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故人嘆

　　“事情呢就是這樣。”阿幼朵將今日發(fā)生之事娓娓道來，最后頗為有感而發(fā)地總結(jié)了一句。

　　“歸根結(jié)底，這次的兇案還是因為女人之間的妒忌和誤解，所謂陰差陽錯才會造成這樣的后果。這紅蕊倒不是有心要害死千雪，哎，卻是落得如此下場?！?p>　　“你怎么知道她真的沒有想過要害死那個舞姬？”海東來在一旁冷冷地來上一句。

　　“你這是什么意思？”

　　海東來解釋道：“祭祀舞樂這是何等重要，倘若那個舞姬真的在獻舞時除了差錯，破壞了整個祭典，別說是那個舞姬性命不保，就連她的家人甚至是云韶府上下都要擔(dān)負(fù)罪責(zé)。這一點，那個紅蕊真的就沒有想到嗎?”

　　阿幼朵不由生起一陣寒意，若真是這樣，那個紅蕊今日那聲淚俱下的懺悔又有幾分是真情，幾分是假意呢？教坊的姑姑于心不忍，為了紅蕊求情，又是否清楚紅蕊實則是想把他們?nèi)坷埋R？倘若，今日不是蘭瑪珊蒂頂替，云韶府今日又會是怎樣景象呢？

　　阿幼朵沮喪道：“這個紅蕊，虧得我還生了幾分對她的同情，竟然還存了這番心思。那月大人她不是也被她迷惑？”

　　“月霜行這人做事周全體面，心里頭清楚，外頭也會做幾份樣子的，只怕，就你不清不楚。”

　　“笨丫頭?！焙|來點了點阿幼朵的額頭，一閃而過的差異很快被譏諷的神情掩蓋過去，“以后出門可別說是我海府的人?！?p>　　“哼?！卑⒂锥浒翄傻貏e過臉去。只見一個侍衛(wèi)朝他們走了過來。

　　“海大人。”

　　海東來對阿幼朵說到，“你稍后就跟著他回去吧?！?p>　　“那你呢？”

　　“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會自己回去的?！焙|來不再繼續(xù)說下去。

　　神神秘秘，肯定有貓膩。阿幼朵如是想到。

　　日暮時分，斜陽西下。蘭瑪珊蒂著一身素衣，提著一方食盒行走于林間，陽光為她牽出長長的影子。

　　蘭瑪珊蒂來到兩座墓前，將周邊的雜草一點點清理干凈，隨后又從隨身帶的食盒里將糕點酒水拿出，一一擺放。做完這些，蘭瑪珊蒂席地而坐，山間倦鳥啼鳴，晚風(fēng)瑟瑟。

　　“夏大哥，靈兒。今日被許多事情耽擱了，拖到現(xiàn)在才來看你們。不過因緣際會，我又為大唐陛下獻舞了，這回跳的是你們大唐的舞蹈。要是你們能看到該有多好?！?p>　　“今日我還見到了海東來，他的傷已經(jīng)痊愈了。不可一世的樣子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聽說，是個苗疆小姑娘治好了他。夏大哥，你說若是我們也能早些遇見她，你會不會也能活下來。”

　　又一陣風(fēng)輕輕吹過，樹葉索索地響著，蘭瑪珊蒂理了理額前的吹亂的發(fā)絲，輕啟朱唇，“海大人，既然都來了，何不現(xiàn)身喝上一杯？”

　　話音剛來，海東來從暗處走出，“驃國樂團早已返還，你又為何偏要留在長安。”

　　蘭瑪珊蒂望向旁邊的墓穴，眼中盡是柔和，“驃國于我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牽掛的了。長安是夏大哥的故鄉(xiāng)，我想留下來陪著他?！?p>　　“癡人?！?p>　　海東來走上前，蘭瑪珊蒂倒上一杯酒遞了過去。

　　“海大人哪，你的輕功極好，但這滿身的藥味兒總是暴露了你的蹤跡?！碧m瑪珊蒂終究忍不住說到。

　　“我的輕功從不為躲藏?！闭f著望向她的雙眸一暗，“若我有心殺你，早在你覺察前就奪你性命了?！?p>　　蘭瑪珊蒂并不被他的話語嚇到，望向他神色如常。海東來將酒杯舉起，對著眼前這對父女的墓，神色肅穆。

　　“夏游仙，我敬你是長安第一游俠，愛憎分明，快意恩仇。你女兒夏靈兒，忠肝義膽，為國捐軀，也是不枉大唐內(nèi)衛(wèi)之聲名了?！鼻遒木扑沽讼聛?，很快滲入土地。

　　“長安第一游俠，能聽到你承認(rèn)別人第一的話，當(dāng)真是難得。”蘭瑪珊蒂念著他方才的話，突然想起當(dāng)初海東來對自己說的一番話，正是對長安城幾位頂尖高手的評論，彼時的他是何其自信和狂傲。

　　“記得昔日你曾和我說過，若你死了，這長安第一就在夏大哥和關(guān)長嶺二人之間，難分伯仲。如今他們都死了，你反倒還活著?！?p>　　海東來苦笑，所謂天意弄人不過如此，可他想來命硬，這樣的天意弄人在他的前半生中又是何其尋常。

　　“或許我生來就是孤辰。我出生的時候，大夫說我天生怪病，活不長久，后來我父母將我拋至荒野自生自滅，我還是活了下來。再到后來，我又死里逃生很多次。反倒是那些盼著我死的人都先我一步走了。”

　　“那這次死里逃生，海大人有何感受?”

　　海東來不解她為何會問出如此突兀的問題?！斑@么多年生生死死，如闖地獄，我早就習(xí)慣了?！?p>　　“死亡是不可能習(xí)慣的，經(jīng)受的越多，越害怕會見不到明天的太陽。我明白這種感受，海大人，說出來不丟人?！?p>　　“故弄玄虛，你到底想說什么？”

　　“此番因驃國獻樂之事，大人忠勇護國已經(jīng)成了坊間流傳的佳話。難道大人就不打算重新活一次？擺脫這人人畏懼的殺人狂魔的名號，做一個真正受世人愛戴的英雄?！?p>　　英雄？海東來楞了楞神。原來這段時間我倒是成了英雄，可我那時哪里知道這些，有的只是無盡的黑暗和鉆心蝕骨的疼痛罷了。

　　“若想要做英雄，十八年前年前我就做了。名聲這種東西，再怎么流芳百世，到最后也不過變成他人茶余的一聲嘆息。我不稀罕，倒不如趁活著的時候，名馬美人，千金寶刀，受用不盡?！?p>　　“錢財？美色？可這些東西大人就真的能讓大人快活嗎？”

　　“你又不是我，你怎知我不會快活？”

　　“昔日我曾聽部落的老人們提起過，一個人真正的死亡，不是脈搏停止的時候，也不是入土為安的時候。而是這世間再無人記起自己的時候。大人是否會害怕，有一天這世間再無人記得自己？”

　　海東來沉吟許久，緩緩開口到：“可至少這天地知道我海東來來過?！?p>　　不等蘭瑪珊蒂開口，海東來又說道：“怎么？跳了一支花神舞，就入戲太深，也想要渡一渡我？你所求不過我日后為人向善，可我做人做事從來不會受制于任何人，只求無愧己心。我不懼妖魔，亦不敬神佛。你也不必再多費口舌，好自為之吧?！?p>　　遠(yuǎn)山吞沒了最后一點夕陽，四周的風(fēng)變得越發(fā)蕭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