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禾順著山路出去,且停且走,且游且玩,只覺得胸中暢快,許久不曾這樣暢快,再多的前事冤仇也在這時被刻意丟到角落,就好像只要不想起,便不曾有過。不知走了多久,她在荒野看見一座廟宇。
這廟宇修得華美異常,四處墻壁刻著翻飛的龍鳳,紅墻碧瓦,顏色鮮亮,廟宇頂部又安著一塊大石頭,上面胡亂涂著五種不同的顏色,扎眼又古怪。門前立著一塊大黑石頭,上面深深刻著三個字“女媧廟”。
女,媧。見到這兩個字,輕輕喚起這兩個字,安禾便感到惆悵和歡喜,于是她走進這了女媧廟,進了正殿,便看見左右兩邊畫著許多壁畫,一幅畫的是一個女人坐在河邊揮動藤條,旁邊有幾個小人蹦蹦跳跳,再一幅也畫著一個女人,她雙手上舉,簇著太陽,兩手間有什么閃閃發(fā)光。
正對門的另一邊垂著一簾輕紗,輕紗后若隱若現(xiàn)露出神像的影子,幾縷煙霧從紗幔后面飄出來,向門外裊裊飄去,安禾撩開輕紗走進紗簾后面,看見正中央擺著一座大鼎,鼎上刻著許多古怪的圖形字樣,漫長的歲月使得此鼎磨損得厲害,只是依稀可認得一些“媧皇”,“則人生”的字,鼎中燃著三支檀香,那煙氣裊裊飄升,給大鼎后的女媧像渡上一層薄霧,更顯得她神圣輕靈。
那女媧的塑像的的確確是個美人,眉毛纖細而長,平順地向眉心兩側(cè)展開,一雙柳葉眼微微瞇著,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笑的神情來,看上去神圣美麗,又溫柔慈愛。
安禾覺得想笑。她自覺女媧不該是這個樣子,至于具體是什么樣,她倒又說不清,只是看著這溫柔慈愛的女媧,覺得打心底的滑稽,就像看到菩提的眼睛里顯露出殺意一樣。
這時,遠處傳來了一陣樂聲,沉重的儀仗腳步震得神座前的輕紗有節(jié)奏地晃動,應(yīng)當(dāng)是凡間有什么大人物來訪女媧廟了,安禾想了一想,縮進神座邊上不起眼的角落,悄悄聽著外面的動靜。
紗簾外面映出許多影子,外面先是靜了一陣,再就是一位祭祀儀司上前,嘴里念起祭文:“夫今三月十五,乃女媧圣人之誕辰,圣人乃洪荒太古之正神,身具大無量之神通,顯無量之功德,摶黃土以造黎民,立姻法以成繁衍,昔共工氏頭觸不周山,天傾西北,地陷東南;圣人采五色石,以補青天;故其有功於百姓,黎庶立祀以報之。今有商王帝辛,素有賢德,祭祀圣人,望九州四時康泰,國祚綿長,夙調(diào)雨順,災(zāi)害潛消。”
聽了這番話,安禾終于知道來者是當(dāng)今天子,商王帝辛,她悄悄透過紗幔看過去,看見那個穿著華服的男人,身體健壯得很,長一張陽剛氣十足的臉,眉色濃黑,眉尾上挑,便使人覺得他威武,一雙眼睛凌厲,在那群臉皺如軟柿子的老臣中扎眼得很。
種種繁瑣的祭禮行完,帝辛終于上前進香,正抬眼時,殿內(nèi)怪風(fēng)大作,鼎內(nèi)的香煙向兩邊偏倒,神座前的輕紗高高揚起,女媧那張神圣美麗的臉顯露出來,那當(dāng)真是恍如蕊宮仙子下凡,月宮嫦娥臨世,迷得帝辛神魂都倒了個個,不管不顧地直視神靈的臉龐。
那遮著窗戶的簾幕也被吹開,陽光在殿內(nèi)一晃,安禾眼前閃過一道光,偷眼向那光源望去,便瞧見一個锃亮的禿頭鬼鬼祟祟地蹲在墻角,抬頭向她溫和一笑,眉目舒展地像個問心無愧的圣人。
祭祀的人群陷入一片莫名的寂靜,長久的沉默中,帝辛詩興大發(fā),著命人取了文房四寶,在墻上空白處寫下一首詩:“鳳鸞寶帳景非常,盡是泥金巧樣妝。曲曲遠山飛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梨花帶雨爭嬌艷,芍藥籠煙騁媚妝。但得妖嬈能舉動,取回長樂侍君王?!?p> 安禾忍不住撐住了手邊的臺階,生怕自己笑出聲來。
在場官員驚了一嚇,紛紛大呼:“大王,萬使不得?。 ?p> 一官員上前奏道:“女媧乃上古之正神,朝歌之福主。老臣請駕拈香,祈求福德,使萬民樂業(yè),雨調(diào)風(fēng)順,兵火寧息。今大王作詩,褻渭圣明,毫無虔敬之誠;是獲罪於神圣,非天子巡幸祈請之禮。愿主公以水洗之,恐天下百姓觀見,傳言圣上無德政耳!”
