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也太少了吧？”皇妃道，“人家都知道韶華是我的妹妹，就給陪那么點(diǎn)銀子，不讓人笑話嗎？”
“誰敢笑話？”韶華道，“能娶到我已經(jīng)是他們天大的福分了，他們還想要要什么？皇妃什么也不用陪嫁?！?p> “你這話跟我們說說就行了，千萬不能在王媽和云山跟前也這樣?！被叔钢厝A道，“這樣居高臨下對你們今后的婚姻沒好處。”
“有羊不愁往山上趕。”老夫人對皇妃道，“只要你有這個心，什么時候也差短不下他們的。他們自己知道就罷了，關(guān)別人什么事。”
“那我們到底該準(zhǔn)備多少??？總得有個標(biāo)準(zhǔn)吧？”皇妃急道。
“不用著急，到時候就會有人跟你說的?！崩戏蛉说?。
皇妃這里還沒個準(zhǔn)譜呢，這天云兒過來問皇妃：“這韶華要是說成了，不得秋后就訂婚嗎？”
皇妃點(diǎn)頭，說她是這么準(zhǔn)備的，可還沒定下來。
“這韶華訂婚，我們不得給準(zhǔn)備一份見面禮嗎？可如今家里沒有一點(diǎn)銀子，給什么好呢?！痹苾旱馈?p> 三胎流產(chǎn)后，云兒更瘦了。衣服穿在身上空蕩蕩的，更顯得人就像一個平面似的，沒有一點(diǎn)曲線。
“那你們訂婚的時候，韶華給的你們什么？”皇妃問。她覺得跟云兒的距離原來越遠(yuǎn)了。云兒現(xiàn)在出去，就跟灘里任意一家人家的老婆一模一樣，還穿著幾年以前的一件白底藍(lán)花的綢布大褂，衣服洗的幾乎快成了紗狀了。面色灰白，雙目無神。不知道的，誰也不會以為她是這灘里二當(dāng)家的老婆。她比韶華還小一歲，可看著跟韶華就像兩代人。黃芽跟在她娘身后，也是穿的又破又舊。這倒不是云兒重男輕女，包括浩子平時也是一樣的。因?yàn)樵苾河X得，都在家里，又不是有什么重要的場合，穿著好衣服糟蹋了。所以那些好衣服都壓在柜底，等著出門穿。韶華曾經(jīng)問云兒，去哪里算出門？他們?nèi)缃襁€能去哪里出門？可云兒根本不聽，覺得兩個孩子每天爬墻上樹，她每天干活，穿什么都是一樣的。
“唉，那能跟我那時候比。”云兒道，“我訂婚的時候，韶華還沒成家，按說什么不用給的，可韶華還是把她娘留給她的鐲子給了我。”
皇妃淡淡說道：“那是你們姐妹之間的情分。”
“韶華有情，我也不能無義。便是如今手頭沒有銀子，也還有些首飾，只是不知皇妃是怎么準(zhǔn)備的，我再怎么也不能大過皇妃不是？這不過來問問皇妃?！痹苾旱?。
皇妃聽著云兒說的這還像話，便說道：“這不我也在跟老夫人商量嘛。你們那時候是自家人找自家人，給多少都隨自己的心意。可如今這情形，這灘里上下多少雙眼睛，給的多了也不是，少了也不是。”
“這倒是。我們那時候沒父沒母的，全由皇子皇妃做主便罷了。如今王媽兩口子都在，怎么說也是長輩，總要問問他們的主意的?！痹苾赫f完，看著韶華又道，“韶華是個有福的，有公公婆婆疼?！?p> “我還羨慕你呢?！鄙厝A道，“不用伺候公公婆婆，也不用受他們的氣。”
“有皇子皇妃，誰敢給你氣受?！痹苾禾撊醯男Φ??！叭蘸竽憔椭懒?，能有個人幫著，給你省多少事?！?p> “你那是自找的。”韶華道，“皇子和皇妃也是你的靠山，可你偏誰也不靠，就要自己受罪?！?p> 云兒低下了頭。
皇妃看著云兒，忽然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一個人生來或多或少都帶著某些限制，這些限制，就像是一種封印，讓你困在限制里面無法掙脫?；叔鋵?shí)也不太理解什么是封印，只是想象就像被一個巨人踩在腳下，或者四周都是無形的墻。你不可能一輩子被封印，但你可能還是一輩子都在它的限制里面。就像驅(qū)趕驢子的那條鞭子，就算它一段時間后不再抽打在驢子的身上，可驢子還是會照著以前的軌跡自己拉磨?！?yàn)樗呀?jīng)習(xí)慣了這個軌跡，被它所控制，覺得這就是它的宿命。
