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晨雞報曉。
阿幼朵在廚房煎藥,昏昏欲睡如小雞啄米。福伯見狀走近搖醒她。
“姑娘,阿幼朵姑娘?!?p> “啊?老伯。我怎么睡著了?!?p> 阿幼朵迷迷瞪瞪地起身,打開要觀察看,“三碗水煎一碗水,藥差不多快好啦。海東來他怎么樣了?!?p> “姑娘給大人換了藥之后,傷口好多了,身上也已經(jīng)沒有腐臭了?!?p> 阿幼朵聞言得意一笑,心想:“那當然了,我的腐蟲可是餓了小半個月了,昨天一下子全喂飽了。”
“不知道姑娘用了什么方法,給大人換了什么藥?”福伯問道。
“額,這個……這個嘛是我們苗疆的秘術(shù),對外族人,不可說,不可說?!?p> 想到這福伯此前表現(xiàn)的如此膽小,現(xiàn)下要是將昨日用蠱蟲治療之事告訴他怕是要將他嚇死,阿幼朵決定先搪塞過去。
“藥煎好了,福伯,將藥給海東來送去吧。”
福伯接過藥,狐疑道:“這…能行嗎?我瞧見您往里面放了蛇的毒牙,蝎子的尾巴,蟾蜍的油脂,蜈蚣的腳……”
阿幼朵見他事到如今了還不信任自己,便有心故意嚇他。
“還有斷腸草,生附子,生烏頭,洋金花,可都是十足十的毒藥,旁人沾上一滴都會斃命。”
果不其然,福伯聞言嚇得一哆嗦,仿佛手中這碗藥拿著就能要他性命一般。
“不過對于海東來而言,這些可都是良藥。哎呀,好啦好啦。您放心我是絕對不會害他的,別再啰嗦了,快把藥端去??烊ィ烊?。”
阿幼朵把福伯趕了過去,見他沒再回頭,也就松了一口氣。又用力伸了個懶腰。
“這可真是累死本姑娘了喲——”
“話說這么大的海府,怎么都見不到個下人呀。都說海東來權(quán)勢滔天,富可敵國,姬妾成群,哪呢!哪呢!別說是姬妾了,哼,連只雞都沒有?!?p> “咕——”
話音剛落,阿幼朵的肚子又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唉,連個給我做早飯的都沒有。出去看看!”
阿幼朵四處逛了一周,確認府上確實沒有別人給自己做飯之后,下定決心自己去外面找些吃的。
剛打開大門,就看見一個身穿甲胄,眉眼滿是英氣的女子站在門口,后面齊刷刷排了兩行士兵,好不威風(fēng)。
阿幼朵愣了愣,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那女子開口喊道:“把人抓起來。進去,搜!”
“什么情況?”
阿幼朵一臉茫然,掙扎著大喊:“為什么要把我抓起來?你是什么人?。俊?p> 那女子瞥了一眼阿幼朵,從腰間拿出一塊令牌,朗聲說道:“在下羽林中郎將月霜行,協(xié)助長安金吾衛(wèi)前來抓人。”
阿幼朵見眼前的女官干練瀟灑,英姿煥發(fā),心中也不由驚嘆“好神氣!”
但想起此刻自己被這么狼狽地鉗制著,面上仍是不服氣地大喊著“那抓我做甚?本姑娘才剛到長安,能犯什么事?”
月霜行將阿幼朵上下打量:“苗疆人?”
“正是?!?p> 得到肯定的回答,月霜行心中思慮確定,便從容開口道:“素聞苗疆人善養(yǎng)毒蟲。昨日發(fā)生的事情你倒是十分可疑,看來你是免不了要和我們走一趟了。”
屬下聽令,便要扭送阿幼朵出海府。突然,人群中一個金吾衛(wèi)發(fā)出一聲慘叫。
“啊!蝎子!”
又有一人呼號。月霜行聽聞,立即拔刀將蝎子砍下,那名金吾衛(wèi)被咬傷的右手頓時紅腫起來。
阿幼朵不以為意:“死不了,這只毒性很淺的。頂多手會腫兩天而已——啊,疼疼疼,疼!”
月霜行親自擒住阿幼朵。
“姑娘,看你小小年紀,手段如此毒辣,跟我走一趟吧?!?p> “莫名其妙,到底是你惡毒還是我惡毒啊——疼疼疼疼?!?p> 月霜行加重了力道。
“月大人,月大人且慢——月大人,莫不是有什么誤會?!?p> 兩人聞言望去,只見福伯從急匆匆趕來。
“嗚嗚嗚,福伯~這個女人欺負我?!卑⒂锥渥旖且话T,撒嬌地叫道。
月霜行對福伯倒甚是客氣,微微頷首示意:“福管家。我知道海東來還在養(yǎng)傷。今日上門沖撞,也是冒犯了?!?p> 阿幼朵看出這月霜行倒也頗為顧及海東來的面子。
“月大人客氣了。只是,您不可以帶走我們大人的大夫,我家大人還等著她救命啊。”
月霜行有些錯愕。
“你是說她能醫(yī)好海東來?”
