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先生雙指搭在南苑腕脈上,沉吟片刻后輕聲說道:“氣血相沖,但并無大礙,靜養(yǎng)一日即可恢復(fù)大半?!彪S后她收回柔荑,提起早就備好擱在旁邊小桌上的兔毫錐筆,寫下幾味藥材,吹干墨跡后遞給身后的侍女,隨后又向躺在床上的南苑柔聲叮囑道:“雖說并非重傷,但這些天也要好生將養(yǎng),尤其切記不可讓情緒過于激動?!?p> 南苑其實行動無礙,只是頭腦昏沉,手腳略有乏力。聽了祝先生的叮囑,她勉強支撐起身體說道:“謝謝祝先生,但是......”
祝先生微微一笑,擺手說道:“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但我并不能告訴你那彈琴之人是誰,因為我也惹不起她。若你一定要問,倒不如去問你的長官。”
說完后,祝先生便帶著侍女輕輕離開。但不過半柱香后,南苑所在的客房大門又被人重重推開,一襲白衣一陣風(fēng)似的竄進來撲到南苑床前。南苑剛剛閉上眼睛,就感覺雙肩被人抓住然后搖晃起來,耳邊響起賀長青焦急的聲音:“小妞,小妞!你快醒醒啊,該不會是死了吧?”
“你再晃下去說不定我真的會死!”南苑睜開眼睛,無奈地看著床邊本應(yīng)在后山抄書的賀長青。賀長青悻悻地松開手,坐在床邊的板凳上,心有余悸地說道:“昨天我聽見琴聲的時候就知道壞了,可惜實在是抽不開身。但你居然這都能大難不死,搞得我也有點相信師父的歪理邪說了?!?p> “什么歪理邪說?”南苑有些好奇。
賀長青見南苑并無大礙,也放松下來,隨口說道:“面相唄。師父說你是什么天女相,生平坎坷但絕無大災(zāi),一朝出世則受萬眾敬仰。后半句話我說不準,但前半句看來是沒錯的?!?p> 南苑早就習(xí)慣了賀長青的胡言亂語,隨口問道:“你怎么跑出來了?書抄完了?”
“抄完個屁!”賀長青忿忿道,“那就不是人能做的事情!我是被大師兄放出來的?!?p> “大師兄?”南苑疑惑道。
賀長青嘿嘿一笑,對著門外叫道:“大師兄,作為我們太學(xué)年輕一輩的代表,你不在客人面前露個面?”
客房門外傳來醇厚好聽的男聲,透著些許無奈,“你們聊你們的,我身上酒氣太重,對病人不好?!?p> 賀長青對著南苑擠眉弄眼道:“我們這位大師兄啊,雖然是個酒鬼,但可是我們太學(xué)四杰之首,當(dāng)年也是平輩中唯一能讓齊老二心悅誠服的家伙。所以你要是能跟他混熟了,就再也不用害怕你家長官了?!?p> 客房木門被輕輕推開,一位相貌堂堂身著文士長衫腰掛酒葫蘆的男子走進屋子,卻只站在門口無奈道:“長青,你這胡言亂語的毛病也該改一改了?!?p> 南苑雖從未見過這位大師兄,但眼前這名男子氣質(zhì)溫厚醇和,仿佛是山間的春風(fēng),讓人初一照面便足以心生親近。只是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這位大師兄身上帶著濃重的酒氣,但卻是一種并不刺鼻的醉人酒香味道。他對著南苑微笑頷首,溫聲說道:“南苑姑娘此番受傷,我先替太學(xué)給你陪個不是。在下陳落霞,太學(xué)只注重師道長幼,沒有長官下屬那一套,所以南苑姑娘大可以與我等平輩相稱,若是林霽師弟曾有過什么不敬之舉,我也只好請南苑姑娘一并包涵了?!?p> 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讓人聽著也是無比舒坦。南苑暗自感嘆這長安太學(xué)里好歹還算是有一個正常人,坐起身恭敬致謝。陳落霞微微致意后走過去拉起了正坐著裝大爺?shù)馁R長青,白衣年輕人向大師兄苦苦哀求道:“別啊大師兄,我好不容易跑出來透透氣,就不能多待一會兒嘛。我可不想再回到后山那個只有樹的地方了?!?p> 陳落霞對自家?guī)煹鼙銢]有那么和顏悅色了,但也不疾言厲色,只是緩緩說道:“孟先生說今天要檢查你抄書來著,此刻大概已經(jīng)到后山了......”
