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喧囂被厚重的隔音門隔絕在外。這里是城西一片安靜的舊式小區(qū),蘇婉的鋼琴教室。午后柔和的陽光透過潔凈的玻璃窗,灑在光亮的木地板上,空氣中漂浮著微塵,彌漫著松香和舊紙張?zhí)赜械臏嘏瘹庀ⅰ?p> 崔憬推門進(jìn)來時,緊繃的神經(jīng)如同被一只溫柔的手撫過,瞬間松弛下來。他脫下沾染了外面浮躁氣息的外套,掛在門后。
教室中央,蘇玨正坐在鋼琴凳上,纖細(xì)的手指在黑白琴鍵上無聲地滑動,專注地練習(xí)指法。陽光勾勒著她柔和的側(cè)臉輪廓,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沉靜得像一幅古典油畫。她聽不見自己指尖觸碰琴鍵的聲音,卻能通過指尖的觸感和身體的細(xì)微振動,感受著音樂的“形狀”。
聽到開門帶來的細(xì)微氣流變化,蘇玨轉(zhuǎn)過頭??吹酱捭?,她清澈的眼眸瞬間點亮,如同盛滿了星光。她放下手,飛快地打著手語:「憬哥哥!你來了!」臉上綻開毫無保留的、純粹的笑容。
崔憬冰冷的心仿佛被這笑容融化了一塊。他快步走過去,自然地坐在她旁邊的琴凳上,也用手語回應(yīng):「嗯,來看看你和小婉阿姨。練習(xí)得怎么樣?」他的手指動作流暢而溫柔,與他在商界和何建雄面前展現(xiàn)的判若兩人。
蘇玨開心地比劃著,描述著今天的練習(xí)內(nèi)容,偶爾遇到復(fù)雜的指法,她會微微蹙起秀氣的眉頭,用手語詢問崔憬。崔憬耐心地用手語解答,有時會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幫她調(diào)整手指的位置,感受正確的發(fā)力方式。兩人之間流淌著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與安寧。
「蘇玨說,你今天看起來有點累。」蘇婉溫和的聲音響起。她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走過來,放在旁邊的矮幾上。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卻難掩那份溫婉堅韌的氣質(zhì)。她看著崔憬,眼神里帶著母親般的關(guān)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崔憬接過水果,對蘇婉笑了笑:“還好,小婉阿姨。公司事情多?!彼苤鼐洼p。在蘇婉和蘇玨面前,他只想做那個被她們收養(yǎng)、保護(hù)著的少年,而不是在復(fù)仇深淵邊緣游走的“崔先生之子”。
蘇婉在他身邊坐下,輕輕嘆了口氣:“小憬,錢是賺不完的。別把自己逼得太緊。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彼脑捳Z意有所指。她不知道崔憬具體在做什么,但那份越來越重的陰郁和偶爾流露出的戾氣,讓她心驚肉跳。她尤其擔(dān)心崔憬和崔明遠(yuǎn)的牽扯越來越深。
蘇玨敏銳地捕捉到母親話語中的擔(dān)憂和崔憬眼底一閃而過的復(fù)雜。她放下手中的水果,清澈的目光在母親和崔憬之間流轉(zhuǎn),然后拿起旁邊的素描本和鉛筆,飛快地畫了起來。
幾筆勾勒,紙上出現(xiàn)了一個蜷縮在巨大黑色牢籠里的身影,牢籠外是扭曲舞動的火焰。畫風(fēng)帶著一種壓抑的童真。她將畫舉到崔憬面前,大眼睛里滿是詢問和憂慮。
崔憬看著那幅畫,心頭猛地一震。蘇玨的感知力遠(yuǎn)超常人,她總是能精準(zhǔn)地捕捉到他內(nèi)心的風(fēng)暴。他勉強(qiáng)笑了笑,用手語比劃:「畫得很好。別擔(dān)心,哥哥只是在處理一些麻煩事,像…打掃衛(wèi)生一樣?!顾噲D用輕松的語氣安撫她。
蘇婉看到那幅畫,臉色卻微微發(fā)白?;鹧妗位\…這讓她想起了很久都不愿觸碰的記憶。她下意識地握緊了雙手,看向崔憬的眼神充滿了掙扎。
就在這時,崔憬的手機(jī)在口袋里震動了一下,是特殊提示音。他拿出來看了一眼,屏幕上是任元發(fā)來的簡短信息:“利空釋放,第一波攻擊開始。何氏股價,開盤即熔斷?!?p> 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興奮感瞬間沖淡了鋼琴教室的溫馨。他知道,他和任元聯(lián)手投下的金融炸彈,已經(jīng)引爆。何建雄此刻的臉色,一定非常精彩。
“小婉阿姨,蘇玨,我…公司有點急事,得先走了。”崔憬站起身,努力維持著語氣的平靜。
