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間熟悉的木屋時,夕陽正斜斜地漫過窗欞,在床榻上投下一片暖融融的光斑。云水霧剛沾到床沿,就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不是靈力耗盡的虛浮,而是一種從骨子里漫出來的松弛。
白日里拯救林脈的緊繃,見到家人時的百感交集,還有千棵帶來的安穩(wěn),此刻都化作倦意,沉沉壓在眼皮上。她甚至沒來得及褪去沾了泥土的裙擺,就蜷在柔軟的被褥里,呼吸漸漸勻長。
夢里似乎又回到了扶蕊居,母親抱著襁褓里的弟弟,眉眼間是化不開的溫柔;她想伸手去碰弟弟軟軟的臉頰,指尖卻觸到一片清涼的水紋,低頭一看,自己又變回了那株長在竹籃里的水紋草,葉片上還沾著梧桐林的晨露。
千棵就坐在竹籃旁,指尖輕輕拂過她的葉片,動作輕柔得像怕驚擾了什么。他的聲音隔著一層朦朧的水汽傳來,低低的,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睡吧,醒了就都好了?!?p> 她蹭了蹭他的指尖,像只找到了歸宿的小獸,徹底沉入了無夢的酣眠。窗外的月光悄悄爬進(jìn)來,落在她蹙著的眉頭上,又輕輕散開,仿佛在為這難得的安穩(wěn),蓋上一層溫柔的紗。
晨光透過窗紙滲進(jìn)來時,云水霧悠悠轉(zhuǎn)醒。渾身的疲憊散去不少,昨夜的夢還殘留在腦海里,帶著點暖融融的余溫。她坐起身,正想伸個懶腰,眼角余光卻瞥見門口立著一道身影。
千棵不知站了多久,晨光勾勒著他的輪廓,衣袂上還沾著些微的草葉濕氣,像是剛從林間過來。見她醒了,他微微頷首,眼底帶著淺淡的笑意:“醒了?”
云水霧臉頰微熱,連忙下床整理了下裙擺,快步走到他身邊。剛站定,就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清冽氣息,混雜著梧桐葉和晨露的味道,讓人莫名心安。
“你等很久了嗎?”云水霧輕聲問,指尖不自覺地捻了捻裙擺上未褪盡的泥點,有些不好意思。
千棵搖頭,目光掠過她舒展的眉眼,昨夜夢中蹙起的眉頭已全然松開?!皠偟健彼麄?cè)身讓開半步,晨光順著他的動作淌進(jìn)來,在地面織出一道明亮的光帶,“去看看那些果樹吧,有驚喜?!?p> 云水霧跟著他走出木屋,清晨的風(fēng)帶著草木的清香撲面而來。
穿過一片齊膝的野蒿,眼前的景象驟然蕭瑟起來。原本該是枝繁葉茂的林子,此刻只剩些歪歪扭扭的樹干戳在雜草里,殘剩的葉片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蟲洞,褐色的破洞像被誰胡亂撕過的紙。
千棵停下腳步,云水霧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鼻尖似乎能聞到一絲腐朽的氣息。
“這里是被蟲子咬空的果樹林?!彼穆曇羟迩宓?,卻讓云水霧心頭一緊。她伸手碰了碰身旁一棵果樹的枝干,樹皮粗糙得像干涸的河床,輕輕一刮就掉下來細(xì)碎的粉末。
“蟲子?”眼前的荒蕪,喉間有些發(fā)澀。
千棵轉(zhuǎn)過身,周身的云水霧隨著動作輕輕翻涌,在他眼底漾開一層朦朧的光:“你試著能不能用凈水將它們重新治好?!?p> 云水霧愣住了,下意識看向自己的掌心。她的凈水能讓枯萎的草芽復(fù)蘇,能讓干裂的土地濕潤,可這樣一片被啃噬得只剩骨架的果林……
“別擔(dān)心?!鼻Э梅路鹂创┝怂莫q豫,指尖輕輕點了點她的手背,一絲清涼順著皮膚漫上來,“凈水的力量,我們是見識過的?!彼D了頓,目光落在那些光禿禿的枝頭,語氣里帶著篤定的溫柔。
風(fēng)卷著草葉掠過腳邊,云水霧望著千棵認(rèn)真的眉眼,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能聞到未來果子成熟時的甜香,于是輕輕點了點頭。
“好,我試試?!?p> 日頭漸漸爬到頭頂,曬得草葉都蔫蔫地打卷。云水霧抹了把額角的汗,掌心的水壺已經(jīng)見了底,可眼前的果林依舊沒什么變化——那些蟲洞還是猙獰地趴在枯枝上,連一絲新芽的影子都沒冒出來。
她喘著氣,第三次將凈水湊到樹根,清水滲進(jìn)土里,只留下淺淺的濕痕,再無其他。
“要不就算了吧?!鼻Э玫穆曇粼谏砗箜懫?,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心疼。他看著云水霧被汗水浸透的鬢發(fā),看著她反復(fù)彎腰后微微發(fā)顫的脊背,周身的云水霧都凝了些,像是想為她擋去些熱浪。
云水霧直起身,臉頰因為燥熱泛著紅,眼神卻亮得很:“不行?!彼税涯?,聲音帶著喘,卻異常堅定,“這么多果樹,它們以前肯定結(jié)過很甜的果子,不能就這么爛在這里?!?p> 千棵還想說什么,卻見云水霧忽然從腰間解下那把小巧的銀刀——那是她隨身攜帶用來修剪花枝的。她咬著唇,毫不猶豫地在掌心劃了道淺淺的口子,鮮紅的血珠立刻涌了出來。
“你做什么?!”千棵上前一步,想按住她的手,卻被她避開了。
云水霧沒說話,將流血的手掌和凈水混著溫?zé)岬难?,順著她的指縫緩緩淌出,滴落在干裂的土地上。這一次,水珠滲進(jìn)泥土?xí)r,竟泛起了淡淡的微光。
她一步步走過果林,掌心的血混著凈水,滴在每一棵果樹的根部。血珠融進(jìn)水里,像是活了過來,順著樹根蜿蜒著往上爬,那些褐色的蟲洞邊緣,竟隱隱透出了點極淡的綠意。
“這樣……或許能行?!痹扑F的聲音有些發(fā)虛,掌心的傷口被汗水浸得發(fā)疼,但她看著那抹綠意,嘴角卻揚起了淺淺的笑。
千棵站在她身后,看著她纖瘦的背影在果樹間移動,看著她掌心的血珠與清水相融,周身的云水霧忽然劇烈地翻涌起來,像是被什么牽動著,帶著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他伸出手,卻終究只是停在半空,默默看著那抹綠意,在她的腳步之后,一點點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