象踏地,震得冰面發(fā)出呻吟;時而迅疾如鬼魅穿行,帶起陣陣腥風。手中的玄鐵長戈時而如毒龍出洞,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直刺虛無;時而如開山巨斧,力劈而下,氣勢萬鈞!那面沉重的玄龜巨盾,在他手中卻如同輕巧的玩具,時而高舉過頭,金光閃耀;時而橫亙身前,如同不可逾越的山岳。他那魁梧雄壯的身軀,在火光與鼓點的交織下,化成了一個旋轉、跳躍、咆哮著的巨大圖騰!黃金四目面具反射著跳躍的火光,那冰冷的視線仿佛真的擁有了洞穿幽冥的力量,掃視著廣場的每一個角落,讓所有被“注視”到的人,無論童子還是百官,都感到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

  他完全沉浸在這力量與榮耀的巔峰體驗之中,享受著這萬眾矚目的神祇時刻。長戈撕裂空氣的尖嘯是他的戰(zhàn)歌,巨盾揮動的風聲是他的伴奏。他覺得自己化身為真正的方相氏,神力無窮,萬邪辟易!他看到了百官在他舞動的威勢下那不由自主的后退,看到了皇帝御座上那一片死寂的明黃中隱藏的恐懼(他將其解讀為敬畏),甚至仿佛看到了自己功蓋寰宇、受萬世景仰的未來圖景!狂喜淹沒了他,警惕?早已被這滔天的權欲和虛幻的神力沖刷得干干凈凈。

  就在呂布舞至最酣暢淋漓、心神最為激蕩松懈的一瞬!

  就在那百面巨鼓的聲浪達到最狂暴、幾乎要撕裂耳膜的頂點!

  就在所有火光都被他狂舞的身影吸引、在他黃金面具和玄鐵長戈上瘋狂跳躍閃爍之時!

  一直如同磐石般靜立在百官前列、頭戴大紅巾幘的劉貝,眼中那點壓抑了無數日夜的寒星,驟然爆發(fā)出撕裂一切的銳利光芒!他猛地踏前一步,身體如同拉滿的勁弓,積蓄已久的力量轟然爆發(fā)!一聲穿云裂石、飽含著無盡憤怒與決絕的厲喝,如同九天驚雷,驟然炸響在廣場上空,硬生生壓過了那震天的鼓聲:

  “奉——旨——!誅殺反賊呂布——!武士何在?!速速動手除賊!更待何時——?。?!”

  這聲怒吼,如同無形的號令!如同點燃火藥桶的引信!

  呂布狂舞的身影猛地一僵!黃金面具下那雙被狂喜充斥的眼睛,瞬間被巨大的、難以置信的驚愕和一絲剛剛萌生的、來自生物本能的恐懼所取代!他想轉頭,想怒喝,想揮動手中的戈與盾!

  然而,太遲了!

  那圍繞著呂布狂舞的童子圓圈中,二十個位置上的身影,在劉貝怒吼落下的剎那,驟然暴起!他們猛地撕開身上那象征純善的皂青衣!露出了內里緊裹的玄色勁裝!丟棄了手中沉重的兆鼓,反手從鼓架下、從寬大的腰帶間,抽出了早已藏匿的、閃爍著致命寒芒的厚背長刀!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迅捷如電,顯然經過了無數次的秘密演練!

  這二十名“侲子”,正是羽林孤兒營中精心挑選的、身負血海深仇的刀斧手!他們眼中燃燒著刻骨的仇恨火焰,如同撲向獵物的餓狼,從四面八方,趁著呂布心神巨震、動作停滯的萬分之一秒的空隙,悍不畏死地合身撲上!

  沒有吶喊,只有刀鋒撕裂空氣的凄厲尖嘯!

  二十道匹練般的雪亮刀光,帶著積郁已久的血仇,帶著為國除奸的決絕,從上下左右、前后各個方向,如同狂暴的銀色閃電,驟然劈落!瞬間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死亡之網,將中心那身披神袍、頭戴金面的身影徹底籠罩!

  “噗嗤!噗嗤!咔嚓!咔嚓!噗——!”

  利刃切割骨肉、劈斷骨骼、刺穿內臟的恐怖聲響,如同爆豆般密集響起!蓋過了鼓聲,蓋過了火焰的噼啪聲,成為了此刻天地間唯一的主旋律!

