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冥界裂隙踏出的剎那,人間的陽光刺得人有些睜不開眼。慕小雪下意識地往顧大通身邊靠了靠,鼻尖立刻縈繞上熟悉的草木清氣——是顧家村后山的野菊香,混著崖坪上泥土的腥甜,比冥界的蓮蕊茶更讓人安心。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鳖櫞笸ǖ皖^看著她,指尖拂過她鬢角沾染的冥界黑霧,那些黑氣觸到陽光便化作青煙散去。他忽然想起在忘川河畔,她擋在自己身前揮劍的模樣,白衣染霜,眼神卻亮得驚人,“以后不許再這么冒險了。”
慕小雪仰頭看他,嘴角彎起個狡黠的弧度:“那你下次闖禍,可得提前知會我一聲,免得我救你時手忙腳亂?!彼f著,忽然注意到他手腕上的黑霜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道淺淺的疤痕,像片小小的雪花,“這疤痕……”
“是勛章?!鳖櫞笸ㄎ站o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像灶膛里的火,“紀(jì)念我們一起闖過冥界的勛章。”
兩人沿著山路往村里走,腳下的石子硌得鞋底發(fā)響,卻比忘川河畔的奈何橋踏實百倍。快到村口時,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個熟悉的身影蹲在老槐樹下,大黃趴在他腳邊,尾巴搖得像朵盛開的向日葵。
“是青玄道長!”慕小雪眼睛一亮,青玄的青色道袍在陽光下格外顯眼,他手里還拎著個食盒,正低頭跟大黃說著什么。
青玄聽到腳步聲,抬頭看來,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可算等你們回來了。雷祖說你們此行辛苦,特意讓我送些點心過來?!彼咽澈羞f給慕小雪,里面是層層疊疊的酥餅,散發(fā)著杏仁的清香,“昆侖墟的杏仁酥,想著你或許會喜歡。”
“多謝雷祖,也多謝道長?!蹦叫⊙┙舆^食盒,指尖觸到盒面的溫度,心里暖烘烘的。
青玄的目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轉(zhuǎn)了圈,笑意更深了:“轉(zhuǎn)輪王已將卷宗呈給天帝,三百年前的舊案很快就會昭雪。顧小友師父的牌位,也會遷入仙界的英烈祠?!彼D了頓,從袖中取出枚玉佩,“這是雷祖賜的平安佩,能護你們此后順?biāo)鞜o虞。”
顧大通接過玉佩,玉佩上刻著繁復(fù)的雷紋,觸手溫潤:“替我們謝過雷祖?!?p> “該謝的是你們。”青玄望著遠(yuǎn)處的群山,“三界能重歸安寧,你們功不可沒?!彼挚戳丝刺焐?,“我還得回仙界復(fù)命,就此別過?!闭f罷,化作道青光沖天而去,只留下句縹緲的聲音,“祝你們……永結(jié)同心?!?p> 大黃“汪”地叫了兩聲,像是在跟青玄告別。顧大通彎腰摸了摸大黃的頭,忽然聽見村里傳來陣熟悉的喧鬧聲,夾雜著顧母的大嗓門和張奶奶的笑聲。
“好像是家里在辦什么喜事?”慕小雪側(cè)耳聽著,腳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兩人剛走到院門口,就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院墻上貼滿了大紅的“囍”字,是用紅紙剪的,邊緣還帶著些毛邊,顯然是顧母的手筆;屋檐下掛著串紅辣椒和玉米,襯得土黃色的土墻格外喜慶;顧父正踩著梯子往門框上掛紅燈籠,顧老太爺站在底下扶著梯子,嘴里不停地念叨“往左點,再往左點”。
“這是……”顧大通愣住了,手里的圣劍差點掉在地上。
“傻站著干啥!”顧母從屋里跑出來,圍裙上還沾著面粉,手里拿著塊紅布,不由分說就往顧大通頭上系,“快進屋換身新衣裳,你張奶奶說今日是黃道吉日,正好給你們辦喜事!”
“辦喜事?”顧大通和慕小雪異口同聲地喊出來,臉頰瞬間紅得像燈籠。
“可不是嘛!”張奶奶也從屋里出來,手里捧著套紅嫁衣,針腳細(xì)密,上面繡著鴛鴦戲水,“我連夜趕出來的,你看合身不?小雪姑娘快試試!”
慕小雪抱著嫁衣,指尖觸到冰涼的綢緞,心跳得像擂鼓:“伯母,張奶奶,這是不是太急了些?我還沒跟我哥說……”
“說啥說!”顧老太太拄著拐杖從屋里出來,手腕上戴著串新磨的核桃,“你哥那邊我已經(jīng)讓青玄道長捎信了,他說只要你愿意,他沒意見!”她拉著慕小雪的手往屋里走,“快進去試試,讓我們瞧瞧咱老顧家的媳婦有多??!”