人也一樣。曾經(jīng)有個雜志舉行有獎問答：成為有錢人的關(guān)鍵因素是什么？答案五花八門，可雜志公布出來的答案，卻出乎所有人的意外，又讓所有人都認(rèn)同。那就是——野心。
野心是宿命的對立面。是主動追求目標(biāo)的動力。而宿命是被動接受而且自認(rèn)為難以改變的。
很多平凡人之所以成為平凡人，是他們習(xí)慣用宿命來催眠自己，陷在自設(shè)的牢籠，迫使自己接受不如意的現(xiàn)狀。他們被自己封印，忍受貧窮，失敗，孤獨(dú)，苦難……
我們來這一生，可能不止背負(fù)著封印和限制，還帶著要打破這個封印的使命。只是絕大多數(shù)人沒有這個能力，或者說，沒有這個覺知。他們不覺得自己身不由己，只當(dāng)是命該如此。
就像云兒這樣，在吃苦耐勞的牢籠里，越陷越深。
皇妃以為老夫人所說的那個人就是云兒，誰料，來的卻是撒子。
原來不知情的王媽竟托撒子作為媒人，來從中說合。而撒子竟也答應(yīng)了。
看見撒子代表男方坐在那里，皇妃心里真是五味雜陳。她看了一眼韶華，見韶華也是垂著眼睛，不看撒子。撒子倒是坦然如故，一坐下，就問皇妃對訂婚的日子，還有彩禮什么的有什么要求。
“訂婚的日子，該男方選，是不是？你們選好了，過來我們看合適不合適。合適就定了，不合適你們就再擇日子?！被叔簿凸鹿k說道，“至于彩禮，也得看你們是怎么準(zhǔn)備的，大家愛好結(jié)親，有什么事都往一塊商議。”
“王媽準(zhǔn)備的是五十兩銀子。”撒子道。
“五十兩銀子？”韶華脫口說道，“他們哪里來的這么些銀子？”
“王媽說能娶到你這樣的媳婦，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婚事辦的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不讓你受委屈?！比鲎诱f著，終于低下了頭。可很快就又抬了起來。對皇妃說道，“就這她覺得還虧待了韶華，想要湊個整數(shù)的，可皇妃也知道，如今這灘里誰家能有多少銀子？她再能跟誰借去？”
“行。就五十兩吧?！被叔溃安识Y其實(shí)也不在多少，只不過是個誠意的表達(dá)。嗯，那就這樣，他們的彩禮是五十兩，我們的陪嫁是一百兩?！?p> “好?！比鲎诱f著站起身來，“那我這就去回復(fù)他們?！?p> 撒子去了，皇妃過去挨著韶華坐下，看著撒子的背影說道：“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撒子這么多年可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個人的生活，紫玉只是他給自己的一個借口，他其實(shí)是害怕跟人朝夕相處?！彼D(zhuǎn)頭看著韶華，“你沒發(fā)現(xiàn)，自從談?wù)撈鹉愀粕降幕槭?，撒子看上去好像一下子釋懷了？?p> 韶華抬起頭來，“可能我跟撒子哥沒有做夫妻的命吧?！?p> “你這話算是說對了。你們要是命里有這番姻緣，就是神仙來了也拆不散?！崩戏蛉说?，“我那時候聽過一個故事，說天地間生靈都滅絕了，只剩下一對兄妹?？粗厣峡帐幨幍模绺缇驼f要跟妹妹成親，繁衍人種。妹妹說哪里有哥哥跟妹妹成親的，死活不同意。后來就說，把磨盤和磨石推下山去，要是到了山下能合在一起，他們就成親。結(jié)果兩片石頭滾到了山下，自動合在了一起。兄妹兩個就成了親，后來生下一個大肉球，用刀剖開來，出來一窩小人兒，東跑的，西逛的，就又有了這個人世。再后來兄妹兩個一個變成了太陽，一個變成了月亮，守護(hù)著他的子女們?！@便是天定，該著他們在一起。是姻緣的拆不散，不是姻緣的也走不到一起去?！?p> “聽見了吧？”皇妃對韶華說道，“不是姻緣就走不到一起去。就像你和撒子，這么多年了，怎么撮合都沒用，這就是沒有緣分，注定走不到一起去。所以你也不用再難過了，以后過好你自己的日子。把撒子當(dāng)成哥哥照顧，這就行了?！?p> 飯后，皇妃領(lǐng)著丸子過來云兒屋里。云兒他們也剛吃過飯，云兒在收拾飯攤子，浩子和黃芽在爭搶著什么，浩子一把把黃芽推開，黃芽跌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大麻花翹著二郎腿躺在炕上吸煙袋，起來罵道：“嚎什么嚎！一天起來就知道嚎！”看見皇妃，這才起身下了炕。