  溫熱的、帶著濃烈腥氣的鮮血,如同噴泉般狂飆而出!赤紅的血珠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折射出妖異而殘酷的光芒,如同下了一場短暫而暴烈的血雨!濺射在光滑如鏡的冰面上,濺射在周圍那些驚呆了的童子蒼白的臉上,濺射在冰冷的金磚和繪著神獸的帷幔之上!濃稠的血漿迅速在呂布腳下匯聚,如同盛開了一朵巨大而詭異的赤色魔花。

  呂布那魁梧雄壯的身體,如同被無數無形巨錘同時擊中,劇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著、顫抖著!黃金四目面具被一柄橫斬而過的長刀劈中,發(fā)出刺耳的金屬刮擦聲,火星四濺,一只冰冷的黃金眼珠被生生劈飛出去,露出了面具下一個因劇痛和驚駭而扭曲到極致的、布滿血絲的真實眼睛!那眼中充滿了極致的痛苦、難以置信的茫然和滔天的怨毒!他想怒吼,但喉嚨已被滾燙的鮮血堵塞,只能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嘶鳴。他徒勞地想要舉起手中的長戈和巨盾,然而手臂剛剛抬起,便被更多的刀光狠狠斬落!

  “殺——!”

  刀斧手們如同最精密的殺戮機器,第一輪斬劈之后,沒有絲毫停頓!第二輪、第三輪…更加狂暴、更加密集的刀光再次落下!他們心中積壓的國仇家恨在此刻徹底爆發(fā),眼中只有那個被血染紅的身影!刀鋒無情地落下、提起、再落下!每一次都帶起大蓬的血肉碎塊!

  呂布身上那件玄黑赤紅的神袍,瞬間被切割成無數碎片,連同里面的血肉!他那曾經力能扛鼎的手臂被斬斷!他那曾踏碎山河的雙腿被剁碎!他那曾睥睨天下的頭顱被數柄長刀同時劈砍,如同一個被砸爛的西瓜!骨骼碎裂的脆響、筋肉分離的悶響、內臟被攪碎的粘膩聲響…混雜在一起,奏響了一曲慘烈到極致的死亡交響!

  僅僅幾個呼吸之間!

  不可一世的溫侯呂布,那個曾夜宿龍床、劍履上殿、視皇權如草芥的絕世兇魔,就在這象征著驅邪禳災的神圣儺儀中心,在黃金面具的碎片飛濺中,在皇帝和百官的親眼目睹下,被剁成了一堆模糊的、尚在微微抽搐的、血肉與碎骨混合的爛泥!那柄曾令天下英雄膽寒的玄鐵長戈,沉重地砸落在冰面上,發(fā)出“哐當”一聲悶響。那面玄龜巨盾,倒扣在血泊之中,盾面上的古老紋路被迅速流淌的鮮血浸沒。

  整個廣場,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篝火燃燒的噼啪聲,以及血滴從刀尖滴落在冰面上的“嗒…嗒…”輕響,清晰可聞。

  那百面兆鼓早已停止了擂動。童子們如同嚇傻了的木偶,呆呆地看著廣場中心那地獄般的景象。百官們更是如同泥塑木雕,臉色慘白如紙,身體篩糠般抖個不停,一些膽小的文官甚至褲襠一片濡濕,癱軟在地。

  劉貝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讓他胃中一陣翻騰,但他強行壓下。他再次踏前一步,聲音如同冰冷的鐵塊,清晰地砸在這片死寂的廣場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奉旨誅殺反賊呂布!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其余不問!陛下萬歲——!”

  這聲高呼如同驚醒了夢中人。短暫的死寂之后,廣場上爆發(fā)出震耳欲聾、劫后余生般的巨大聲浪!先是那些刀斧手,他們喘著粗氣,丟下沾滿鮮血的長刀,重重跪倒在地,嘶聲高喊:“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帶著大仇得報的激動和一種解脫般的狂喜。

  緊接著,是那些驚魂未定的童子,然后是臺階上的百官,如同被傳染一般,紛紛朝著御座的方向,不顧地上冰冷的血污,撲通撲通跪倒一片!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浪,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個長樂宮廣場,直沖云霄!聲浪之大,甚至蓋過了之前百面巨鼓的轟鳴,震得宮殿屋瓦上的積雪簌簌落下!

