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妃笑。撒子也笑了。說道:“我這也是,還拿捏起來了。若不是被皇妃這一笑,我還不知怎么收場呢?!?p> 說罷就對韶華說道:“雖說你我說好以兄妹相稱,但你一日不嫁人,我這心上就像壓著一塊大石頭。這下好了。云山是個好后生,你們好好過日子?!?p> 撒子說這話時神情坦然,看不出情緒有一點低落。見他這樣,皇妃也覺得心里像卸下一塊大石頭,一陣輕松。說道:“就是,你們好好過日子,撒子這個大舅哥以后還等著你們給養(yǎng)老呢?!?p> 韶華緊緊攥著那只手鐲,低頭啜泣著。被皇妃戳了一下,這才說道:“皇妃不是說讓丸子給撒子哥養(yǎng)老嗎?!?p> “哎呀養(yǎng)老還嫌人多嗎?”皇妃夸張的說道,竭力打破這傷感的氣氛,“肯定是越多越好了!”
“行?!比鲎有Φ?,“那我就什么都不愁了?!?p> 皇妃嘴上雖然耍寶,可一雙眼睛卻還是像雷達一樣,在撒子臉上不住的掃視著。她想知道撒子是真的釋懷了,還是裝出來的。撒子跟她視線相對,展顏一笑。她放心了。
第二天一早,云山就來了。王媽也跟著,只是沒有進屋里來?;叔蛄恐粕剑瑔柕溃骸澳愣级?,你娘一直沒給你說親嗎?”
“回皇妃,沒有?!痹粕降?。
“為什么?”皇妃問。
“想必是看我尚不足以支撐家業(yè)吧?!痹粕降?。
皇妃一笑。云山來到這屋里也有一段時間了,可能只是當(dāng)他是一個無關(guān)的人,沒有特別留意,所以也沒覺得什么。可這番落落大方的談吐,一下打動了皇妃。讓她覺得都不用再面試下去了。
可她還是問道:“你對韶華怎么看?!?p> “我娘回去跟我說了,我只怕出生卑微,唐突了姑娘?!痹粕降馈?p> “那你個人呢?對韶華沒有什么看法?”皇妃問。
“我一個村夫,若不是有幸留在皇子身邊,怎么能結(jié)識姑娘這等人物。”云山低頭道,“若是再有什么看法,便是非分之想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皇妃道,“我們落在這里,一眼看來是回不去朝歌了,只能委屈韶華在這里找個人家。好在你們家也是知書達理的,這可能也是緣分吧。你先去做事,有什么我和你娘說吧?!?p> 云山應(yīng)了一聲去了。
皇妃看旁邊的老夫人。老夫人一直在一旁沒做聲,見皇妃看她,便說道:“這孩子倒是足以跟韶華相配?!?p> “行吧?”皇妃道。
“嗯,身上沒那股子小家子氣?!崩戏蛉说馈?p> “他們成親后也得在這個院子住吧?那以后可熱鬧了。只是,跟撒子一個院子里……會不會不方便?”皇妃道。
“這倒是?!崩戏蛉说?,“便是撒子沒什么,韶華那丫頭肯定也覺得別扭?!?p> “可總不能讓撒子搬出去吧?讓韶華出去住更不行?!被叔鷵项^,“這可怎么辦呢?”