月霜行再次懷疑地打量阿幼朵,阿幼朵迎上她的眼神,似是挑釁的揚起下巴。
“正是,正是。多虧了這位姑娘,我家大人已經(jīng)有轉(zhuǎn)好之相了?!?p> “昨日是你揭了宮門前的皇榜。還在城中放了那么多毒蟲,咬傷長安城的百姓?!?p> “嗯?!?p> 阿幼朵先直認不諱,沒來得及反應(yīng)月霜行說到的下半句,又連忙說道:“啊?皇榜是我揭的??赡嵌鞠x卻不能怪我。在苗疆,我們一直都養(yǎng)蛇蟲的,這身上的氣味,你們京城的蛇蟲也都喜歡,這才跟著我從城外爬到城內(nèi)的?!?p> “那你若揭下了皇榜,為何不進先到宮中覲見,反而擅自到了這海府?!?p> “我也沒想這么多嘛。想著,既然是治病,直接來找病人便是了。”
福伯忙打圓場:“是了,是了。阿幼朵姑娘初來長安,不懂得那么多規(guī)矩?!?p> “管家,我聽聞,府上昨日也尋人找了不少毒蛇毒蟲,不知是何緣故?”月霜行此前也并不知道阿幼朵這么一號人,而是查到海府的管家尋人大量購入蛇蝎毒蟲,心有懷疑這才帶人上門來搜。
“這是——”
福伯被問得猝不及防,一時語塞。
阿幼朵忙替他解釋:“這是給海東來入的藥。是我讓他們?nèi)さ?。以毒攻毒,大人不會沒有聽說過吧?!?p> “月大人,我家大人用藥后確實有所好轉(zhuǎn)。方才轉(zhuǎn)醒,也讓老奴轉(zhuǎn)告,待身體復(fù)原,定到圣上面前謝恩?!?p> “既然如此,一切原是誤會。”
月霜行松開阿幼朵,“月霜行先向姑娘賠不是了?!?p> 見月霜行那么爽快,阿幼朵也不好無理取鬧。
“無妨,原是我先招致毒蟲,傷了城中百姓?!?p> 說著從包內(nèi)掏出一個瓷瓶,“這是清毒膏,大人帶去,給他們涂在傷口上便會好了。至于毒蟲,大人放心,很快就會散的?!?p> 月霜行伸手接過,親自為被咬傷的金吾衛(wèi)涂上,不然不消半刻,紅腫便消了下去。月霜行將藥交給下屬,囑咐讓其將藥給其他傷重的百姓帶去。隨后又轉(zhuǎn)身恭恭敬敬地對阿幼朵行了一個禮。
阿幼朵見其如此豁達,心中對其印象也大為改變。記起之前聽到中原人說的君子端方,想來也就是她這個樣子了。
“多謝姑娘。若是姑娘真的醫(yī)治好了海大人,圣上必定龍顏大悅,姑娘的賞賜也是不會少的?!?p> 聽到“賞賜”二字,阿幼朵立即兩眼放光“真的嗎?那就太好了!”
“咳咳?!?p> “額,我是說也請月大人代阿幼朵和苗疆全族,向大唐皇帝陛下問安。”
“一定。告辭?!?p> 待到月霜行一行人離開,阿幼朵用手肘碰了碰福伯道:“福伯,方才那月霜行是什么人物。兇是兇了些,倒也明白事理嘛?!?p> “月霜行月大人,官拜四品羽林中郎將,是統(tǒng)領(lǐng)禁軍。也是內(nèi)衛(wèi)的總統(tǒng)領(lǐng)。她一直對朝廷忠心耿耿,為人也一向公允?!痹滤幸幌蛸t名在外,雖然自家大人于官場上與她諸多摩擦,福伯對她仍是有幾分敬意。
“哦?內(nèi)衛(wèi)總統(tǒng)領(lǐng),倒是海東來的頂頭上司啊。不過我想,你家大人定不服她。”
福伯無奈地笑著搖頭道:“你又知道了。”
“對了,福伯,海東來真的醒了嗎?”
