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衛(wèi)衙門,地牢深處。
空氣里彌漫著潮濕、鐵銹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墻壁上昏黃的火把跳躍著,將人影拉長扭曲,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鬼魅。海東來與侍衛(wèi)步履匆匆地穿過陰森的長廊,來到一處戒備森嚴的牢房前。這里的氣氛更加壓抑,幾名內衛(wèi)面色凝重地守在門外。
“人怎么死的?”海東來的聲音在空曠的地牢中回蕩,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
負責看守的牢頭連忙上前,聲音帶著驚魂未定:“回統(tǒng)領大人,是被利器穿脖,血盡而亡!死狀……甚是凄慘!”
海東來的目光掃過牢房內凝固的大片暗紅色血跡,眉頭緊鎖:“昨夜有誰進入過牢房?”
牢頭慌忙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回統(tǒng)領大人,昨夜酉時,宮里的兩位御使到過天牢。屬下查問過,每年除夕貴妃都會賞賜天牢囚犯一頓好飯,這規(guī)矩已行十多年,并非臨時起意。還有……”他頓了一下,偷眼覷著海東來的臉色,“在公公們送飯前,宋內衛(wèi),也進過天牢?!?p> “宋淑寧?”海東來眼中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微芒。
“正是?!崩晤^喉嚨發(fā)緊,聲音更低了些,“小的瞧見她出來時神色慌張,腳步也急,覺得蹊蹺,正想進去查看,可兩位公公緊跟著就到了。小的上前招呼,寒暄了幾句,便守在外面。后來……后來就聽見里面公公尖叫起來,小的沖進去一看,人……已經(jīng)沒救了。”
“你當時在門外?”海東來的聲音陡然轉寒。
牢頭雙腿一軟,“撲通”跪倒在地:“是……是兩位公公賞了小的御酒,小的貪杯,一時糊涂,就沒……沒跟進去守著……”
海東來沉默片刻,那寂靜比斥責更令人窒息。片刻后,他才冷聲追問:“那兩人從進入牢房到驚叫出來,中間多久?”
牢頭不敢抬頭,努力回憶:“據(jù)兩位公公說,他們進去時,犯人坐在最里頭的暗處,臉也瞧不真切。兩人就開始布飯,照例說著感念貴妃娘娘恩德的話。正說著,城里煙花炸響,那亮光從高窗透進來,正好照在犯人身上……兩位公公這才看清,嚇得尖叫起來。前后……大概連一盞茶的工夫都不到?”
“可曾聽見異響?”
“外面煙花響得震天,小的雖在門外不遠,也……也實在聽不清牢里的動靜?!?p> 海東來冰冷的目光釘在牢頭身上?!笆貍渌尚钢链耍?,自己去上峰處領罪?!?p> “大人饒命啊!”牢頭的求饒聲被拖走。
海東來不再言語,銳利的目光再次掃過陰暗的牢房四壁、地面,以及那片刺目的暗紅,每一個角落都未放過。
約莫過了半炷香,他才轉身,沉默地離開了這血腥之地。
回到公廨,一名侍衛(wèi)立刻呈上一個用白布包裹的物件。打開后,赫然是一根造型別致、尖端染血的銀簪。
“這就是兇器。”侍衛(wèi)稟報道。
海東來拿起銀簪,隔著白手套仔細端詳著簪頭的紋路和殘留的血跡,冷聲問:“這根簪子,確定是誰的了嗎?”
“大理寺的人還在查證來源。”
“宋淑寧人呢?”海東來的聲音更沉了幾分。
“月大人到!”門外一聲通報。
話音未落,一道挺拔的身影已踏入公廨。
海東來放下銀簪,聲音帶著一絲慣有的嘲諷,“我記得沒錯的話,月大人如今早已無權干涉我內衛(wèi)之事了吧?”
月霜行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讓,語氣同樣直接:“我來只是告知你昨夜在我府上發(fā)生之事,或許與你們正在查的地牢命案有關聯(lián)?!?p> 月霜行沉聲道:“值守的府衛(wèi)向我稟報,昨夜酉時末、戌時初,內衛(wèi)宋淑寧曾匆匆趕到我府上求見?!?p> 海東來身體微微前傾,專注地聽著。
“據(jù)府衛(wèi)描述,”月霜行繼續(xù)道,語速不快,確保每個字都清晰,“宋淑寧當時神色緊張,反復強調有‘十萬火急’之事必須立刻面見于我。當?shù)弥也辉诟星覛w期未定時,她表現(xiàn)得極為失望甚至驚恐,最后竟是不等府衛(wèi)把話說完,便倉促調轉馬頭離去,形跡十分可疑。”
“府衛(wèi)擔心她出事,便自作主張,派了府中另一名機警的手下,暗中尾隨,想看看她究竟要去何處,是否安全?!痹滤械哪樕幊料聛?,“然而,就在今早,在城外十里亭附近,發(fā)現(xiàn)了那名手下的尸體!被人以利刃割喉,一擊斃命!”
“昨晚在我府上見到宋淑寧的人我已全部帶來,海東來,你可以隨時提審?!?p> “尸體只有一具?”海東來追問,心往下沉。
“是。沒有發(fā)現(xiàn)宋淑寧的蹤跡?!痹滤写鸬馈?p> “她不會武功。若昨夜已經(jīng)被人盯上.......恐怕她也已然喪命。”
另一名較為年長的侍衛(wèi)提出疑問,“宋淑寧手無縛雞之力,她是如何僅憑一根銀簪讓人斃命,手法兇殘利落,絕非毫無經(jīng)驗之人能做到?!?p> 海東來重新拿起那根染血的銀簪,指尖在冰冷的簪身上緩緩滑過,聲音恢復了冷靜:“用簪子刺穿此處,頸動脈破裂,血會噴濺而出。監(jiān)牢逼仄,兇手近身行兇卻無空間躲閃,很難不濺到身上?!?p> “屬下這就去將那牢頭提來查問,看他昨夜是否注意到進出之人中誰的身上有血跡!”年輕侍衛(wèi)立刻領命。
月霜行道:“如此血量痕跡必然明顯,牢頭見到了也不敢不提。昨夜宋淑寧來我府上時他們并未發(fā)現(xiàn)異常血跡。她若是第一次殺人,心神不定,那樣短的時間怕是根本來不及換衣服”
海東來接口道:“除夕當晚宮中太監(jiān)外披玄色斗篷,內襯也是深色。”
月霜行眼中寒光一閃:“身上的血跡可藏于斗篷之下。而牢房昏暗,血跡粘在黑色的布料上,不去細看,當真難以分辨!若是再用上極濃的香料?!?p> “屬下明白了!這就帶人去搜查兩位御使的住處!”
月霜行看著侍衛(wèi)離去的背影,眉宇間卻并無輕松之色。
“太遲了。況且宮里的人做事一向仔細?,F(xiàn)在去查,哪還會有痕跡。”
海東來沉默走到窗邊,望著窗外又開始飄落的細雪。
雪,無聲地落在長安的屋檐上,掩蓋著白日里的喧囂,也掩蓋著暗夜里滋生的陰謀。這座剛剛經(jīng)歷雪霽初晴的繁華都城,再次被無形的陰霾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