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勾起了更深沉的恐懼——那是對柳清雅與楊嬤嬤手段的忌憚,是對常樂那詭譎邪力的絕對畏懼,更是對家人性命懸于一線的絕望認知!
剛剛挺起幾分的脊梁驟然垮塌,所有到了嘴邊的辯白與呼喊被硬生生咽回肚里,化作喉間一聲無聲的嗚咽。
三人面如死灰,眼中最后一點光彩徹底湮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認命般的死寂與麻木。
他們不再掙扎,不再試圖言語,如同三具被抽空了魂魄的提線木偶,失魂落魄地任由李文及如狼似虎的家丁上前,粗暴地反剪雙臂,押解著朝那陰森冰冷的刑房方向踉蹌而去。
待李文將三人押解下去,內室重歸死寂,唯余血腥氣與哀戚彌漫。李牧之頹然坐于床沿,緊擁著懷中早已冰冷的身軀,然而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卻并未被悲痛完全淹沒,反而愈發(fā)銳利清明。
自聞噩耗疾奔回府至今,這樁血案的每一步進展,都似被人精心編排過一般,過于“順理成章”。人證、物證、乃至“兇犯”,皆接踵而至,恰到好處地呈于眼前,仿佛……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在幕后從容不迫地推動著一切,將早已備好的“真相”一一奉上。
太過圓滿,反倒顯出了刻意。
這般順利,本身便是最大的反常!
李牧之城府何等深沉,縱使心如刀絞,肝腸寸斷,那根屬于上位者的、慣于審時度勢、明察秋毫的心弦,卻始終緊繃未斷。
他幾乎立刻便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在場唯一有動機、且有能力布此局之人——楊嬤嬤!
柳清雅此人,智計著實粗淺,縱有歹心,也絕無這般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縝密心思。然,她身邊那位楊嬤嬤,卻大不相同!這老虔婆,面上一團和氣,內里卻最是陰損歹毒,且極富手腕。
昔日李牧之尚在侯府之時,便曾在此婆子手中吃過幾次陰損的暗虧。
彼時,他與柳清雅尚存幾分夫妻情誼,雖極為不喜楊嬤嬤伴其左右,但轉念一想,柳清雅性子直莽,手段拙劣,有這老虔婆從旁出謀劃策,倒也能彌補其心機上的欠缺,故而對此婆子的種種行徑,也只是隱忍未發(fā)。
如今,柳清雅竟狠毒至逼死婉婉,李牧之心中對她那最后一絲舊情,也隨著婉婉的香消玉殞而徹底斬斷,蕩然無存。
既已無情分可言,這慣于興風作浪、助紂為虐的楊嬤嬤,便成了此刻他心頭殺意最盛、最欲除之而后快的禍首!
然,他苦于毫無實證。
更有一事,如鯁在喉,令他百思難解——程忠!
程忠侍奉他多年,忠心耿耿,日月可鑒。
其家眷皆遠在上京,受侯府庇護,生活無憂。
此人既不貪財,亦不好色,行事沉穩(wěn),恪盡職守。
柳清雅究竟握有了他何等致命的把柄,竟能令這般一位忠仆,甘愿冒奇險,行此悖主偽證之事?
此節(jié)不通,則所有推論便如空中樓閣。
一個極其荒誕,卻又似乎是唯一合理的念頭,驟然劃過李牧之的腦海——
莫非……柳清雅竟得了什么超乎常理的仙家機緣、妖邪手段,方能如此操控人心,連程忠亦未能幸免?!
念頭及此,連他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然縱觀今日種種詭異,除此似乎又別無他解。
不得不得說,李牧之心思之敏銳,確非常人可及。
雖僅是電光火石間的揣測,卻已堪堪觸及了那血腥真相的邊緣!
然而,任憑李牧之如何疑竇叢生,此刻卻尋不出半分實證。
垂眸凝視懷中早已冰冷僵硬的陸婉婉,一股蝕骨焚心的劇痛猛然攥緊了他的心臟,幾乎令他窒息。
未及他理清紛亂的思緒,籌謀下一步舉措,李文已再度疾步而入,倉惶稟報:
“世子爺!那錢婆子與小玉……竟在押解途中畏罪自戕了!許米則在混亂中被誤傷頭部,至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聞聽此言,李牧之心頭巨震,更篤定柳清雅背后必有高人暗中操縱!
否則,豈會如此巧合?
線索甫一斷,人證便接連滅口或失去意識?
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何方神圣,會屈尊插手后宅婦人的陰私勾當?
他心念電轉,第一個浮現(xiàn)的竟是十六公主。
旋即又被自己否定——十六公主秉性剛直,縱然不喜婉婉分寵,至多也是出言警示,令其謹守本分,莫要逾越,斷不屑行此鬼蜮伎倆,更遑論直接下手殺害。
若非十六公主,又會是誰?
然而,縱使他心緒翻騰,萬千念頭也不過瞬息之間。
眼下小玉、錢婆子已死,許米昏迷,所有明面上的線索戛然而止。
李牧之深知,若再強行追查下去,非但難以觸及真相,恐怕還會立刻引來柳清雅背后那“高人”的凌厲反擊,屆時自身安危亦難預料。
暫且隱忍,徐圖后計。
他強壓下滔天恨意與疑慮,面沉如水,對李文冷聲吩咐道:
“既如此……便將小玉與錢婆子的尸身,拖去野狗嶺,曝于荒野!傳令下去,其家眷族人,膽敢為其收尸斂骨者,同罪論處!”
略一停頓,續(xù)道:
“至于那許米,暫且單獨關押,嚴加看管。待其蘇醒,即刻報予本世子,再行審問!”
“是!奴才遵命!”
李文躬身領命,不敢有絲毫怠慢。
待李文領命退下,身影消失在門外,李牧之強抑悲痛,將目光轉向一旁侍立的程忠,聲音沙啞而疲憊地問道:
“程忠,安哥兒與毓哥兒,此刻在何處?”
然,未等那被操控的程忠做出反應,立于柳清雅身側的楊嬤嬤卻驟然上前半步,搶先躬身回道:
“回世子爺?shù)脑挕?p> 她的聲音恭順溫和,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迫,恰到好處地截斷了可能出現(xiàn)的沉默或異常,道:
“安哥兒受了驚嚇,奴婢已吩咐人送他回房歇著了。
毓哥兒此時……應當還在學堂進學,未到散學的時辰?!?p> 若是往常,楊嬤嬤斷不會越俎代庖,替程忠回話。
然此刻情形迥異——程忠神魂受制,反應遲滯木訥,若由他應答,恐頃刻間便露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