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最后為什么選擇拋棄他？他那么孤獨，連你都要拋棄他?！毕嗾f道。
我搖了搖頭，忽然悲從中來，“我沒有拋棄他，是惜梧強迫的我，等我再修煉個幾百年，把惜梧打死了我就可以去找他了?！币膊恢缼装倌陦虿粔颍以谛闹杏嬢^。
“你要打死我？你這么恨我？”他的眉毛挑了挑，半僵著臉問道。
“不打死也行，只要打殘廢了，讓他寫了休書就好了，他雖然壞，但也不算頂頂壞，我心腸好，可以放他一馬?！蔽液苷J真說道，這可都是我壓心底最壞的打算，都跟眼前這個人說了。
“還好你打不過他?！彼终f道。
“不怕的，惜梧宮的靈力可充沛了，我努力修煉，很快就打得過他了?！蔽艺f道。
他的眉毛又挑了挑，“你借我的地盤修煉，還要打死我，你還說你心腸好？我看你才是頂頂壞?！?p> 再后來的事我都記不得了，我記得我落在一個寬闊的胸膛里，那個胸膛硬得很，咯得我生疼，頭頂傳來一聲嘆息，接下來，我就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中的我從赤水河里探出了頭，一點一點，鱗片從我身上脫落，我的手、腳、頭都暴露在了空氣中，我現在河邊的草地上，看著我剛剛變化成的身體。
“丑八怪，我化形成人了?！蔽铱粗磉叺镍P凰說道，丑八怪站在陸地上，它一身灰撲撲、油光水滑的鱗片，在陽光下變成了火紅的顏色，它“吱吱”地叫著，好像在為我高興。
“我好看嗎？”我轉過頭去問丑八怪，它愣了一愣，那渾身火紅的毛發(fā)像要著火了一般，“肯定好看，我娘是赤水河第一美人?！碑斎贿@個第一美人我是給娘封的。
“這是哪家的瘋女人，沒穿衣服就跑出來了？”路邊幾個剛洗了衣服回村的婦人，一手跨著漿洗的籃子，一手拾了枝樹枝丟過來。
我一驚，便往后躲去，鳳凰眼睛很快，伸出一半羽翼擋住了那根樹枝。
“不要臉的賤女人，快滾?！?p> “不害臊?！彼齻冎钢伊R道。
“不要臉。”“不害臊。”這兩個詞是赤水河中小精怪經常罵我娘的詞，每次我娘聽到這兩個詞都會哭好久，所以她不讓我去河邊，也不要我化成人形，我只能背著她偷偷和鳳凰一起修煉。在我的映像中這兩個詞是最惡毒、最刺耳的話。
“我沒有不要臉，幻成人怎么就不要臉了？你們都是人，為什么我不可能變成人？”我躲在鳳凰的羽翼后面問道。
“是個瘋子，瘋了?！?p> “什么亂七八糟的?！?p> “對啊，正常人怎么會不穿衣服到處走？”
那時候我根本就還不知道“衣服”是個什么東西，他們從我眼前走過，不屑和惡心的目光就像粘皮糖一樣貼在了我身上，我怎么也甩不掉。
我第一次見到鳳凰這么生氣，從前它看著嚇人，但是它很溫和，它總是“吱吱吱”地笑，它馱著我在赤水河里閑逛，它到了晚上偷偷陪我去水面上看螢火蟲。
它雖然丑，但它很善良，也很溫柔?？墒撬旨庥掷淖齑┩改侨齻€女人的胸膛時我真的被嚇住了。
它灰色的皮毛換成了明亮得火紅色，可是變漂亮的它是從來沒有的兇狠。那一天，日頭很大，陽光灼目，我看著那個女人胸膛涌出鮮血時，另外兩個想逃，鳳凰巨大的羽翼散開，便扇倒了一個，另一個被它踩在腳下。
“饒命啊，饒命啊?！蹦莻€女人以為鳳凰是我養(yǎng)的寵物，她看著我發(fā)出哀求的聲音，可我卻愣住了。
蒼梧山下，翠綠成蔭，泄下不足半碗的陽光落在那個女人臉上，她渴求的目光與陰影交雜，那張斑駁的臉就定格在了我記憶的節(jié)點，第一次讓我對死亡有了理解。
“咔咔咔”的骨頭響聲，那女人的身體在鳳凰的足下變成爛泥，像我最討厭的泥鰍。
處理完了這幾個人，鳳凰走在我的身邊，像是要邀功一般。
“沒用的，我是一條不要臉的魚，你殺了她們，其他人也會說，”我很困惑，我的魚臉明明就好好的，為什么別人一見了我就說我不要臉。
“都怪我爹，都是因為我爹不要我，我才不要臉的?！蔽液鋈痪涂蘖顺鰜?，把臉埋進鳳凰展開的羽翼中，它的羽毛上還沾了濃重的血腥味，和火紅的顏色混在一起，有星星點點的黯淡，我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來。
我哭娘親從來沒有過的笑臉，哭我問她爹爹時她眼中隱忍的淚水，我哭每當我提及對人形的向往時娘親的責罵。
