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fēng)漫過顧家村的崖坪時(shí)，顧念安已經(jīng)能扶著炕沿蹣跚學(xué)步了。這孩子繼承了慕小雪的白皮膚，卻有著顧大通般明亮的眼睛，尤其笑起來時(shí)，眼角會彎成月牙，像極了崖邊初綻的野薔薇。
“慢點(diǎn)走，別摔著?！蹦叫⊙└趦鹤由砗?，掌心虛虛護(hù)著，生怕他磕到桌角。念安穿著顧母縫制的虎頭鞋，一步三晃地?fù)湎蚨自诘厣系念櫞笸?，嘴里咿咿呀呀喊著“爹”，口水順著嘴角往下淌，滴在靛藍(lán)色的小褂子上。
顧大通笑著張開雙臂接住他，把兒子舉過頭頂：“咱念安是個男子漢，摔了也不哭，對不對？”話音剛落，念安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小胳膊小腿在空中亂蹬——他最不愛聽“摔”字，前幾日在院子里摔了跤，至今還記著疼。
“你又逗他?！蹦叫⊙o奈地接過兒子，從兜里掏出塊麥芽糖塞進(jìn)他嘴里。念安立刻止住哭聲，含著糖含糊地笑，小手還不忘抓住母親鬢角的木牌——那枚刻著“雪”字的木牌，如今成了他最愛的玩具。
顧大通撓撓頭，從灶房端出剛熬好的小米粥：“娘說今日要去鎮(zhèn)上趕集，讓咱早點(diǎn)吃飯?！彼叫⊙┩肜锸⒘藵M滿一勺，“多吃點(diǎn)，昨天你又熬夜給念安縫肚兜了?！?p> 正說著，院門口傳來顧母的大嗓門：“通兒！小雪！準(zhǔn)備好了沒？張奶奶說鎮(zhèn)上新開了家布莊，正好給念安扯塊新布做夏衣！”
一家人收拾妥當(dāng)，顧父背著竹筐走在最前，里面裝著些山貨，打算換些油鹽；顧母抱著念安，時(shí)不時(shí)往孩子嘴里塞顆小棗；顧大通則牽著慕小雪的手，走在最后。大黃搖著尾巴跟在旁邊，時(shí)不時(shí)嗅嗅路邊的野花。
山路蜿蜒，兩旁的野花開得正盛。念安在顧母懷里指著天上的云，咿咿呀呀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慕小雪看著兒子的笑臉，忽然想起青玄上次來拜訪時(shí)說的話——他說天帝有意讓顧大通回仙界任職，卻被顧大通一口回絕了。
“當(dāng)時(shí)你怎么想的？”慕小雪輕聲問，指尖在顧大通手心里劃著。
“啥怎么想的？”顧大通低頭看她，陽光透過樹葉落在他臉上，映出些細(xì)碎的光斑，“仙界再好，能有家里的小米粥香？能有念安的哭聲好聽？”他握緊她的手，“再說了，我答應(yīng)過你，要守著咱這個家?！?p> 慕小雪的心像被什么東西暖了一下，剛要說話，就見前面的顧母停了腳步，指著不遠(yuǎn)處的岔路口：“快看，那不是青玄道長嗎？”
果然，青玄正站在岔路口的老槐樹下，青色道袍在春風(fēng)里輕輕飄動。他身邊還站著個紅衣女子，眉眼靈動，腰間懸著柄折扇，竟是好久不見的慕小白——只是如今的他，竟化作了女兒身。
“哥？”慕小雪驚訝地睜大了眼，念安也從顧母懷里探出頭，好奇地盯著慕小白。
“別叫哥了，”慕小白笑著扇了扇扇子，聲音清脆如銀鈴，“前幾日在昆侖墟渡劫，不小心走火入魔，醒來就成這樣了。索性就順著性子，做幾天女兒家嘗嘗?！彼罅四竽畎驳哪樀?，“這就是我大外甥？長得真俊！”
青玄在一旁補(bǔ)充道：“此次前來，一是慕仙子想看看外甥，二是有件事要告知你們?！彼麖男渲腥〕龇菥磔S，“三百年前舊案牽連甚廣，如今雖已昭雪，但有些漏網(wǎng)之魚逃到了人間，天帝命我等前來追查?！?p> 顧大通接過卷軸，展開一看，上面畫著幾個模糊的人影，氣息陰冷，顯然是冥界的余孽?！八麄兏襾砣碎g撒野？”他的眼神沉了沉，握住了腰間的“護(hù)世”劍。
“放心，有我們在，定不會讓他們驚擾了顧家村的安寧。”青玄望向遠(yuǎn)處的群山，“只是可能要叨擾幾日，還望海涵。”
“道長說的哪里話?！鳖櫮高B忙招呼，“快回家坐，我剛蒸了糖包，正好讓你們嘗嘗?！?p> 回到家，顧母忙著燒水沏茶，顧父則把山貨倒在院里晾曬。慕小白抱著念安逗弄，時(shí)不時(shí)從袖中摸出顆糖塞給孩子，惹得顧母直念叨“吃多了壞牙”。青玄則和顧大通坐在炕邊，仔細(xì)研究著卷軸上的人影。