  “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一直半閉著的眼睛,在聽到劉貝那句“其余不問”和這震天的萬歲聲浪時,終于艱難地、緩緩地睜開了。那雙枯槁的眼睛里,渾濁的淚水無聲地洶涌而出,順著蠟黃凹陷的臉頰滾滾落下。他看著廣場中心那堆模糊的血肉,看著跪倒一片的臣民,看著那個站在百官之前、玄衣染血的挺拔身影,干裂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似乎想說什么,卻最終只化作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嘆息般的哽咽。他枯瘦的手,極其艱難地、卻又無比堅定地抬起來,對著劉貝的方向,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

  老太監(jiān)一直緊張地注視著皇帝,此刻立刻明白了圣意。他強忍著激動和恐懼,用盡全身力氣,以一種近乎尖利的嗓音,對著廣場高喊:

  “陛下有旨!大司馬劉貝,智勇雙全,誅殺國賊,匡扶社稷,功在千秋!加封——漢中王——!”

  “漢中王千歲!千歲!千千歲——!”山呼之聲再起,比之前更加狂熱!群臣看向劉貝的目光,充滿了敬畏、感激,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

  劉貝(此刻已是漢中王劉貝)臉上并無太多喜色,他神色肅穆,對著御座方向深深三叩首:“臣劉貝,叩謝陛下隆恩!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禮畢起身。他目光掃過那堆呂布留下的血肉模糊的殘骸,眼中沒有絲毫憐憫,只有一片冰寒的決絕。他沉聲下令:“將此逆賊尸骸,拖下去!點天燈!以儆效尤!告慰陛下,告慰陣亡將士,告慰天下蒼生!”

  刀斧手們立刻上前,用早已準備好的鐵鉤和粗布,將那堆尚在冒著熱氣的爛肉碎骨拖拽到廣場一角早已架設好的巨大木柴堆上。一桶桶助燃的火油潑灑上去。劉貝親自取過一支熊熊燃燒的巨大火把,毫不猶豫地擲向柴堆!

  “轟——!”

  烈焰沖天而起!橘紅色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呂布的殘軀,發(fā)出“滋滋”的聲響和一股令人作嘔的焦糊惡臭?;鸸庥痴罩鴱V場上每一張或狂熱、或恐懼、或麻木的臉。那頂殘破的黃金四目面具,在烈焰中扭曲變形,最后一只冰冷的眼睛也被火焰吞噬,仿佛象征著那個不可一世的兇魂,正在烈焰中接受最終的審判與焚燒。

  點天燈的烈焰熊熊燃燒,將呂布的殘骸徹底吞噬,也將長樂宮廣場映照得一片通明,如同白晝。那跳躍的、帶著焦臭氣息的火光,映在每一個人的臉上,留下明暗不定的光影。百官的萬歲聲浪尚未完全平息,空氣中彌漫著血腥、焦糊與驅邪香料的詭異混合氣息。

  劉貝——此刻已是漢中王劉貝——站在御階之前,玄色的王袍在熱浪中微微拂動。他臉上沒有誅殺國賊后的狂喜,只有一片沉靜的肅穆。他目光如炬,掃過那堆燃燒的火焰,沉聲下令:“天燈焚逆,其魂必散!然邪穢未盡,當送其形骸,永鎮(zhèn)洛水!繼續(xù)行儺,驅盡余殃!”

  隨著他的命令,那因血腥殺戮而中斷的逐儺儀式,在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氣氛中重新接續(xù)。剩余的童子們,強忍著恐懼和惡心,再次搖動起手中的大兆鼓。鼓點依舊,卻失去了最初的節(jié)奏,變得有些凌亂、倉惶,仿佛在為那剛剛逝去的兇魂敲響最后的喪鐘。

  大鴻臚定了定神,繼續(xù)高聲唱喏著古老的驅儺咒文,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扮演十二神獸的侲子們再次舞動起來,動作間卻充滿了僵硬和遲疑。

  劉貝不再理會廣場上的儺舞。他大步走到那堆烈焰漸熄的焦黑殘骸前。呂布的尸骨已在大火中化為焦炭,面目全非,扭曲蜷縮成一團猙獰可怖的黑色物質,散發(fā)著令人窒息的惡臭。幾名強壯的甲士用鐵鉗和長桿,忍著惡心,將這團焦黑的“天燈”殘骸小心翼翼地撥弄到一張巨大的、浸透了桐油的草席之上。