賀長青頓時一蹦三尺高,“大師兄你不早說?!”眨眼間便一溜煙跑沒影了。
陳落霞看著搖搖晃晃的木門,無奈地搖了搖頭,微笑著對南苑說道:“三日后有一份薄禮要贈與南苑姑娘,所以這些天還望姑娘能夠靜心養(yǎng)傷,在下也就不打擾了。”說罷便告辭離去。
南苑一頭霧水,有什么禮物還要等養(yǎng)好了傷才能拿到手?但就在她疑惑之際,木門又被人推開了。南苑不得不感嘆她這里應(yīng)該是整個太學(xué)最熱鬧的地方了,但當(dāng)她抬起眼看見來人時,這些雜亂心思便統(tǒng)統(tǒng)散去。
K大步走到南苑床邊,看了看自家部下的氣色,沒有太多表情,只是原本皺著的眉頭稍稍舒展。他也不坐下,只是看著南苑,南苑也只好看著他,兩人就那么大眼瞪小眼,場面一度有些尷尬。
K輕輕咳嗽一聲,問道:“沒事?”
南苑沒好氣道:“我有事你很開心?”
K似乎被噎了一下,沉默了半天才說道:“對不起?!?p> “你有什么可對不起的?”南苑定定地看著他,“難不成昨晚是你彈的琴?”
“不是,”K猶豫了一下,“是我?guī)熋谩!?p> “你師妹?”南苑疑惑道,“她跟我有仇?”
K嘆了口氣,說道:“沒有。只是我這個師妹從小便性格不穩(wěn)容易失控,而且又被師長們驕縱慣了,所以難免會做出一些過分的事情。”
南苑指了指自己,“這就是‘過分的事情’?”
K啞口無言。南苑從未見過他這般窘迫,強忍笑意,僵著臉問道:“你不怕我去找她報仇?”
K搖搖頭,“反正你也打不過她?!?p> 南苑愣了愣,冷哼一聲,背身面向墻壁不再搭理這個不通人情的家伙。K呆呆地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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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時間一晃而過。
南苑獨自穿過走廊,行過小徑,經(jīng)過幾重門扉,才抵達了K告訴她的那個位置。那里竟是一片花園,如今已經(jīng)將近春分時節(jié),花園里各色花卉簇擁綻放,卻又不顯雜亂,叫人瞧著就喜慶。但眼前的一幕卻讓南苑有些呆滯——面無表情的K挽著袖子,正提著一把瓷質(zhì)水壺站在花叢中澆花,而那位大師兄則提著酒葫蘆站在他身旁,笑意溫和地說著什么,似乎是在講解各類花草的習(xí)性,不時提起酒葫蘆慢飲一口。
長安太學(xué)真是一個能夠顛覆人三觀的地方,南苑根本都難以想象K還能有如此生活化的一面,更別說見過了。
兩人看見南苑的到來,K站在原地繼續(xù)澆花,南苑這三天一直沒搭理他,所以他也不再觸這個霉頭。倒是大師兄陳落霞沿著小路走了過來,渾身酒香夾雜花香,吸引蜂蝶無數(shù)。
“南苑姑娘身體已經(jīng)無礙了吧?”陳落霞笑問道。
南苑今天換上了一身太學(xué)風(fēng)格的白色窄袖留仙裙,站在花叢之中更顯得落落大方清新自然。她點了點頭,“祝先生的藥很有效果,已經(jīng)全部恢復(fù)了?!?p> “那便好?!标惵湎蓟仡^看了一眼一直站在原地對著一株月季澆個不停的K,輕輕苦笑了一聲,回頭說道:“那我就代替太學(xué)和林霽師弟送給姑娘一份薄禮。”
“林霽師弟”四個字被他提高了語調(diào),以至于整個花園都可以聽見。
說罷,他抬起一只手放在南苑面前,手上空無一物。南苑上下查看了一番,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特殊之處,正疑惑時,卻驚訝的發(fā)現(xiàn)周圍的靈能開始緩緩波動了起來。南苑此時也不再是那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她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那些根本不屬于這位大師兄的靈能居然都在聽從他的調(diào)動,緩緩匯聚在他的掌心,最終竟凝聚出一個泛著潔白光芒的漩渦。雖只有乒乓球大小,但那其中的確沒有任何一絲屬于陳落霞自身的靈能,這對于南苑來說簡直就是聞所未聞的手段。
她抬頭不可思議地看向大師兄,穿著文士長衫的男子笑意溫和道:“我代表太學(xué),送姑娘一絲天地元炁,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