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華如水。海東來的案牘上多出一個鴿籠,兩只通體雪白的信鴿在其中咕咕地叫著。海東來伸入手將信鴿上的字條取下,寥寥數(shù)字,加深了眉心的皺痕。
“咳咳,什么信物、情書的趕緊收一收了?!?p> 阿幼朵端了一碗藥湯進來,故意陰陽怪氣地說到。
海東來不動神色地將紙條斂入手心。
“又在胡說什么?!?p> “你今日特意支開我,難道不是和老情人見面嗎?還想瞞過我,我可都看見了?!?p> “哦?你都看見什么了?”
“還不是你和蘭瑪珊蒂二人一起卿卿我我,你儂我儂了?!?p> 海東來笑著搖搖頭,這丫頭怎么會想到那去了,“沖你這話,我便是放心了,信你根本就沒過去。”
海東來端起藥,阿幼朵將蜜餞端起還未來得及開口,一碗苦藥就被海東來一飲而盡。阿幼朵盯著他上下翻動的喉結(jié),不由干咽了一下,仿佛苦味也在自己的舌根散開。
海東來喝完也不禁舒了一口氣。
“苦嗎?”
“還好咳咳咳?!?p> 這苦味真是直沖腦門。
阿幼朵暗笑:呵,還嘴硬,今天這藥我可是加了料的。黃連、木通、龍膽草、苦參還不夠你受的嗎?
阿幼朵遞上蜜餞。
“喏,給你吃的?!?p> 海東來倔強地抬手,拒絕道:“我不用?!卑底韵嘁?
“嘖?!卑⒂锥鋸埧诰蛠恚斑@不是普通的蜜餞,是藥,兩者配合才能有療效。你說你,這么大個人了,不知道要好好聽大夫的話啊?”
海東來看了她一眼,阿幼朵肯定地點點頭,海東來無奈捻起一顆蜜餞說到:
“我看啊你這滿嘴胡鄒的習慣還真得給你改改了。他日再這么信口開河,我就讓你嘗嘗內(nèi)衛(wèi)十二套刑具的滋味,看你還敢不敢再犯了。”
“好心當成驢肝肺。好,我說謊了,這就是普通的蜜餞。您還是別吃了吧。”
阿幼朵又將剩下的蜜餞奪了回去。
小丫頭氣性不小,說變樣就變樣。海東來無奈。
“對了,還有一件事情。這個,你得替我寫了?!?p> 阿幼朵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放在海東來案前。海東來一看,竟然是內(nèi)衛(wèi)的舉薦文書。
“你要進內(nèi)衛(wèi)?”
“是啊,如今你的傷勢恢復(fù)快的很,不需要我時時看著。既然已經(jīng)決定要留在長安城,除了做你的大夫,我總要有些別的事情做吧。你看,我今日可是幫月大人破了案子,她對我也是很看好,方才還特地派人通知可以破格讓我參加今年的內(nèi)衛(wèi)選拔呢?,F(xiàn)在只差你,幫我做個身份擔保。”
“可是——我連你是什么底細都不知道,如何給你做擔保?”
見海東來故意為難,阿幼朵也不藏著,開門見山地說道:“少來了,我才不相信以你的警覺,不會派人去查我的身份背景?”
籠中的鴿子適時地撲騰了一下。
海東來將手中的字條重新展開,念到“阿幼朵,孤女,出生年月不詳,家族父母不詳,興年元年由苗疆族長在林中帶回撫養(yǎng),十八年間無親友相尋?!笨磥磉@些遠在南詔的內(nèi)衛(wèi)竟是懈怠了,一個月只查到這些東西?!?p> “沒辦法,我的經(jīng)歷就是這么干凈。我還在襁褓中的時候就被姑姑撿到撫養(yǎng),從小我連自己到底是不是苗疆人都不知道。四處游歷就是想來碰碰運氣,或許能夠找到線索,弄清自己的身份?!?p> “只是這么簡單?”海東來存疑。
“就這么簡單。我們苗寨遠離俗世,民風淳樸,也從不參與你們大唐和周邊的爭斗。你若不相信我的說辭,大可派人再去查?!?p> 海東來盯著阿幼朵雙眼,眼底清澈,熠熠生輝,絲毫沒有動搖。
海東來收回目光,語氣疏離冷淡,“這舉薦文書我會幫你寫——不過并不意味著我相信了你的話。我早晚會查清楚你的身份,弄清楚你來長安的目的到底是什么?!?p> 阿幼朵也不甘示弱,道:“那就都拜托你嘍。你若能幫我查到我阿爹阿娘的消息,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p> 說完,拿上東西就往外走。
突然,她又停下腳步,心中生出一計,轉(zhuǎn)頭對海東來開口,語氣誠懇,“哦對了,你讓人帶回來的溫泉水當真是不錯。也虧得你費心記著了?!?p> “其實這溫泉水啊是我特地拿來給福伯泡腳的,福伯年歲大了,用這溫泉水泡泡腳呢最是排毒養(yǎng)身,消乏去疲了。不過后來我就想嘛,這人毒也可謂毒之上品了,這泡過腳的溫泉水里面更加都是毒之精華——給大人你做藥引是最好不過了?!?p> 說到這,阿幼朵頓了頓,見海東來臉色真的逐漸扭曲,立即補上一句,“海大人,今晚的藥喝著可是比以往跟有療效?。俊?p> “丫頭,你定是又在扯謊了?!?p> 阿幼朵立即裝作無辜,害怕地擺了擺雙手:“大人都說了我再說謊就要懲戒我了,我又豈敢在大人面前明知故犯了呢?!苯又淇斓靥与x現(xiàn)場。
“海東來,你就自個兒在這兒瞎猜吧,惡心不死你?!?p> 恰逢這時,福伯泡完腳滿臉紅光,笑呵呵地也端來一碰洗腳水,說到:“大人,我給你提來了溫泉水。適才阿幼朵姑娘給我用溫泉水泡腳可舒服了,老奴也來給你泡泡腳解解乏。”
“滾!”
那一聲堪比平地一聲雷。
噗哈哈哈哈哈哈......回到房中的阿幼朵回想著海東來的神色還是忍不住大笑到滿床打滾。
夜深,困意漸漸襲來。
阿幼朵又夢見了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自己被一個女人摟在懷里。不知道為什么,阿幼朵堅信那個女人就是她的母親。
可她不管怎么用力看,也看不清那女人的容顏。
突然,阿幼朵感覺到那女人轉(zhuǎn)頭就把自己放進一個大箱子里,異常沉重的蓋子慢慢被合上了,恐懼、無助涌上心頭,阿幼朵想要呼救、哀求,但所有的話到了嘴邊全部變成嬰兒的哭喊聲。直到蓋子被完全合上,阿幼朵才驚叫著從夢中醒來。
“阿娘!”伴著心中驚懼著喘息了半晌,才漸漸認清現(xiàn)實。她摸了摸后背,內(nèi)衫已經(jīng)濕了大半,胸口還在砰砰跳個不停。
后半夜阿幼朵再難入眠,只是怔怔地看著窗外的月亮發(fā)呆,直到快天亮時才迷迷糊糊地魂游太虛??蛇€沒休息多久,房門就被敲響了——
生氣的阿幼朵把頭埋進枕頭里,“咚咚咚”敲門聲還是不停。
“誰啊,一大清早的,還讓不讓人睡啦。”
阿幼朵無奈從床上爬起,行尸走肉般走到門口,門吱呀打開,眼前的景象令她瞬間清醒。
“海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