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中,世上的第一縷風,自風起地而出,頃刻間便蕩游了整個世界,他驚嘆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又感慨這世間的絢麗多彩,他不忍離去,又遺憾自己獨軀之身,不得盡攬,遂化生千千萬萬,自此,天地間這才有了陣陣拂面的清風。”
吳衛(wèi)捻了捻胡須,把剛才尚在朗讀的書籍合上,輕輕地放在了書桌上,正巧把書桌上那些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草稿蓋住了。
“若是可以,老夫當真想回到少時讀書那會兒,不愁歲月不夠,不憂家族榮盛?!眳切l(wèi)慵懶地倚靠在一張?zhí)珟熞紊希@一口氣,仰著頭閉上了眼睛,用手擋住光線穿透眼皮的機會。
太師椅的一旁,站著一位身材瘦削,顴骨高凸的中年男子,身著著一件素黑的長袍,腰間別著一個青中有黑,玄中帶綠的玉佩,其上雕著一個大大的古體吳字,整個人一眼看去,只會讓人感覺到一種刻入骨髓中的孤獨。
中年男子盯著吳衛(wèi),看著他那雍容的身軀,看著他那襲用御制金線繡著靈獸白澤的長袍,他猶豫了,他實在不愿意做下這般行止。
他猛地跪了下去,用那堅硬的頭顱狠狠地磕在地上,頭顱磕在木板上發(fā)出的響動傳遍了整層書閣,他的后來有些哽咽聲音有些沙啞,“父親,難道就不能……就不能……”
吳衛(wèi)慢慢悠悠地睜開了眼睛,斜著眼珠撇了撇一旁跪在地上的兒子,重重地用鼻子冷哼一聲,手上拿著那本剛閱讀的書籍,便照著中年男子頭部猛揮了過去。
中年男子只感覺腦袋一疼,當然明白發(fā)生了什么,更加明白為什么吳衛(wèi)會這般動怒,一切都明白的中年男子自然不敢再抬頭去看吳衛(wèi),只得把腦袋埋得更低了,和小時候惹惱父親時一般無二。
吳衛(wèi)也不再搭理這個看上去不成器的兒子,悠閑地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還順帶用手拍了拍衣上的灰塵,理了理有些許紛亂的領口,這才悠哉悠哉地從書桌處慢步走到了窗臺,他走步很輕,輕到中年男子絲毫沒有察覺。
吳衛(wèi)透過窗臺看看那輪懸天的明月,是那般皎潔,那般純正,不容凡人玷污,他嘴唇微動,想要說些什么,但又沒有發(fā)出聲音,久久才聽見一聲輕輕地嘆息。
中年男子恭恭敬敬地跪著,如同他幼時被父親懲罰那般,見父親久久不曾出聲,這才試探性地抬頭看了看,見父親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窗外的明月,他這才無力地地下了頭,雖然他早已知道的問題的答案,但還是問出了那個問題,他企望的奇跡終究沒有出現(xiàn)。
正如吳衛(wèi)很多年前的那句話一樣“這件事一旦開始,便再難停下,期間還必定會夾雜著血液,或烏黑如鐵,或鮮紅如火?!?p> 中年男子的眼角微微起皺,有幾滴淚水奪框流出,男子連忙用手把那幾滴不爭的淚珠拭去,這是他自他母親走后第一次忍不住流淚,他曾經(jīng)答應過吳衛(wèi),此后永遠不要忍不住落淚。
吳衛(wèi)看厭了潔白的銀盤,他的思緒也從不知多遠的過去回到了現(xiàn)實,他轉過身去,正巧看見中年男子用手指抹去淚珠,對于這般小動作吳衛(wèi)并沒有責怪,他裝作沒看見似的走了過去,伸出那只有顯松弛的右手摸了摸中年男子的頭,就像很多年前他撫摸尚在兒童時的兒子一樣。
吳衛(wèi)蒼老的臉上皺成一團,那是笑,他溫柔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明明已經(jīng)長大成人,卻和小時候一模一樣,他的眼中滿是疼愛和仁慈,輕輕地說了一句:“起來吧?!?p> 中年男子這才站了起來,明明他幼時只喜歡聽到的便是這句話,可當這次聽時,他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他沉迷地站在吳衛(wèi)一旁,除了右手食指的指尖上有些許的濕潤,與剛才幾近一般。
“你們?nèi)值芾锩?,你比他們二人性格要溫柔得多,但你卻注定要擔負起最重的責任,也注定要付出比他們二人更多的艱辛,苦了你了孩子?!眳切l(wèi)背對著中年男子,他不想去看中年男子,更不愿去看中年男子。
吳衛(wèi)把那本剛閱讀了的書遞給了中年男子,那是一本已經(jīng)泛黃的老舊書籍,散發(fā)著淡淡的蕓香。
“此后的生活中,當時時小心,事事警慎,切不可掉以輕心。”吳衛(wèi)說完便揮了揮手,示意男子退去。
中年男子接下了那本書,正欲退下,可當他走到一半時,他的心緒猛地如破堤的洪流一般,波濤洶涌,中年男子轉過身去,看著那位照顧了他一輩子的老父親,眼中又有些濕潤,頓時有千言萬語想要表達,可他喉嚨微微顫抖,死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最終也只是哽咽地說了一句,“老頭子,再……”
最后的那個“見”字,他沒有說,他沒有勇氣說這個字,更沒有能力去說這個字,他轉身離去了,離開了整個吳家的標簽——求書閣,他走時,并沒有看到老爺子正利于余光溫和地看著他,眼中滿是仁慈與和藹,還有那不加掩飾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