皇妃看著亂哄哄的屋里，笑笑說道：“你這當(dāng)?shù)目烧鎵蛲L(fēng)的，什么都不管，就管罵人?！?p> “不是，是這兩個孩子太鬧騰了?！贝舐榛ㄓ樣樀男Φ馈?p> 皇妃過去幫著把飯桌擦了，立在一邊。黃芽見了，擦擦眼淚，過去拿過掃帚，掃起地來。
“要不說還是皇妃呢?！贝舐榛粗f道，“這兩個孩子一見了皇妃，就變得有規(guī)矩了。”
“孩子得靠教，光罵不管用?！被叔?。
“我知道了。知道了?！贝舐榛ㄟB連點(diǎn)頭道，“你們說話，我去找撒子”
說著趿拉著鞋出去了。
“好好的鞋子，怎么不提起來穿?！被叔f道。
“就那么個邋遢貨！”云兒罵道，“如今浩子也跟著他學(xué)，你說誰人家好人家穿鞋倒踏鞋跟？”
“你怎么不說他呢？”皇妃道。
“怎么沒說？！”云兒手里不停說道，“你說了他得聽才行啊。唉！這就是我的命，一輩子心強(qiáng)命不強(qiáng)?！?p> 皇妃還記得剛給云兒布置新房時，這屋里的樣子。那綢緞的墻圍子，紅彤彤的被褥，一塵不染的地面，東西擺放的整整齊齊?！趺匆矡o法將記憶中的樣子跟眼前的一切吻合在一起。她想說怎么不把扯下來的的墻圍子重新訂好?？稍挼阶爝呌譀]有說出來。這屋里需要修整的地方太多了，不止是七零八落的墻圍子。
丸子領(lǐng)著浩子和黃芽出去玩了，云兒這才坐在炕沿上，攏了把頭發(fā)，一邊歸置炕上亂丟的枕頭，衣服，一邊問皇妃：“皇妃可是有什么事情？”
“嗯，下午我跟王媽他們那邊說定了，他們給五十兩銀子的彩禮，我們給一百兩銀子的陪嫁。你要是給首飾，就看著給兩樣就行了?！被叔矌椭B衣服，說道。
“一百兩？”云兒道，“那跟我那時候也差的太多了吧？韶華會不會……”
“老夫人說有羊不愁往山上趕。只要他們兩個好好過日子，以后也短不下他們的?！被叔溃澳阋惨粯??！?p> “唉，我如今都是各家門另家戶的了，怎么能跟他們才成親一樣?！痹苾旱馈?p> “你那時候說是給了那么些銀子，可自己才花了幾兩？不都是讓皇子給了三皇子了？這我跟皇子都記得，日后補(bǔ)給你們吧?！被叔?。
“有皇妃這話，比給多少銀子都高興?！痹苾旱皖^道。
“云兒，你真不用太苦著自己?！被叔滩蛔∮謩竦?，“就叫個人來幫你吧。讓她只管給你們做飯收拾，你如今怎么說也是二當(dāng)家的夫人，也跟著好好享幾天福。別把身體累垮了，到時候，吃苦的還是你們娘三個?！?p> 云兒沉默半晌，最后說道：“行吧，我聽皇妃的。”一會兒又說道，“我這身子今年更不如往年了，什么也不做還是乏得厲害。瞧瞧這屋里亂成什么樣子了，可就是有心無力，心里想著做，可身子不聽使喚。”
“你就傻吧你！”皇妃恨恨的指著云兒說道，“你也不好好想想，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苦的是誰？是浩子和黃芽！人家大麻花是有頭有臉的二當(dāng)家，到時候那灘里的大姑娘小媳婦肯定得搶破頭，來當(dāng)這個二當(dāng)家夫人。你說你這一輩子苦哈哈的是為了什么？值不值得？！沒聽人說嗎，死了誰苦了誰。誰會心疼你，感謝你？”
“唉，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他的，自跟他成了親，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