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千君寢宮時,殿內(nèi)靜得有些反常。
錦善剛要通報(bào),就被云水霧抬手按住。她推開半掩的殿門,一股淡淡的、類似檀香卻更清冽的氣息撲面而來。
千君正坐在窗邊的軟榻上,側(cè)臉對著門口,輪廓在午后的光影里顯得有些模糊。他面前跪著一個人,身形與他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眉眼間少了那份久居上位的沉斂,多了幾分生澀的茫然。
云水霧腳步一頓,錦善更是驚得屏住了呼吸。
“回來了?!鼻ЬD(zhuǎn)過頭,聲音聽不出情緒,目光在她身上掃過,落在她依舊挺直的脊背和那身惹眼的孔雀藍(lán)裙上時,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外面的事,聽說了?”
云水霧屈膝行禮,語氣平靜:“不過是懲戒了幾個多嘴的奴才,倒讓人費(fèi)心了。”
“該罰。”千君淡淡道,視線轉(zhuǎn)回到面前的替身身上,指尖在他胸口處輕輕一點(diǎn)——那里嵌著一塊巴掌大的銅鏡,鏡面光滑,此刻正流轉(zhuǎn)著細(xì)碎的銀光,隱約能看到些模糊的字跡,“這是通識鏡,宮里的規(guī)矩、每日的政務(wù)、該見的人,上面都有?!?p> 那替身低著頭,喉結(jié)動了動,聲音有些僵硬,卻異常清晰:“是,主上?!?p> 云水霧心頭微震。這替身不僅形似,連聲音都模仿得有幾分神似,更難得的是那份被賦予的智慧——方才那聲應(yīng)答,恭敬卻不諂媚,竟有了幾分千君本人的影子。
千君站起身,走到云水霧身邊,指尖不經(jīng)意般拂過她鬢邊的步搖,低聲道:“往后,他便是‘千君’。”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云水霧抬眸看他,撞進(jìn)他深邃的眼底。她知道,他從來不想做這千頃國的君主,這金碧輝煌的宮殿于他而言,不過是一座華麗的牢籠??伤荒茏撸辽佻F(xiàn)在不能。
“合適的人……還沒找到嗎?”云水霧輕聲問。
千君沒直接回答,只是望著窗外那片被高墻框住的天空,語氣淡漠:“急不來。這位置空不得,否則,外面那些豺狼虎豹,會把這天下撕得粉碎。”
到那時,才是真正的人間煉獄。
云水霧沉默了。她忽然明白,他讓她按“妖妃”的路數(shù)活,不僅是為了護(hù)她,更是為了攪亂這潭水。一個張揚(yáng)跋扈、寵冠后宮的“妖妃”,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也足以成為一把利刃,替他擋去許多明槍暗箭。
而這個替身,便是他布下的另一重棋。
“那我呢?”云水霧看著他,眼底閃過一絲探究,“該如何待他?”
千君低頭,目光落在她唇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自然是……像待我一樣?!?p> 他抬手,輕輕捏住她的下巴,語氣帶著幾分戲謔,幾分認(rèn)真:“越真越好。好到讓所有人都相信,你眼里心里,只有那個‘千君’?!?p> 殿內(nèi)的檀香還在裊裊升騰,那替身安靜地跪在原地,像一尊沒有靈魂的木偶,唯有胸口的通識鏡還在微微發(fā)亮,映出他那張與千君極為相似的臉。
夜色如墨,潑滿了千君殿的每一寸角落。窗欞外的月光被厚重云層壓著,僅漏下幾縷昏淡,勉強(qiáng)勾勒出房間里兩道相似的身影。
千君站在妝鏡前,指尖捏著一枚玉扣,聲音壓得比呼吸還輕:“系這個的時候,左手要比右手用力三分,我慣用的結(jié)扣是‘鎖心’,不是尋常的如意結(jié)?!?p> 鏡前的“千君”——一身玄色錦袍,眉眼輪廓與真人分毫不差,連左耳后那顆淡痣都仿制得逼真——正笨拙地模仿著動作,指尖顫抖著勾住絲絳。他的聲音帶著木頭摩擦般的滯澀:“是…是這樣嗎?”
千君皺眉,伸手按住對方手腕,帶著他重系了一遍:“力道再沉些,你現(xiàn)在像個初習(xí)文墨的書生,不是手握重兵的千君?!彼讣鈩澾^“自己”的下頜線,“還有這里,我常年抿唇,下頜線會比常人緊一分,你太放松了?!?p> “知道了…”假人應(yīng)聲,試圖繃緊面部線條,卻顯得有些僵硬。
千君正要再說,床榻方向忽然傳來云水霧低低的提醒:“小心,外面有腳步聲?!?p> 他立刻退開半步,隱入屏風(fēng)陰影里。云水霧已掀開被子坐起身,長發(fā)松松挽著,指尖慢條斯理地解著外袍系帶。她動作自然,仿佛剛從睡夢中被驚醒,目光卻警惕地掃過房門方向。
腳步聲越來越近,停在殿門外,接著是紫妃那標(biāo)志性的、帶著幾分嬌柔的嗓音:“千君哥哥睡了嗎?妹妹帶了安神湯來?!?p> 云水霧已走到門邊,故意讓外袍滑落半邊肩頭,露出內(nèi)里素白中衣,語氣帶著剛睡醒的慵懶與不耐:“夜深了,什么湯明日再送吧?!彼值种T框,指尖虛虛搭在門閂上,“千君睡熟了,怕吵?!?p> 門外沉默片刻,紫妃的聲音添了幾分試探:“你可知道我是誰,你憑什么在里面,而我進(jìn)不去?!?p> “哦?”云水霧輕笑一聲,故意加重了語氣,“紫妃是在查千君的寢殿嗎?”她抬手?jǐn)n了攏衣襟,指節(jié)在門板上輕輕敲了敲,“還是說,刺殺?”
屏風(fēng)后,千君已握住了腰間佩劍。假人則挺直脊背站在原地,雖然眼神仍有些發(fā)直,但身形氣度已像模像樣。
門外的紫妃似乎被噎了一下,半晌才道:“妹妹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擔(dān)心哥哥?!?p> “擔(dān)心就回去吧?!痹扑F聲音冷了幾分,“再吵下去,驚醒了千君,他的脾氣,你該比我清楚。”
又一陣沉默,接著是漸行漸遠(yuǎn)的腳步聲。云水霧側(cè)耳聽了片刻,確定人已走遠(yuǎn),才緩緩松開門閂,轉(zhuǎn)身看向屏風(fēng):“走了?!?p> 千君從陰影里走出,看向假人:“剛才的氣勢,有三分像了?!彼叩阶肋叺沽吮瑁八恢匾?,只是明天還會有人來找我的?!?p> 云水霧披上外袍,走到假人面前,伸手拂過他衣襟上的褶皺:“還好這‘木傀’做得逼真,只是這眼神…還是少了些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