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酒足飯飽，日頭已經(jīng)掛到了天頂上，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到了。
韓大哥正裝行軍半日，又有前頭多日風霜，其實早累得不行。而二娘三娘和崔夫人今天也確實折騰了一個大早上，自該歇一歇緩一緩。于是四人飯畢只略說笑了幾句，接著便各自歇午。
如此一覺，韓愈深睡到了近晚飯時才醒。
另一邊韓老爺早差人送了信來，說是要在宮中相陪夜宴，晚些才能回來，所以囑咐家人自便。崔夫人開了家宴，由二娘三娘作陪，正正經(jīng)經(jīng)給長子接了個風。
如此，飯后眾人已不那么疲憊了，于是一同聚于花廳之中開懷暢談，韓大哥被問著講了好多邊關(guān)故事。廳內(nèi)正說得來勁，卻聽門外通報，說是韓老爺回來了。
韓忠明是豪快之人，不感什么情長意短，見了兒子也沒動容，只仰天一番大笑，拍著兒子肩膀直說他好小子。
韓愈深久居軍旅，比起母親柔腸更習慣父親做派，當下正經(jīng)拱手道：“萬幸不負大人所望。”
如此，父子倆相攜再落座。
崔夫人問韓老爺：“可要再用些什么？”
韓老爺拍拍她手，說：“莫掛心，早在宮里吃了?！庇峙ゎ^向韓愈深道，“如此，我們一家可算是齊全了。說來你后頭職務打算如何安排？”
“這個我也不大吃準，上峰說是讓我先在長安緩一年，到時候或有機會入兵部，若是不成，也可再加官返安西的。不過事情未成，便做不得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p> 聞言韓老爺也是點頭：“這個確實做不得準，且先看著吧。其實我年輕那會也是歇了一年多才又得的職，想來你該也是如此吧。”
“是，父親?！表n愈深點頭。而韓老爺接著卻想起其他來了：“我兒戍邊近四年，想來已經(jīng)見慣險事……如今邊關(guān)軍情如何？”
“父親放心。從高昌至碎葉，盡皆安定，便有不服亦無以成亂。凡經(jīng)商的塞人、蘇人、拔西人、車山人、突厥及雜胡均循規(guī)蹈矩，無敢生事。先兩次大仗并未白打，且現(xiàn)今關(guān)內(nèi)富庶，人足馬壯，也惹得他們好生忌憚。”說到這里，他卻降了聲音，輕輕道，“……只要里頭無事，此定或可再延五十年。”
其實韓大哥這話說得很在理，但只要多想那么一分就很有不吉利的味道。所以韓老爺聽了也不接話，只點了點頭便自岔開去講其他事體。
在座諸人都是明白人，知道他怕一語成讖，于是忙跟著將話兒轉(zhuǎn)了，說起三娘想穿哥哥甲胄的事情來。韓老爺本就愛武，又寵愛女兒，哪有不準的道理？當下命小廝按小郎君吩咐去抬甲來，又叫三娘去換襯甲的短衣，高高興興看著兒女們胡鬧。
三娘雖生于將門，但前頭只學過武藝而已，不懂軍事，所以隨手換了身好看又輕薄的桑絲月白短打便來了。
韓老爺韓大哥一看她這打扮差點笑出來，韓老爺對她道：“要真襯這個，只怕剛從城墻上頭走到城墻下頭，里頭衣裳就裂開口子了?！?p> 三娘大異：“這甲如許糙重？那平日穿可怎么受得了？”
“受不了也只能受著，不然說不定哪里來一發(fā)冷箭便要送命。且做將領(lǐng)的身強體健，糙重些也便糙重些，時日長了自然習慣?！表n大哥如此對她說道。
他話音剛落，就見來豐來安幾個捧著頭盔膝裙等進了花廳。韓大哥招呼他們將甲胄放到桌上，又回頭對三娘說：“你也不必換衣裳了，反正不去值夜巡城，便這樣穿了試一試就好?！?p> 三娘點頭應是，接著韓大哥便要她好好站直，親來為她上甲。其胸甲腹鎧層層相蓋疊，穿上套好后再以皮帶于關(guān)節(jié)處縛緊綁牢，逐漸由身上一處一處穿至四肢。
“這是我差不多半年前新打的山文，現(xiàn)邊關(guān)安定，是故還未見過血。”說著，他將頭盔戴到妹妹頭上，為她合上面甲：“從頭到腳加起來大概三十六斤重，不算沉，可常穿?！?p> 三娘抬手扶著頭盔移了移，讓面甲上的眼縫對上自己眼睛。可便是對上了，因有甲擋著，她看出去仍只能見前方不能見兩旁，只能見眼前不能見眼下，渾身如被捆綁，難做大動。
“這……”三娘剛要開口說笨重，卻覺身上已汗出如漿，甲下皮底直接貼著她的肉，當中那層桑絲衣裳就跟沒有似的，半點緩隔也無。且她口鼻又罩在面甲之下，整個人如入蒸籠。
這下三娘有點扛不住了。
她抬手取了面甲，抹了把下快要淌下來的汗，問道：“大哥，這樣穿著真能打得動仗嗎？”
“自然能的?！表n大哥眼都不眨就點頭稱是，“來，你且行幾步。”
三娘露了為難神色，不過終究還是聽話抬起腿兒來往前跨去?？缌艘徊胶笏惆l(fā)現(xiàn)，甲衣雖重，且甲片雖扎得極緊，但身上卻無疼痛別扭之類，關(guān)節(jié)亦不受妨礙，動彈皆自如。
二娘極懂自己妹妹，如今只看她神色便猜到她所想，道：“這會該是打得動了?！?p> 三娘聞言笑而點頭：“這樣的甲，想來騎馬用兵器都是可以的?！?p> “好?！表n老爺滿意頷首，作勢道，“既如此，我先訓你數(shù)月，等秋來就想門路替你謀個安西武職。明年春一有發(fā)邊的隊伍你便一路隨去，記得途中好生結(jié)交其他將校……”
說到這兒崔夫人已一團扇拍到了他肩上，嗔怪道：“你舍得她去我可舍不得！”這一下可拍得韓老爺心花怒放，不禁哈哈大笑：“好好好，夫人舍不得便不去，我們?nèi)锞痛粼谖覀兏埃 ?p> 韓大哥則對自己母親道：“母親，其實現(xiàn)在邊關(guān)女將校頗多，若連上普通兵卒、輜重官員等在內(nèi)，總有個四成上下是女子健婦。三妹妹便真去了，母親也不用擔心什么……”
聞得這話，崔夫人卻是柳眉一揚：“既有這么許多女將校在邊，那怎不見哪家來我們家提請親事？”
這一聽火要往自己眉毛上燒了，韓大哥連忙打起哈哈道“軍紀嚴明何敢有私”之類，直惹得兩個妹妹笑他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