“八字這才剛有了一撇,你這也太過心急了?!崩戏蛉说?。
“怎么能不急呢?這要說成了,不得秋后就訂婚?這都馬上入夏了,只有幾個月的光景,緊著籌備也怕來不及呢。”皇妃道,“你忘了云兒那時候咱們怎么忙活了?云兒那還是嫁給自己人,好賴也沒人說什么。現(xiàn)在這灘里有多少人看著呢,更不能將就?!?p> “到時再說吧?!崩戏蛉说馈?p> “但愿今年還是大豐收,能給韶華掙一份好嫁妝?!被叔?。
這一年夏天,灘里又來了好幾個人。都是幾個男人,據(jù)他們自己說他們是從朝歌逃出來的,聽人說這里收留難民,便一路從集鎮(zhèn)過來。這幾個人一看就是在路上走了多時了,被野外的風(fēng)吹的一張臉皴裂爆皮,嘴唇裂著血紅的口子。
應(yīng)皇子聽說是從朝歌來的,便叫來詢問。幾個人雖是步履蹣跚,但腰背挺直,應(yīng)皇子一看覺得心里一跳。可再細(xì)看,其中好像還有個老者,他又有些狐疑。便問他們因何從朝歌逃出來。
“說來話長,”一個男子說道,“這里有一位長者,還請尊上先施舍一口湯水,讓他先潤潤嗓子?!?p> 應(yīng)皇子忙讓撒子給搬了張凳子,讓那位老者坐下,韶華端來一碗熱水,老者先合十謝過,這才接過碗來,小口呷著。
“看你們這樣子,不像是一般百姓?!睉?yīng)皇子端詳著老者說道。
“尊上好眼力?!蹦莻€男子掃了一眼屋里的人說道。
應(yīng)皇子會意,便讓皇妃領(lǐng)著眾人都出去。只有老夫人眼睜睜的盯著那位老者,不肯走。
皇妃見老夫人這樣,就也盯著那位老者看,可看來看去,都覺得不像。這位老者看上去幾乎跟老夫人年齡相當(dāng),頭發(fā)全白了,蓬亂的披散著。瞇縫著眼睛,像是已經(jīng)老眼昏花。跟撒子一樣又瘦又小。
可老夫人還是直勾勾的盯著他看。皇妃正想扶著老夫人出去,看見老者偷偷瞥了老夫人一眼,又飛快的閃開。收著眼神再不敢往這邊看。雖然他裝作是在打量著屋子,可端著碗的手卻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皇妃轟的一下明白過來,一下子跌坐在炕沿上。
“我們也渴壞了,容我們先出去也喝口水,回來再一五一十向尊上稟報?!蹦莻€男人拱手說完,不等應(yīng)皇子答話,便領(lǐng)著人出去了。
“義父!”皇妃小聲叫道,早已淚流滿面,過去抱著應(yīng)皇子道,“這是義父!”
應(yīng)皇子不敢相信,看著那位老者,那位老者已是老淚縱橫,說不出話來。應(yīng)皇子這才相信,撲通一聲跪倒在老者面前,道:“義父!孩兒不孝,這些年讓你受苦了!”
義王閉著眼睛,渾濁的眼淚無聲的涌出來,順著臉上的皺紋蜿蜒而下,從花白的胡子上一串串滴落下來。
“義父!”應(yīng)皇子跪倒在地下,泣不成聲。
“義王!”撒子也跟著跪下。
“你們快起來,當(dāng)心讓外面的人看著。”老夫人顫抖著聲音說道。
皇妃忙起身立在門口。幾乎在同時,那位老者也跪了下來,一聲不吭,朝著老夫人“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皇妃看著淚如雨下。
好半天,幾個人才擦去眼淚。應(yīng)皇子扶著義王重又坐下,問道:“義父是怎么逃出來的?”
撒子見狀便說道:“皇子你們慢慢說,我出去招呼那幾個人?!?p> “具體情形我也不大清楚?!绷x王緩緩道,“我在死牢之中,不見天日。全賴你們買通了獄卒,才沒怎么受苦?!?p> “?。亢翰⒉辉I通獄卒?。俊睉?yīng)皇子奇道,“便是有過此念,可孩兒其時以被看押,行動受限,又恐匆忙之間行事不周,反而累及義父。便只得作罷了?!?p> “那是何人所為?”義王也奇道?!拔以诶沃写_實不同于他人。有一個獄卒還曾問我,有什么事只管和他講……,若沒人關(guān)照,怎會如此?”
“可是山北……?”應(yīng)皇子看著義王沒有說出來。義王平時很忌諱說到他在山北的所作所為。
義王搖頭,“不會。沒有我的指令,他們不會輕舉妄動?!?p> “那就肯定是寧國公了?!被叔?,“我們走的時候托他救義父的。這個老頭兒還真夠意思,真的辦到了?!?p> “寧國公?”義王道,“你們?nèi)绾文芙Y(jié)識寧國公?他又怎么會答應(yīng)你們?nèi)プ鲞@等事?”
