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顏姨媽關系,三娘對楊寶林之流原是有些淡淡的瞧不起的。只是如今得了元寶消息,知曉了此事來龍去脈,她倒覺得其運命也很有一番可嘆。
不過三娘只小小一個樂官而已,說破天去也輪不到她來可憐人家登堂入室的妃子和寶印冊封的王爺——何況楊寶林說的“心上人”也不一定就真是楚王——自然也未如何縈繞于心,不多時便將此事拋在腦后,自顧自過自己的日子,不知不覺便到了太子宴請那日。
這宴算不上大宴,是以諸位仙韻院內人也無甚好慌張的,當日起來均如常排演等,待到用過午飯、歇過午覺才開始換衣梳頭,整頓妝容以備獻藝。
此次三娘是被欽點了的重頭戲,吳判官受上峰使令格外關照于她,為她送來衣飾等物又幫她梳妝,可謂十分盡心。
本朝女子高髻極繁復,這次三娘又要拜見諸王侯,自然不能有所輕慢——吳判官不單幫三娘挑了首飾頭飾,更自己上手來幫三娘梳妝.
說來吳判官本就是個少言的,三娘則正刻意斂息靜氣,由此這兩人一坐一站梳了半日卻一聲響都無。
等到烏云堆起、金簪盡戴,吳判官又命三娘轉了過來,仔細看她妝容。
這下三娘可心懸了——她本不是這般顏色,不過靠了那攙鵝黃與眉黛的粉兒方才得此黯淡皮相,吳判官都活了幾十年了,又終日混跡脂粉頗有見識,若被識破可怎么好?但之后吳判官不過為她輕勻胭脂、添了添眉峰而已,從始至終再無一言。
等她松開自己,三娘不禁舒了一口氣。再略做整頓,其余人已往門口聚集眼看著便要開拔,于是吳判官又囑咐她兩句“小心謹慎”之類,之后就自由著她去了。
進了隊列點過名頭,三娘隨其余人馬一同出沉香閣。
本朝皇宮歷近500年增建,所轄極廣大。沉香閣正位于西外苑正當間,旁有一渠可通太液池。慮及此次往東內苑路甚遠,內廷管府為仙韻院的娘子相公們安排了數(shù)葉舟船,載他們過水路橫渡太液池,再過珠鏡殿穿左銀臺門入龍首殿地界,可省下許多腳程。
就這么一路行去,三娘可算全須全尾見了一回什么叫皇家氣象、天苑美景——宮內布置自與外間不同,奇花異草遍植,且格局極大,山原湖渠與樓閣亭臺相為寫照,巧思盡在其中。三娘先是于船上欣賞,登岸后又乘了馬車嘚嘚而行,可謂過眼皆是錦繡。
不多時,大隊人馬已到龍首殿外。
這龍首殿乃是皇宮初造殿宇之一,形制古樸別有雄渾之氣,而“龍首”之名也頗有吉意,皇帝將之賜太子以為居處,想來也是對這兒子有厚望的。
因此處為太子常住之處,衛(wèi)戍也很嚴謹。仙韻苑眾人一路行來,經了四五道關口、六七番盤查,諸多繁瑣難以盡道,更不要說路上碰巧遇著的那一隊又一隊的羽林、龍騎行列了。
好不容易過了重重禁制,眾人總算得入后殿。
太子宮中的宮人當差嫻熟,早已在后殿備好炭盆及茶水吃食供娘子相公們歇息。從沉香閣過來一路甚冷,等接應太監(jiān)走了,眾人紛紛端了熱茶便灌,又圍了炭盆烤起火來。
此次同來人中,約莫有兩成和三娘一般是嶄嶄新的新人,進宮時間不過月余,如今便要為太子獻藝,心中不免有些惴惴。
老人們卻是十足的氣定神閑,笑而言道是“太子人極好,手下賞賜亦多,只需照常奏演便可保萬無一失”。這話說得很是輕巧,又言之鑿鑿似極可信,新人聽了均心安。
至日頭西下,眾人聽到外間有了呼喝談笑之聲,且數(shù)頗眾,想來是賓客到場。不多時,音聲部眾人即得召往宴廳列座。
三娘此次得貴人親點,只需留在后頭等喚了再上前獨奏,于是留而目送。
又待得半盞茶功夫,前頭延宴得開,只聞得人聲更肆意歡快,樂曲亦起。一同來的舞姬們得了號令,去了外衫露出舞服,如花蝶飛舞般魚貫而出。
就這么聽著外頭且歌且舞、滿座歡笑,不知不覺夜色漸濃,后又上百戲雜技等,將將到了紅燭高燒之時,才終有人來傳三娘。
三娘此時歇力也歇夠了,點心也吃飽了,茶水也喝足了,全身上下都是愜意舒服,正想趁著興致一展琴藝。且這時天已大暗,廳堂內便燃許多燈亦晦而不明,且場中又隔著上首席位甚遠,哪怕楚王在也必認不出自己來,大可放心矣。
如此,三娘略整裝束,持琵琶起,隨傳喚者穿長廊、入華堂。
進得堂來,抬頭便見一三十許歲男子正坐于上首,長得面似敷粉發(fā)如鴉羽,一張窄面孔配著細長眉目,面相恰如畫上神仙,雖身形略清瘦但風骨很是不凡,再加上一身錦衣頭束金冠,看去只覺有辟芷佩蘭之質,又不乏天家貴胄之尊,想來當是太子無誤。
太子身旁諸王侯分列,身側便是一身細釵禮衣的李鸞。
這會見三娘來了,她露了笑容朝她眨了眨眼。楚王坐于李鸞身側,看去卻是一副心不在焉模樣,便目光都為移過來半分。
太子另一旁則是一位方口大眼、相貌威武、看起來極健碩的年輕男子,約二十六七歲模樣,哪怕坐著亦有沖天的豪氣。
李家兄弟姐妹,除未到的丹陽公主之外便只那么四人,故此男子自然就該是齊王了。
再下首,則分坐宗室及顯貴公子仕女數(shù)十位,均打扮細致,儀態(tài)出眾。見三娘來了,紛紛問道“可就是圣上夸贊過的琵琶娘子?”
李鸞亦得太子詢問目光,笑而答“是了”,眾人一聽,忙要三娘趕緊獻奏一曲。三娘毫不怯場,行禮之后坐上胡床橫抱琵琶,也不問在場者要聽何曲,只隨手挑了那歡快迤邐的彈來,手下翻覆,音似泉流、琤瑽不決。
幾曲罷了,眾人齊喝彩,均說從未聽過如此琵琶。又邀再彈,于是三娘再演一首新與仙韻苑首座們學的《掌中》,調子極艷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