帝辛一抖袍袖,轉(zhuǎn)身道:“孤觀女媧之容,有絕世之姿,因作詩以贊美之,豈有他意,卿無多言!況孤乃萬乘之尊,留與百姓觀之,可見娘娘美貌絕世,亦是孤之遺筆耳?!?p> 諸臣不敢做聲,再只走過流程便離了女媧廟。
待儀仗行遠,安禾從神座角落里走出來,抬頭看正殿墻上的詩句,一字一句地念出聲來,終于忍不住笑,撐在墻邊上發(fā)抖。
那禿頭瞧見安禾笑得那樣夸張,慢慢踱步出來,將墻上的詩通讀一遍,問她道:“這般可笑?”
安禾點了點頭,伸手摩挲墻上的字跡,回頭去看那禿頭,問道;“你知道女媧是誰?便動這樣手腳?”
禿頭道:“女媧是人族始祖,捏土造人,又有補天功績,神力非凡?!?p> “既然如此,你就不怕她知道?”
“封神之戰(zhàn)在即,若不出此下策,恐怕我西方無立足之地?!倍d頭隨口道,“貧僧以秘法遮掩天機,只怕娘娘不能得知此事,既然施主看見,便請施主保密,可行?”
安禾點了點頭:“可行,只是怕你遮掩天機,也不能瞞過。”
“不知施主名姓?”
“你叫我安禾便可?!?p> “貧僧知道?!焙蜕斜虮蛴卸Y地同安禾告別,出了女媧廟,不知向哪里去了,安禾回去看墻上的字,看了很一會兒,又在神座邊上拿了個果子,啃了一口,才從女媧廟出去。
又說人族始祖女媧娘娘今日壽辰,往火云宮拜三位人皇伏羲神農(nóng)軒轅,臨走時,聽伏羲嘆道:“如今東西天庭休戰(zhàn),定此封神之戰(zhàn),闡截道三清要在天庭封神拜將,西方佛家又要入住中原,正是要重造仙凡架構(gòu)了,大戰(zhàn)將起,你身在人神之間,怕要受些委屈?!?p> 女媧笑道:“我省得,只是如今大勢所趨,妹便不能不置身其中,妹如今已成神圣,便不怕逼迫,只是拋個鉤和線便罷了,兄長寬心。”
伏羲只好嘆了口氣,道:“實在辛苦你,為兄原該同你一樣,只是當(dāng)年身死道消做了人皇,不人不神,不仙不凡,如今境地尷尬,不能與你助力,實在慚愧。”
女媧道:“兄長不必過慮,當(dāng)年只是迫不得已,此間妹斷不會受屈,多謝兄長關(guān)切,妹就此去了,還請兄長保重?!?p> 伏羲只點頭送她出去,送到門口,看見女媧駕云而去,回了洞府,還不禁慨嘆,嘆了又嘆。
軒轅便勸他道:“你妹妹身負大功德,當(dāng)世后世無人能動她分毫,大可不必如此憂心?!?p> 伏羲道:“萬年前東西天庭大戰(zhàn),我不慎死在紛爭之下,為使我復(fù)活,她才不意得此功德,只是功德深厚,卻累得娘娘殞命,她與娘娘本來親密,之后便郁郁至今。如今風(fēng)波又起,叫我如何放心?!?p> 軒轅聽及此,也嘆口氣,為他倒了杯茶,便不再言語。
女媧獨往女媧廟去,進了正殿,看見墻上題了首詩,自想:“何人在此題詩,污了我的墻。”細細一讀,見其中“曲曲遠山飛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梨花帶雨爭嬌艷,芍藥籠煙騁媚妝。”便多看兩眼,緩緩?fù)鲁鲆豢跉?,才向后再看,一首詩看完,她便微微笑了,知道此事緣由,也知道該如何拋那鉤線,只是再細看,那字跡的邊角有些模糊的指印,又掀開神座前的薄紗,看見果盤頂上缺了一角,掐指一算,兩眼便滑下兩行淚來,她在殿內(nèi)來回踱步,又掐指來算,終于得到天啟靈光。
命隨身侍女去取招妖幡,女媧以招妖幡招來軒轅墳的九尾狐貍精,以商王帝辛淫穢無端,罔辱神明為由,命她托去殷商宮苑,促成湯顛滅,細想了一回,囑咐道:“不可殘害眾生。”
說罷,又以法力暗自傳音道:“若見一安禾小妖,必殺之?!?p> 妖狐向她一拜,領(lǐng)命退下。
女媧屏退殿內(nèi)侍女,坐在神座上,伸手拿個果子,“咔嚓”咬了一口。(本章中部分對話出于《封神演義》,勿怪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