  “起——!”劉貝一聲令下。

  二十名刀斧手重新披上象征驅邪的皂青外袍,臉上涂著厚厚的油彩,掩蓋住方才殺戮的戾氣。他們分成兩列,神情肅穆地抬起那張承載著呂布焦黑殘骸的草席,如同抬著一具最污穢的邪魔軀殼。

  劉貝親自接過一支熊熊燃燒的巨大火把,走在隊伍的最前方?;鸸庥痴罩饨欠置鞯膫饶?,也照亮了他身后那支沉默而詭異的送葬隊伍。

  “逐疫——!送瘟——!”大鴻臚高亢而帶著顫音的唱喥聲再次響起。

  鼓點變得急促而詭異,侲子們的舞步也變得狂野而帶有驅逐之意。整個隊伍,在百名侲子、十二神獸的簇擁和跳躍下,開始緩緩移動。抬著呂布焦骸的刀斧手們,腳步沉重而整齊。燃燒的火把在隊伍周圍搖曳,將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宮墻和地面上,如同無數張牙舞爪的鬼魅隨行。

  隊伍穿過廣場,走向端門——皇宮的南大門。端門高達數丈,門洞幽深,平日里只有皇帝鑾駕才可通行中間寬闊的御道。此刻,送“瘟神”的隊伍行至門前,自然而然地停了下來。氣氛再次變得凝重。

  守門的羽林衛(wèi)軍官看著劉貝手中象征王權的漢中王節(jié)鉞,又看了看那草席上焦黑猙獰的殘骸,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最終還是揮手下令:“開側門!送‘疫神’!”

  沉重的端門側門被緩緩推開,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門洞狹窄幽深,僅容數人并行。送葬的隊伍不得不收縮陣型,抬著草席的刀斧手們更是小心翼翼,屏住呼吸,如同抬著千斤重擔,一步一步,緩慢而謹慎地穿過那狹長陰暗的門洞?;鸢训墓饷⒃陂T洞的石壁上跳躍,映照出人影幢幢,更添幾分陰森鬼氣。

  出了端門,眼前豁然開朗。然而,門外的景象卻更加震撼人心!

  只見端門外寬闊的廣場上,早已嚴陣以待地肅立著一千名精銳的甲士!他們身披鐵甲,手持長戟勁弩,排成整齊的方陣,火把的光芒連成一片浩瀚的星海!一股肅殺而凝重的氣息撲面而來,仿佛千軍萬馬在靜默中蓄勢待發(fā),只為送走這最后的災殃。

  為首的五營騎士統(tǒng)領見到劉貝手持火把當先而出,立刻翻身下馬,單膝跪地,甲葉鏗鏘:“五營騎士,恭送‘瘟神’!請王爺示下!”

  劉貝目光掃過這森嚴的軍陣,微微頷首。他高舉手中的火把,火光映亮了他堅毅的臉龐,聲音穿透寒冷的夜空:“奉陛下旨意,送瘟神疫鬼,永鎮(zhèn)洛水!還我河山清平!啟程——!”

  “諾——!”千名甲士齊聲應諾,聲震四野!

  送葬的隊伍瞬間融入這龐大的軍陣。五營騎士翻身上馬,在隊伍前方開道,鐵蹄踏在凍土上,發(fā)出沉悶而整齊的轟鳴。步卒手持火把長戟,護衛(wèi)在抬著焦骸的隊伍兩側和后方。整個隊伍如同一條由火焰和鋼鐵組成的巨龍,蜿蜒游動在駱烊城寂靜而空曠的街道上。

  沿途,早已得到風聲的百姓,不顧嚴寒,紛紛涌上街頭巷尾。他們不敢靠得太近,只是遠遠地、沉默地跪伏在道路兩旁。每一張飽經苦難的臉上,都寫滿了復雜的神情——有對呂布滔天惡行的切齒痛恨,有對終于除去巨奸的難以置信的狂喜,更有一種近乎虔誠的祈禱。當那草席上焦黑猙獰的殘骸被抬過時,人群中爆發(fā)出壓抑的、卻又如同潮水般洶涌的啜泣和低語:

  “天殺的呂賊…終于遭報應了!”

  “蒼天有眼!漢中王千歲!”