顧大通被顧父拉著去換衣裳,粗布的新衣上還帶著陽光的味道。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忽然覺得像在做夢——前幾日還在冥界與鬼差廝殺,今日卻要在家里辦喜事。這人間的煙火,竟比七界同輝的盛景更讓人沉醉。
“發(fā)啥呆呢?”顧父拍了拍他的肩,眼里的笑意藏不住,“小雪是個好姑娘,你可得好好待她。當(dāng)年我娶你媽時,就給了兩匹布,現(xiàn)在咱家條件好了,定要讓小雪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進門?!?p> 顧大通看著父親兩鬢的白發(fā),忽然想起在冥界銅鏡里看到的景象——父親站在灶臺前,笨拙地學(xué)著蒸糖包,眼淚掉在面團里都不知道。他鼻子一酸,抱住父親:“爹,辛苦你了?!?p> 顧父愣了愣,反手拍了拍他的背,聲音有些哽咽:“傻小子,說啥呢?!?p> 屋里,慕小雪穿著紅嫁衣,坐在炕沿上。顧母正給她梳頭發(fā),木梳劃過青絲,發(fā)出沙沙的輕響?!霸劾项櫦覜]那么多規(guī)矩,”顧母的聲音很輕,“但這梳頭禮不能少,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fā)齊眉……”
慕小雪望著鏡中的自己,紅衣映得肌膚勝雪,腕上的白玉手鐲泛著溫潤的光。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顧大通的情景,他站在佛國的菩提樹下,衣袍染血,眼神卻比星辰還亮。那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穿著紅嫁衣,坐在他老家的炕頭上,等著他來娶自己。
“好了。”顧母放下木梳,往她發(fā)間插了支銀簪,簪頭是小小的蓮花,“真好看?!?p> 院外傳來顧老太爺?shù)暮奥暎骸凹獣r到了!”
顧大通推門進來時,正好對上慕小雪看過來的目光。他穿著件藏青色的新衣,領(lǐng)口繡著朵小小的祥云,眼神亮得驚人。四目相對的瞬間,仿佛有電流穿過,兩人都忍不住笑了。
“走吧。”顧大通伸出手,掌心的溫度恰到好處。
“嗯?!蹦叫⊙┌咽址胚M他手里,紅衣的裙擺掃過地面,像朵盛開的花。
院中的桌子上擺著簡單的酒菜,村里的鄉(xiāng)親們都來了,張奶奶坐在主位上,笑得合不攏嘴。顧老太太拉著兩人的手,往他們碗里各放了顆紅棗和花生:“早生貴子,早生貴子!”
顧大通和慕小雪端著酒碗,對著長輩們深深鞠躬。陽光透過院中的老槐樹,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大黃趴在桌底下,啃著顧母特意給它留的肉骨頭。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顧母看著兩人,眼眶紅紅的,“要好好過日子?!?p> “我們會的。”顧大通和慕小雪異口同聲地說,相視一笑,眼里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
酒過三巡,鄉(xiāng)親們漸漸散去。顧大通牽著慕小雪的手,走到崖坪邊看夕陽。晚霞染紅了半邊天,遠(yuǎn)處的河水泛著金光,像條流淌的彩帶。
“還記得這里嗎?”顧大通指著河邊的一塊大石頭,“我小時候總在這里釣魚,有次釣上來條一尺長的草魚,高興得抱著石頭轉(zhuǎn)了三圈?!?p> 慕小雪靠在他肩上,聽著他講小時候的趣事。風(fēng)吹過崖坪,帶來野菊的清香,遠(yuǎn)處傳來顧母喚大黃回家的聲音,一切都安寧得不像話。
“你說,以后我們會一直這樣嗎?”慕小雪輕聲問,聲音里帶著點不確定。
“會的。”顧大通握緊她的手,指腹摩挲著她腕上的玉鐲,“等處理完仙界的事,我們就回這里,種幾畝地,養(yǎng)幾只雞,再教大黃學(xué)游泳?!彼皖^看她,眼里的笑意像浸了蜜,“還要生一群像你一樣好看的娃娃,教他們練劍,教他們認(rèn)草藥,告訴他們,他們的爹娘曾一起闖過冥界,看過七界同輝?!?p> 慕小雪被他說得臉紅,伸手輕輕捶了他一下:“誰要跟你生一群娃娃?!痹掚m如此,嘴角卻揚得老高。
夕陽漸漸沉入西山,月亮悄悄爬上樹梢。顧大通牽著慕小雪往回走,兩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緊緊依偎在一起。院中的紅燈籠還亮著,映著門上的大紅“囍”字,像個溫暖的句號,也像個嶄新的開始。
往后的日子,或許還會有風(fēng)雨,或許還會有波折,但只要兩人并肩而立,便什么都不怕。畢竟,他們曾一起看過七界同輝,一起闖過冥界險地,往后的人間煙火,不過是余生里,最溫柔的風(fēng)景。
灶房里,顧母還在收拾碗筷,顧父在給燈籠添燈油,顧老太爺和顧老太太坐在炕上,數(shù)著給孫輩準(zhǔn)備的壓歲錢。大黃趴在門口,尾巴偶爾搖一下,像是在做個甜甜的夢。
人間的故事,總在這樣的煙火氣里,慢慢延續(xù)下去,溫暖而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