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殿外的晨露還沒干透,就被一陣整齊的腳步聲踏碎。云水霧先醒了,隔著窗紙隱約聽見“大人”“啟奏”之類的詞語,心頭一緊,忙推了推身邊的千君。
“千君”猛地睜眼,眼神里還帶著幾分木訥,被云水霧一掐胳膊才回過神:“怎…怎么了?”
“官員都在殿外等著上朝?!痹扑F壓低聲音,迅速幫他理了理衣襟,“讓他試試嗎?”
千君猛地從榻邊站起,聲線冷硬如鐵:“來人,伺候更衣?!?p> 殿門應(yīng)聲而開,一群內(nèi)侍捧著朝服魚貫而入,低頭垂目不敢亂看。云水霧立刻往床里縮了縮,拉起錦被遮住半張臉,只留一雙眼警惕地盯著眾人。她發(fā)絲凌亂地散在枕上,故意讓袖口沾了些褶皺,活脫脫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樣。
內(nèi)侍們剛要上前,千君已抬手制止:“都退到門外候著?!彼抗鈷哌^眾人,“誰也不許進(jìn)內(nèi)殿?!?p> 眾人不敢多言,躬身退了出去。千君走到床前,低聲道:“傀儡還撐不住這種場面,方才聽外面議論,已有老臣盯著你我的關(guān)系做文章,此刻讓他出來,光是應(yīng)對那些詰問就得露餡。”他指尖拂過床沿,“再等五日,我讓他把‘不耐煩’的神色練透了再說?!?p> 云水霧點頭,指尖攥緊了被角:“我明白,只是外面那些話……”
“不必理會?!鼻ЬD(zhuǎn)身接過內(nèi)侍遞來的朝服,動作利落地穿戴起來。玄色朝服上的金線在晨光里流動,他束緊玉帶時,側(cè)臉線條冷硬如刻,“等我回來?!?p> 大殿之上,百官分列兩側(cè),氣氛比往日凝重數(shù)倍。千君剛落座,戶部尚書就出列奏道:“大人,臣有本要奏。那云水霧來歷不明,夜夜留宿大人寢殿,恐是敵國奸細(xì),還請大人將其拿下審問!”
話音剛落,吏部侍郎立刻附和:“尚書所言極是!自古紅顏禍水,此女留于大人身側(cè),必是禍國殃民之兆!臣看她行蹤詭秘,怕不是什么妖邪化身!”
“妖妃”“女妖怪”的斥責(zé)聲此起彼伏,連平日里沉默的老將軍都沉聲道:“大人,軍國大事容不得半分私情,此女若不能證明清白,留著始終是隱患?!?p> 千君手指在御座扶手上輕輕敲擊著,目光掃過眾人,忽然冷笑一聲:“本君的人,何時輪到你們指手畫腳?”他聲音不高,卻帶著慣有的威壓,“云水霧是奸細(xì)?那你們倒是說說,她刺探了什么軍情?”
眾人一時語塞。千君站起身,玄色朝服在階上投下濃重的陰影:“她若真是妖邪,第一個該收了你們這些借題發(fā)揮的老東西?!彼餍滢D(zhuǎn)身,“有事說事,再提云水霧半個字,杖責(zé)二十,滾出大殿!”
殿內(nèi)瞬間鴉雀無聲,只剩下香燭燃燒的噼啪輕響。
朝會一散,千君便徑直回了內(nèi)殿偏室??芤押蛟谀抢铮娝M(jìn)來,立刻挺直脊背。千君解下朝服玉帶,扔給一旁內(nèi)侍,沉聲道:“方才戶部尚書的詰問,若換成你,會如何應(yīng)對?”
傀儡愣了愣,模仿著千君平日的語氣:“……杖責(zé)二十?”
“錯?!鼻Ь智昧饲脤Ψ筋~頭,“對付文官,要先壓后縱。你該說‘此事朕自有考量’,再扔給他一本北境軍報,讓他沒空琢磨別的?!彼H自拿起兵符,塞進(jìn)傀儡手中,“握符時,拇指要蹭過‘鎮(zhèn)北’二字,這是我多年的習(xí)慣,記住了?”
傀儡點頭,反復(fù)摩挲著兵符上的刻字,指尖漸漸有了些章法。
偏室里兵器碰撞聲、指點聲不斷,外殿卻已是另一番景象。
云水霧換上一身水綠羅裙,鬢邊簪了支珍珠步搖,正站在御花園的九曲橋邊,看著紫妃的侍女往湖里撒魚食。她忽然輕笑一聲,伸手撥弄著欄桿上的青苔:“紫妃姐姐的魚,養(yǎng)得倒不如淑妃姐姐的肥呢。前日我見淑妃宮里的錦鯉,每條都快有手臂粗了?!?p> 侍女臉色一僵,這話傳到紫妃耳里,準(zhǔn)要氣個半死——紫妃最恨別人說她不如淑妃受寵。
果然,不到半個時辰,就傳來紫妃在宮里摔了玉盞的消息。云水霧卻已轉(zhuǎn)到了蘭嬪的住處,手里把玩著一串新得的蜜蠟佛珠:“蘭嬪妹妹信佛,怎么這串珠子的佛頭是歪的?怕是工匠不敬,得重雕才是。”
蘭嬪素來心細(xì),一聽這話果然坐不住,立刻讓人把宮里所有佛像、法器都搬出來查驗,忙得連喝口茶的功夫都沒有。
傍晚時分,云水霧又在宮道上“偶遇”了剛從太后宮里出來的賢妃。她故意腳下一崴,撞掉了賢妃手里的食盒,里面的蓮子羹潑了賢妃一裙角。
“哎呀,真是對不?。 痹扑F捂著嘴,眼里卻沒半分歉意,“賢妃姐姐這裙子,料子看著倒是普通,不如我送姐姐一匹云錦?前幾日千君剛賞我的,說是江南新貢的呢?!?p> 賢妃氣得臉色發(fā)白,卻礙于身份不好發(fā)作,只能咬著牙拂袖而去——她最忌妒旁人提千君的賞賜。
等云水霧慢悠悠晃回千君殿時,偏室的訓(xùn)練剛停。千君見她裙擺沾了草屑,鬢邊步搖也歪了,挑眉道:“今日又惹了多少事?”
“不多。”云水霧坐下喝了口茶,笑得眉眼彎彎,“也就讓三位娘娘沒空來‘關(guān)心’你罷了。紫妃在查魚食,蘭嬪在驗法器,賢妃……大概在想怎么回敬我呢?!?p> 千君看著她狡黠的樣子,嘴角難得松動了些:“小心玩脫了?!?p> “放心?!痹扑F晃了晃茶杯,“她們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爭風(fēng)吃醋,哪還有功夫琢磨你是不是真的?”她看向屏風(fēng)后正在擦拭佩劍的傀儡,“他今日進(jìn)步如何?”
“還行?!鼻ЬZ氣淡淡,卻伸手彈了彈傀儡的肩甲,“至少握劍的姿勢,不像砍柴的了。”
窗外暮色漸濃,遠(yuǎn)處傳來各宮掌燈的梆子聲。云水霧望著殿外搖曳的樹影,忽然道:“再有十天,應(yīng)該就差不多了吧?”
千君沒說話,只是拿起一枚玉扣,再次示范起那個“鎖心結(jié)”?;椟S的宮燈下,兩道相似的身影漸漸重合,而遠(yuǎn)處各宮的喧囂,恰成了這秘密最好的掩護(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