  “瘟神送走了!瘟神送走了!日子有盼頭了!”

  “壓到洛水里!永世不得翻身!”

  萬民的情緒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在沉默的目送中醞釀著,只等那最終解脫的一刻。

  隊伍浩浩蕩蕩,終于抵達了洛水之濱。

  寒冬的洛水并未完全封凍,深沉的河水在夜色下呈現(xiàn)出墨玉般的色澤,緩緩流淌,水面上漂浮著細碎的冰凌,在兩岸無數火把的映照下,閃爍著幽冷的光。寒風掠過寬闊的河面,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

  五營騎士早已在河岸列開陣勢,火把的光亮將這一段河岸照得如同白晝。河岸邊的泥土凍得堅硬如鐵。

  劉貝手持火把,走到河岸邊。他目光沉凝,望著腳下那深不見底的、緩緩流淌的洛水,仿佛在凝視著歷史與命運的深淵。他身后,是那二十名抬著草席的刀斧手,以及千名肅立的甲士,還有遠處黑壓壓跪伏一片的百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那最后的一擲。

  劉貝轉過身,面對著那草席上呂布焦黑的殘骸。他高高舉起了手中的火把,聲音如同洪鐘大呂,在寂靜的河岸邊滾滾回蕩:

  “逆賊呂布!禍亂朝綱!欺君罔上!荼毒生靈!罪惡滔天!人神共憤!今奉天命!誅爾形?。℃?zhèn)爾邪魂于洛水之底!永世不得超生!以儆效尤!以安社稷!以慰蒼生——!”

  話音落下,他猛地將手中的火把擲向那浸透了桐油的草席!

  “轟——!”

  草席瞬間被點燃!呂布焦黑的殘骸再次被烈焰包裹,熊熊燃燒起來,在夜色中形成一個巨大的、跳躍的火球!

  “拋——!”劉貝厲聲下令!

  二十名刀斧手同時發(fā)力,齊聲怒吼:“去——!”

  燃燒的火球連同承載它的草席,被高高拋起!劃過一道刺目而短暫的弧線,帶著呼嘯的風聲和熾熱的氣息,如同墜落的流星,狠狠地砸向洛水中央!

  “噗通——?。。 ?p>  一聲沉悶的巨響!巨大的水花沖天而起!燃燒的火焰在接觸到冰冷河水的瞬間,發(fā)出“嗤嗤”的劇烈聲響,騰起大片濃密的白霧!火光迅速黯淡、掙扎,最終被墨玉般的河水徹底吞噬!只剩下一些破碎的草席殘片和零星的火星在水面上漂浮、沉沒,很快也消失不見。河面翻涌了幾下,蕩開一圈圈漣漪,便迅速恢復了深沉的平靜,仿佛那不可一世的兇魔,連同他滔天的罪孽,從未存在過。

  短暫的死寂。

  緊接著,如同壓抑了千百年的熔巖終于沖破地殼!

  “萬歲——!”

  “漢中王千歲——!”

  “瘟神除啦——!”

  “太平嘍——!”

  河岸邊,千名甲士的歡呼!道路旁,萬千百姓的吶喊!哭喊聲、狂笑聲、鞭炮聲(不知何人點燃)、鑼鼓聲(不知從何處響起)…所有的聲音匯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排山倒海、足以撕裂夜空的巨大聲浪!這聲浪飽含著劫后余生的狂喜,對未來的無限憧憬,以及對那位執(zhí)火把者的無盡感激!無數人喜極而泣,相擁而慶,甚至有人對著洛水叩拜不止。整個駱烊城,仿佛在這一刻,從漫長的噩夢中徹底蘇醒!

  劉貝獨自佇立在歡呼沸騰的人海邊緣,背對著喧囂的慶祝。他手中已無火把,玄色的王袍被洛水河畔的寒風吹得緊貼在身上。他深邃的目光穿透歡呼的人群,越過翻騰著最后一點白沫的河面,投向那洛水中央,呂布殘骸沉沒的幽深之處。

  那里,墨玉般的河水在火光映照下,詭異地蕩漾了一下。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無盡的黑暗水底,緩緩睜開了眼睛。

冷玉蟾

碼字真的好艱難啊,誰都別服,你得扶我,哈哈哈哈哈哈。新人新書,求關注求推薦票求收藏求訂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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