蘇玨眼中流露出明顯的不舍,但還是乖巧地點點頭,用手語說:「憬哥哥,小心?!?p> 蘇婉送他到門口,欲言又止,最終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臂,低聲道:“小憬,記住,無論做什么,想想小玨,想想這個家。別走你…生父的老路。”她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崔明遠(yuǎn)的名字,但那個“生父”,像一根針,刺在崔憬心上。
崔憬深深看了蘇婉一眼,點點頭,轉(zhuǎn)身大步離開。關(guān)上門,將那份溫暖的擔(dān)憂隔絕在身后。他臉上的柔和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和決絕。坐進(jìn)蘭博基尼,他撥通一個加密電話,聲音毫無溫度:“按計劃,繼續(xù)施壓。我要看到何建雄的資金鏈出現(xiàn)裂痕?!?p> 跑車引擎咆哮著沖入黃昏的車流,目標(biāo)明確——去見證何氏帝國的第一道裂痕。而在他身后,鋼琴教室里,蘇婉緊緊摟著女兒蘇玨,看著窗外兒子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滿了無法言說的恐懼。蘇玨靠在母親懷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畫本上那個黑色的牢籠,純凈的眼眸里映著窗外漸次亮起的、如同琉璃般冰冷易碎的萬家燈火。
城市的另一端,何家位于半山的奢華別墅里,氣氛卻降到了冰點。巨大的電視屏幕上,財經(jīng)新聞主持人正用急促的語播報:“突發(fā)!何氏集團(tuán)股價開盤即暴跌,觸發(fā)熔斷機(jī)制!市場傳聞該公司核心新藥項目‘清溪’批文存在重大合規(guī)問題,并涉及嚴(yán)重的環(huán)境污染歷史遺留問題…”
昂貴的水晶煙灰缸被何建雄狠狠砸在地毯上,碎片四濺。“廢物!都是廢物!查!給我查清楚誰在背后搞鬼!Edmond…崔憬…還有那個該死的記者!”他臉色鐵青,對著噤若寒蟬的下屬咆哮。
何然煩躁地扯開領(lǐng)帶,一腳踹翻了旁邊的古董花瓶。股價暴跌意味著他的零花錢和跑車俱樂部會費都可能被削減?!皨尩?!煩死了!”他抓起車鑰匙,滿臉戾氣地往外走,他需要發(fā)泄。
“你去哪?”何建雄厲聲喝問。
“要你管!”何然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他需要一個出氣筒。法拉利的引擎聲暴躁地響起,沖出別墅,直奔H大附近他安置殷未的那個高級公寓。
公寓里,殷未剛上完晚課回來,正小心翼翼地整理著生物實驗課的筆記。門被粗暴地踹開,帶著一身酒氣的何然闖了進(jìn)來。
“臭婊子!看到新聞了?高興了?”何然一把揪住殷未的長發(fā),將她狠狠摜在沙發(fā)上。殷未痛呼一聲,眼中瞬間盈滿淚水,身體因恐懼而僵硬。
“都是你們這些掃把星!害得老子也不痛快!”何然像瘋狗一樣咒罵著,將白天在父親那里受的氣和對股價暴跌的怒火,毫無保留地傾瀉在殷未身上。他粗暴地撕扯著她的衣服,言語極盡侮辱。
殷未像一片在狂風(fēng)暴雨中飄零的落葉,承受著撕心裂肺的痛楚和屈辱。她的目光在絕望中掃過被何然甩在茶幾上的手機(jī)。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唯一的螢火,驟然閃現(xiàn)——錄音!上次偷錄的那句關(guān)鍵的話,讓肖筱姐姐的報道威力倍增!何然此刻正在發(fā)泄,口不擇言,或許…或許能錄到更多?
趁何然背對著她喘息的一瞬,殷未用盡全身力氣,忍著劇痛,手指顫抖卻異常精準(zhǔn)地摸向沙發(fā)縫隙——那里藏著一支肖筱通過章蕙秘密塞給她的、偽裝成口紅形狀的微型錄音筆。她用力按下了那個極其隱蔽的開關(guān),一點微弱的紅光在縫隙深處一閃即逝。
何然轉(zhuǎn)過身,臉上帶著施虐后的扭曲快意,他捏著殷未的下巴,強(qiáng)迫她看著自己:“哭?給老子哭喪呢?告訴你,就算天塌下來,何家也倒不了!當(dāng)年老廠區(qū)炸了,死了那么多人,老頭子不照樣擺平了?幾個窮鬼的命,算個屁!還有那破河,污染?呵,花點錢,堵住那些刁民的嘴不就完了?你奶奶?那是她命賤,活該!”
惡毒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殷未的心。但同時,一股冰冷的恨意和決絕,壓倒了恐懼。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讓嗚咽聲溢出,身體卻在何然看不到的角度,將那只藏著錄音筆的縫隙,壓得更緊。黑暗中,錄音筆忠實地工作著,記錄著惡魔的每一句自白。窗外,琉璃之城的光影依舊璀璨,卻照不進(jìn)這間充滿罪孽的公寓。風(fēng)暴,正從金融市場的崩塌,蔓延到更黑暗、更血腥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