“這些都是趙無常的舊部，擅長隱匿氣息?！鼻嘈钢渲幸粋€黑影，“此人能化作凡人模樣，專在人間吸食孩童的精氣，十分陰毒?！?p> 顧大通的眉頭皺了起來：“也就是說，他們可能就混在鎮(zhèn)上？”
“極有可能?！鼻嘈c(diǎn)頭，“我與慕仙子打算去鎮(zhèn)上探查，你們在家照看念安，切勿輕舉妄動。”
慕小雪端著茶水進(jìn)來，正好聽見這話：“我也去吧，昆侖墟的法術(shù)或許能派上用場?！?p> “不行，”顧大通立刻否決，“你帶著念安，在家等著?！彼聪蚰叫⊙凵窭餄M是擔(dān)憂，“我不想你再涉險(xiǎn)?！?p> 慕小雪知道他的心思，沒再堅(jiān)持：“那你們小心些，若有發(fā)現(xiàn)，先別驚動他們?！?p> 青玄和慕小白吃過午飯便往鎮(zhèn)上去了。顧大通心里不踏實(shí)，抱著劍在院里踱步，大黃趴在他腳邊，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fù)u著。慕小雪看著他焦躁的樣子，把念安交給顧母，拉著他往崖坪邊走去。
“你看?！彼钢h(yuǎn)處的河水，“這河水流了千百年，見過多少風(fēng)雨？可它從來都是安安穩(wěn)穩(wěn)地流著，因?yàn)樗?，急也沒用?！彼兆☆櫞笸ǖ氖?，“青玄和我哥都是有本事的人，不會有事的。咱們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守好這個家，等他們回來?！?p> 顧大通看著她清澈的眼睛，心里的焦躁漸漸平息了。他低頭在她額頭印下一個吻：“還是你說得對?！?p> 夕陽西下時(shí)，青玄和慕小白終于回來了。兩人臉上帶著疲憊，卻難掩笑意——他們在鎮(zhèn)上的客棧里找到了那些冥界余孽，一番激戰(zhàn)，總算將其悉數(shù)擒獲，交由冥界處置了。
“多虧了小雪給的平安佩?！蹦叫“谆瘟嘶问滞螅厦娲髦逗湍叫⊙┩畹陌子袷骤C，“那些邪祟見了這鐲子，功力都弱了三分?！?p> 顧母連忙端出熱好的飯菜，席間，念安拿著塊餅遞給慕小白，奶聲奶氣地喊著“姨”，逗得眾人哈哈大笑。慕小雪看著眼前的景象，忽然覺得，所謂的歲月靜好，不過就是這樣——親人在側(cè)，燈火可親，縱然有風(fēng)雨，也有人與你并肩同行。
夜深了，念安早已睡熟。顧大通坐在炕邊，看著兒子粉嫩的臉蛋，又看了看身邊正在縫補(bǔ)衣物的慕小雪，忽然笑了。
“笑什么？”慕小雪抬頭看他。
“覺得這輩子，值了?！鳖櫞笸ㄎ兆∷氖?，指尖摩挲著她指腹的薄繭——那是日復(fù)一日操持家務(wù)留下的痕跡，卻比任何珠寶都珍貴，“以前總想著斬妖除魔，揚(yáng)名立萬，現(xiàn)在才明白，能守著你們娘倆，比什么都強(qiáng)?！?p> 慕小雪放下針線，靠在他肩上：“我也是?！?p> 窗外的月光靜靜流淌，照亮了炕頭的虎頭鞋，照亮了墻上掛著的兩柄劍，也照亮了這人間煙火里，最平凡也最珍貴的幸福。
第二天一早，青玄和慕小白便告辭了。慕小白臨走前塞給慕小雪個錦盒，里面是些昆侖墟的雪蓮，說是給她補(bǔ)身子的。青玄則留給顧大通一枚符咒，說若再有異動，點(diǎn)燃符咒，他便會趕來。
送走兩人，顧大通牽著慕小雪的手，站在崖坪上看著遠(yuǎn)方。春風(fēng)拂過，帶來野菊的清香，念安在顧母懷里咯咯地笑，大黃在河邊追逐著蝴蝶。
“你說，以后還會有這樣的事嗎？”慕小雪輕聲問。
“或許吧?！鳖櫞笸ㄍB綿的群山，“但只要我們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p> 他的話音剛落，念安忽然指著天上，興奮地喊著：“鳥！鳥！”眾人抬頭望去，只見一只翠鳥正盤旋在崖坪上空，嘴里叼著片鮮紅的楓葉，像個小小的信使，帶來遠(yuǎn)方的祝福。
河水潺潺，群山靜默，顧家村的故事，還在繼續(xù)。那些關(guān)于七界的傳奇，關(guān)于冥界的兇險(xiǎn)，都已化作崖邊的風(fēng)，檐下的雨，融進(jìn)柴米油鹽的瑣碎里，釀成了最溫柔的歲月。
而顧大通與慕小雪，就在這片土地上，守著他們的家，守著他們的娃，守著這人間煙火，一日日，一年年，直到青絲變白發(fā)，直到歲月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