鳳凰就用它大兩片羽翼將我包裹住，它一直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后來我哭累了就睡著了，我在夢中睡著了，醒來還是在夢里。
夢里的我醒來是在一顆梧桐樹上，我的身上蓋了很大一張荷葉，我睜開眼就看見了鳳凰。
鳳凰好像很開心，比它在水里的時候還要開心許多，它在梧桐的枝頭上飛來飛去，叼了梧桐葉在我的面前。
“你要我吃嗎？”我問它。
它點了點頭。
我是吃水草的，不過我幻成了人形我可以吃許多東西，但我好像不太喜歡吃梧桐葉?！拔也幌氤浴蔽艺f。
它好像沒聽到我的話，兩扇翅膀一打開落下一大堆的梧桐葉下來，幾乎蓋住了我整個身體，我站在樹冠的枝椏中間，有些惱怒地說道“我說了我不吃了，你干什么呀？”
鳳凰將頭低下，整個身子埋進了樹冠中，它一貫受了委屈就會找地方把自己藏起來，明明很大的身體，藏又藏不住，卻樂此不疲，我當做它是在用特殊的方式與我交流。
我也心軟了，跪在樹杈上摸了摸它的頭，“哎呀，你為什么一定要吃這個？很好吃嗎？”我問道。
它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從來沒有過地鄭重其事。
“有那么好吃嗎？”我狐疑地拿起一片梧桐葉，“比水草都好吃嗎？”我問道。
它一聽到水草就做出一副嘔吐的樣子，抖得樹冠“沙沙”作響。
嗯，鳳凰一向很挑食，水里面的東西它一樣都不喜歡，它說很好吃或許，“呸?！蔽覍⒛莻€東西很快地吐了出來，“這是什么呀？”我皺著眉頭問，“這個哪有好吃了？呸呸呸。。?！?p> 鳳凰有些不高興，張開它的尖嘴，便咬了一大口樹葉，吃得很享受的樣子，好吧，它覺得好吃就是好吃吧。
“丑八怪，你說我化成人形被我娘親發(fā)現了她會不會打我??？”我娘從來都秉承著罵是愛，打則更愛的原則，只要不打死，都是對我好，此刻我心中還有些擔憂。
鳳凰很老實，一邊嚼著樹葉，一邊點著頭。
“我要是你就好了，你都沒有娘親?！蔽覈@道。
鳳凰忽然從一堆梧桐葉中抬起了腦袋，一雙眼睛水汪汪地看著我，顯然是有些傷心了。
“哎呀，沒娘親總有沒娘親的好處嘛，可以想幻成人形就幻成人形，還不用被罵不要臉?！闭f到此處，我又有些心酸。
“我們去人間吧。”我忽然對鳳凰說道，“聽說人間很熱鬧，聽說人間的人都愛看戲，戲里面有好多好多好精彩的故事，而且如果有人敢罵我，你就幫我殺他們?！蔽艺f道。
鳳凰低著背想讓我坐上去，這便是同意了，我便爬上了它的背上，飛了沒幾步，它又轉回去，叼走了好些梧桐葉。
好吧，看來它是真的喜歡這樹葉的味道了。
只是后來，我們終究沒有誰罵我們就殺誰，當鳳凰出現在人間的上空時，我們就足夠引起人的注意了。
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鳳凰真實的身份。
因為有個小屁孩指著丑八怪喊道，“娘，娘，你看是鳳凰，書里面的鳳凰，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鳳凰?！?p> 當然，很快，他娘都捂著他的嘴巴，抱著他離開了。
“丑八怪，你叫鳳凰啊，好像還挺出名的?！兵P凰的毛太深了，我在湮沒在一堆梧桐葉和他的羽毛間，幾乎沒有人看到我們。
一時間人如鳥獸奔散，家家戶戶都關緊了門窗。方才還喧嘩、熱鬧的大街，已經不是門可羅雀了，簡直是萬人空巷。
“鳳凰族不是百年前都被滅族了嗎？”
“對啊，聽說連整個瑯嬛福地都成了一片焦土。”
“這個不會是假的吧？若是真的小心它的涅槃真火?！比祟愋÷暤厮秸Z，他們以為我們聽不見，他們或許根本不了解魚的聽力。
鳳凰忽然間心灰意冷，它連殺人的心情也沒了，調轉了鳥頭就往回飛。
“喂，你不高興啦？”我趴在它的背上與它說話。
“你不要不高興了，他們沒有不喜歡你，他們只是跟你不太熟?！?p> “哎呀，就算別人見了你就躲，我還是很喜歡你的呀，我很逗人喜歡，你又很逗我喜歡，就等于說你很逗人喜歡啊?！?p> “丑八怪，你不要以為有人罵我就沒人喜歡我了，大家見了我真的都很高興的，真的。”
“。。?！?p> 那趴在鳳凰身上說了很多話，我不知道它都聽進去沒有，但我知道我回去以后，我被我娘親，真的差一點點就要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