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星期過后,周放還沒回來。鹿游已不得已參加了無數(shù)社交聚會,其中還和賴關雷一起看了一場電影。他將座位定在最后一排的目的十分明顯,鹿游在同一場買了最中心的三張座位,并喊了她的堂姐,周揚靈,還讓周揚靈坐在正中間。
“他大概是想追你?!敝軗P靈說。
“那是傻子都能看出來的事。”鹿游煩不勝煩,“但真是討厭?!?p> 周揚靈無奈地聳聳肩,“你看他那樣,想攀他樹的人卻很多。他是開杉集團的公子,就是什么都不做,Mr.張也會把一切都打理好的,真是羨慕啊。不想咱們小家小院,什么都要親力親為呢。”
周揚靈嘆一口氣。
“那干嘛非得來搞我不可?”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嘛。”周揚靈笑了笑,回想著賴關雷那尷尬躁動的表情,他大概是不怎么在感情問題,準確地說,是在找女人問題上吃癟。
正如周昇答應的,鹿游之后去療養(yǎng)院探望了一次周昇,但那實在是獨自不能前往的舟車勞頓。
療養(yǎng)院的大門高聳,若是沒有預約,除非攀巖,不然絕無通過的機會。療養(yǎng)院深居山中,即便通過了大門,也要走上一個小時的盤山公路,若是中途被巡邏的保安見到,估計又會被遣送回大門。鹿游只跟著周全去過一次。
那地方倒是別致,山清水秀見一排白色連體的二層小樓。院子里很樸素,乍一看像進了什么老年大學。陳設沒有想象中的新,露天的乒乓球桌也褪色。
周昇單獨住一個小樓,一樓是客廳、廚房,二樓是居室和休閑室。周昇平日少與人來往,只和自己下棋。
偶爾他中意的女孩會來陪她,鹿游沒有見過,只是零星的從各處得到一些暗示和隱喻,那好像是個名叫千帆的年輕女孩,比她甚至大不了多少。樣子是絕對的貌美。
簇擁著他的年輕女孩們自不會少,那就像是盤旋在空中的禿鷲,正在等待一匹老馬的死亡。
周昇又跟鹿游講了些往事,關于他是如何成名的,如何拍戲的,如何建立工會,之類種種。
他很會講故事,聲情并茂地,能學出七八種方言,逗得鹿游捧腹大笑。他又問了鹿游在國外的生活,交了哪些朋友,除了鋼琴還學了哪些東西。
兩人正像普通父女,對話簡單而溫情脈脈。
“開學就高四了?”
“嗯?!?p> “想回去,還是在這邊?”
“我…”鹿游想了想,“不知道?;厝タ梢陨弦粋€社區(qū)大學,哥哥說可以讀會計,之后再轉校,但我還是沒什么把握,總想回國來,會計也不是我想做的?!?p> 周昇笑笑,“這不急,也不用擔心,現(xiàn)在哪里都在放暑假,是學生們的合法休息日,你也歇一歇。再者文憑不過為了找工作方便,眼下你不工作也吃穿無愁,就是想工作,叫周全放你謀件事情也很簡單,女孩子,可以自由些,文憑那種東西對你不重要,可以暫且放松精神?!?p> 鹿游聽了,卻沒由來的擔心起來,她想起春小羽的忠告。
“嗯?!?p> 周昇這種人精,總是一眼看穿她的想法。
“自然了,游游想上學,是上進的表現(xiàn)。這想法很好。至于學什么,你不想學會計,想學什么?”
“我…”
鹿游嘰嘰咕咕半天,也沒說出什么。
周昇笑,以為她不敢說,“你不用擔心,辦法總是有,只要有你想去的,咱們多想想辦法就是?!?p> “我…”不知為何,先前跟許開寧提過的去當演員,反復地在腦海里出現(xiàn)。鹿游試探道:“也許也去當個演員?!?p> 沒想到周昇嗤笑一聲,很是不屑。
“那不是正經(jīng)工作?!敝軙N笑笑,“左右不急于現(xiàn)在,開學到哪邊去,也可再做打算。最要緊的是你也快十八歲了,到時候一定好好給你過生日?!?p> 鹿游笑了笑。
“往年周放給你過生日嗎?”
“過。”
“怎么過?”
“就是…就是喝碗面條,哥哥給我下的面條。”
“他還會下面條?”周昇笑,“他可是自命不凡的大少爺?!?p> 鹿游連忙辯解,“他對我很好的?!?p> “對你好是自然,他是你哥哥。”
鹿游溫吞一聲,“他什么時候回來呢?”