“這個……”皇妃撓著臉說道,“說起來就真是話長了。不如,先說義父的事情,這個以后有時間咱們再慢慢道來?!?p> “是啊義父?!睉?yīng)皇子說道,“這些年不知義父是怎么過來的,孩兒每每思及,都寢食難安?!?p> “唉!我也惦記你們啊。一想到老夫人這等年紀(jì),還要被兒孫連累,真是悔不當(dāng)初?!?p> “吃點苦怕什么?!崩戏蛉说馈!澳鼙W∵@條命,一家子平平安安的,便值了?!?p> “那義父你是怎么逃出死牢的?什么時候出來的?”皇妃問。
“出來也有一年多了?!绷x王道,“我原本以為秋決之日便是我的死期,眼看著天氣一天天涼了,便一心等死。誰料那日夜間睡夢之中被人用麻袋套住,有人還輕聲警告,讓我不得出聲。我以為死期已至,便索性由他們?nèi)?。覺得有風(fēng)吹來,才知道是出了大牢。后來被塞入一輛馬車,一路顛簸,到第二天午間才停下。我被抬下馬車放在地上。聽見馬車遠去了,可并沒人給我解開麻袋,我便掙扎起來,誰料那麻袋早已松開,我稍一掙扎,便自己開了。我這才看見是到了一處鄉(xiāng)野之地,四周荒無人煙。我爬出來,把麻袋卷起來,就往前面有房子的地方去。路上遇見的人都以為我是乞丐,都避著我走。我便就勢裝起了乞丐,靠乞討度日,在村子里住了下來。直到今年年初這幾個人找到我?!?p> “這些人,是三皇子的手下?”應(yīng)皇子問。
“是三皇子的手下。他們說一進朝歌,三皇子就派他們?nèi)ぴL我。最后還是徐子義徐大人打聽到了我的下落,讓他們前來?!绷x王道。
“看看!”皇妃拍拍應(yīng)皇子,“我就說肯定是寧國公!是我們讓徐大哥先去寧國公那里打聽消息,要不,徐大哥怎么會這么快就找到義父?”
“這么說確實是寧國公救出了義父?”應(yīng)皇子道。
“那還有假!除了寧國公,誰還能有這么大的本事,能把人從死牢里偷出來?”皇妃道,“只是,救人好救,可牢里怎么交代?”
“這個,我就不知了。”義王道。
“寧國公深謀遠慮,定是想好了后招,才將義父偷出大牢?!睉?yīng)皇子道?!斑@份大恩,便是不能回報于寧國公,也定要讓丸子日后報答于寧國公的后人。”
“你還不知道吧?你如今做了爺爺了!”老夫人說著又流下淚來,可嘴上卻笑著,哆嗦著指著義王,“你呀,你哪里來的這樣的福氣呀!”
義王怔在了那里,咧著嘴,也不知道是要哭還是要笑。
這時撒子回來,說道:“王媽來做飯了,還是讓義王先出去吧?”
義王聽說,忙擦拭著臉上,站起身來,說道:“我如今是逃出來了,可卻不能張揚,就讓我還跟三皇子的那些人在一處。你們切不可對我有所優(yōu)待,以免惹人懷疑?!?p> “可義父這般羸弱,該好好調(diào)養(yǎng)才是啊。”應(yīng)皇子道。
“無妨。”義王道,“我能來到這里,便是命不該絕。你們只管放心罷了。”
說著便出去了。皇妃在前面開門,門一打開,丸子滿頭是汗的跑了進來,差點跟義王撞個滿懷。丸子也沒看是誰,躲開叫道:“老奶!我渴死了!我要喝水!”
“丸子!”皇妃叫道,“撞了人怎么也不跟人道歉?”
“我又沒有撞著他。”丸子說道,自己去倒水喝。
“那也不行!”皇妃道,“過來給爺爺鞠個躬?!?p> “我,……”丸子從鼻子里哼哼著,看老夫人。見老夫人這個虎皮也不出聲,這才不情愿的過來,向義王鞠了一躬,說道:“對不起老爺爺。”
義王呆若木雞。直愣愣的看著已經(jīng)長到他胸口的丸子,挪不開眼睛。
“義……”撒子小心的叫道。
義王這才像如夢初醒般,腳步飄著出去了。
“老奶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丸子看著強忍著眼淚的老夫人問道。
“老奶沒事,你出去玩吧?!被叔f道。
撒子領(lǐng)著丸子出去了?;叔@才過去抱著老夫人哭出聲來。
當(dāng)天夜里,撒子將他們安排在了灘里住。應(yīng)皇子一路送他們過去。為首的那個人跟應(yīng)皇子說道:“我們歇息幾日,便要回山北了。鎮(zhèn)山王看東征局勢不利,想要讓山北的人馬全部潛入朝歌集結(jié),以備毛軍攻入朝歌?!?p> “那鎮(zhèn)山王如今人在哪里?”應(yīng)皇子迫不及待的問道。
“鎮(zhèn)山王仍在九里橋駐扎。”那人道,“未得圣上召見,不得擅入朝歌。”
“那九里橋的土匪呢?”應(yīng)皇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