“是啊,方才大人醒了一會兒,聽到外面的動靜,囑咐老奴出來看看,現(xiàn)在估摸著又睡過去了。”
“看來,我這藥真的是起效了。以他的體質(zhì),一定會比常人好的快。頂多半年吧,身體差不多也就能恢復(fù)了?!?p> 此時阿幼朵得意的尾巴快翹到天上去了。
“那真是太好了?!甭牭健按蠓颉倍歼@么說了,福伯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咕——”
阿幼朵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額,福伯,我肚子好餓呀。”
“哎哎,姑娘你等著,福伯這就給你做好吃的去,等著啊?!?p> 珠流璧轉(zhuǎn),冬去春來。轉(zhuǎn)眼間,又過了半年。阿幼朵自小在南疆長大,抵不住長安的嚴寒氣候,自入秋起,就早早地穿上了厚重的棉衣,等到初春,天氣回暖,冰雪消融,仍舊穿的笨拙。
閑暇時,阿幼朵總期盼著長安城能迎來風(fēng)和日暖的天氣,能在院子里曬曬太陽,順便曬曬蛇皮,蝎子干,蜈蚣干等等,這些可都是海東來每日喝的良藥。
“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啦啦啦啦~海東來——該喝藥啦!”
門吱呀打開,未見其人,一柄紅傘率先映入眼簾。來人一身紅衣紅冠,握住紅傘的雪白手套倒顯得有些突兀。海東來身長七尺,魁梧挺拔,雙腳踏在碎石子鋪就的小徑上,卻也聽不見絲毫聲響。
“海大人,早呀。嗯,今日氣色看上去不錯嘛。給,今日的藥?!?p> 海東來端起藥,一飲而盡。
“藥苦嗎?”阿幼朵仰頭望他,看到透過紅傘的些許陽光勾勒出海東來臉部的輪廓,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不苦。”海東來放下藥碗,坐到阿幼朵身邊,“阿幼朵,你每次喝藥非得選在這院子里嗎?”
阿幼朵收回目光,“因為外頭太陽很好啊,我很怕冷的。況且——我喜歡看你撐著傘喝藥的樣子,當真有趣?!?p> “無聊。”
阿幼朵細細打量海東來這身百年不變的裝扮,滿腹槽點:“嘖嘖嘖。看看這個男人,又是紅帽,紅衣,紅傘,紅斗篷,外加一雙白手套。從來沒見過一個男人穿的那么騷氣的,你當自己是新郎官嗎?”
“你這么盯著我做什么?”
被海東抓個正著,阿幼朵慌亂的離了眼神?!鞍??我….我沒看你呀,我哪里在看你。我在看,在看天。我是順著你的方向在看天空?!?p> “無聊?!?p> 阿幼朵忍不住小聲嘟囔:“你如今哀感中年,自是什么都無聊?!?p> “你說什么?”
“我是說長安確實是挺無聊的。海東來,都大半年了,你天天閑在家里,都不用領(lǐng)回朝職嗎?這海府上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可全靠你養(yǎng)活呀!”
“據(jù)我所知現(xiàn)在這府上大大小小的仆役可都是你招進來的。況且——不還有陛下賞賜給你的五百兩黃金呢?”
海東來此話一出,阿幼朵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立即跳腳:“那是我的錢!你休要打它的主意!本姑娘雖然,現(xiàn)在住在你的府上,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的命都是我救的。要算起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
“哼。我日前就已經(jīng)奏請陛下了,今日便可回內(nèi)衛(wèi)府述職?!?p> “那你可不可以帶我去玩兒呀?”阿幼朵立即又換了一張臉,全然不顧男女之別,湊到海東來面前,忽閃著一雙大眼睛求道,“嗯?可不可以嘛?”
“你需得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說?!?p> “你來長安究竟是要做什么?你說你救我只是恰好看到皇榜,想賺取賞金??赡阍谖腋弦呀?jīng)住了半年了,從沒見你外出做過旁的事情。那你千里迢迢來到長安到底是為了什么?”
“額,其實我是來找一樣?xùn)|西?!?p> “什么東西?“
阿幼朵伸出一只手指。
“一個問題。你說的,一個問題。”
海東來翻了個白眼。
“也罷,我也并不是十分感興趣?!?p> “那你可以帶我去了嗎?”
“為什么?“
“因為我也從未答應(yīng)你,回答了這一個問題,我就帶你去?!?p> 話音剛落,海東來飛身離去。阿幼朵的“尾巴”又像被踩了一腳。
“海東來,你真是無聊透頂,無聊透頂了。你堂堂男子漢,妄稱長安無首,你居然不守承諾,背信棄義,目中無人,小肚雞腸,恩將仇報,你就這么對待你的救命恩人,簡直就是小人中的小人,小人…….”
遠處,福伯見兩人都做斗得熱鬧,心中也倍感歡喜。
“自從阿幼朵來到長安,這海府就變得熱鬧了,不像以前一樣死氣沉沉了。大人居然也會開玩笑了。這家里呀,還是得有個女主人喲?!?

摸頭鴨
小說前幾章已經(jīng)改編成廣播劇,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到貓耳FM或喜馬拉雅,搜索“長安無首”收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