“很快?!?p> 鹿游發(fā)現(xiàn)了,在回避那些他們不想回答的問題方面,這些人都很有一套。
隨后他們又一同去了西山一處墓園。鹿瑤正是被埋在其中,她的小小墓碑挨著一個樹,那樹恰好為她遮風擋雨。
盡管鹿游已經(jīng)看了無數(shù)張鹿瑤的照片,但不得不說,墓碑上的這一張才讓她找到些感覺。那真的是如出一轍的眼睛。
照片上的鹿瑤,眉頭微蹙,像是被照相機的閃光燈晃到了眼睛。她無辜的神情,像在詢問什么,真的和鹿游有幾分相似。
鹿游撫摸冰涼的石碑,試圖產生些悲愴的情緒。
但什么也沒有。
那是離她那么遙遠的事情了,就像一個普通人在試圖回憶他奶奶的媽媽,他們也許的確見過幾次,但是…
那棟別墅大概有三百平,算上院子估計還會再大一點,只有鹿游一個人住,真是夠受的。不過還好有只貓,它是一切怪聲怪事的始作俑者。
通常晚上鹿游會看一會電視劇之類亂七八糟的,但這次她沒什么心情,她的臉不知為何像被人揍了一樣疼。她早早躺下,卻又失眠。她臥在床上刷社交賬號,看些沒用的貓貓狗狗,突然她的那只貓“喵”地叫了一聲,嚇得她手一哆嗦,手機砸到臉上。
要知道,貓有時會叫得非常撕裂,那聲貓叫正是這種類型。
鹿游坐起身,房間又恢復寂靜,貓無處可尋,只是鹿游忘了關窗戶,風正不停地吹動窗簾,好像有個人躲在里面似得。
鹿游頭大,她在起來關窗戶和不起之間猶豫。她其實對關窗戶這件事有點陰影,但現(xiàn)在屋里燈光大亮,好像有鬼她也不怕。但萬一是個人呢?鹿游忖度:不是吧,難道是小偷?入室搶劫?這小區(qū)不是很安全嗎?!
鹿游輕輕握起手機,將手機調到報警電話。小心翼翼地朝窗邊靠攏過去了。
是風?
可能就是風…
“啊?。。 ?p> 她猛地將窗簾扯開,被自己的倒影嚇了一跳。
外面一片漆黑,就是花園里的夜燈也沒有亮起,窗戶上因此重疊著她的雙重倒影。她探身過去,將臉緊貼冰涼的玻璃朝外窺視,什么人也沒有。
鹿游的心跳緩緩安穩(wěn)下來,她深吸一口氣,將窗戶鎖死。
這寧靜的房子,真是一刻也不叫人安寧。
她重新回到床上,屋里的冷氣開得很足,她甚至要蓋一層薄薄的絨被,她用那絨被將自己團團裹住,手腳都不自覺地開始變得冰涼。
她回想起那天,在萊耀酒店410房間的深夜,她也是要起身去關上樓臺的玻璃門。那天雷電交加,風把窗簾和玻璃門吹得嘩啦啦作響,周放睡沉了。她躺在床上側頭端詳了一會周放沉靜的睡臉,那真是久違的感覺,原來他那樣兇巴巴的惡獸也有看起來不堪一擊的時刻。鹿游輕聲笑了笑,繼而玻璃門被大風吹開,這下就不得不去關了。
鹿游也擔心周放會被吵醒,她躡手躡腳地下床,連拖鞋都來不及找,那冰涼的地板每一步都冰凍她的腳趾。
就在她用力將玻璃門合上的瞬間,一陣大風吹進一片劈頭蓋臉的冷雨,她的上身本就只簡單套著一件T恤,這下全都被打濕了,她抖了一個哆嗦,小聲打了個噴嚏。
繼而她恍惚在窗戶上看到一個身影,那是她自己嗎?還是一個穿著淺色連衣裙的盤發(fā)女人?鹿游恍惚,她一時愣神,手上的動作也緩了一下,突然又一陣冷風順著她的后脖頸灌了進來,她直接僵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你真不該來的,我的孩子?!?p> 是誰在跟她說話?
“請原諒,請原諒這一切,我可愛的孩子。”
“你是誰?”鹿游想要問她,你是誰?但她只是蠕動著嘴巴,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發(fā)出了聲音。
“你是誰?”鹿游怔怔地,此時她正躺在自家柔軟的大床上,從皮膚各處都傳來絨被那溫軟的質感,叫她心安。
她團了團,將自己縮成一小窩,“你是誰呢?”她輕輕地自言自語,而后朦朧地睡去了。
也許是因為前陣子去墓園見過了母親,那一陣子她總是在夢里夢見她的母親,這一晚也不例外。她又在夢里見到了母親,準確地說,盡管她看不到那個女人的臉,但她還是十分確信,那個就是她的母親,鹿瑤,無疑。
她的母親在夢中站的很遠,站在一片灌木叢的后面,灌木上開始細碎的淡黃色的小花,也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就靜靜地站在那。
“媽媽?”鹿游在夢里會喊她,“媽媽?是你嗎?”
那女人不做聲,她的臉總是泛著圣潔的白光,叫鹿游分辨不清。
“媽媽?”
“你真不該來的。”那個女人輕輕道。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