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最傷心的事情無過于良心的死滅,一個社會最傷心的現(xiàn)象無過于正義的淪亡?!?p> 良知是晨曦初露時的雞鳴,能將人從虛妄的暗夢里喚醒,睜眼的瞬間將會見到新一天的朝陽。
落城一中,高三班主任辦公室里的氣氛有些凝結(jié),張老師的頭微微低垂著,已經(jīng)有了皺紋的眼角在凝眉沉思時眼下的紋路清晰可見。
溫靈均與慕吟端坐在椅子上,甚至還悠然的喝了幾口水,他們并沒有繼續(xù)咄咄相逼,反而是選擇了靜靜等待。
若要狩獵耐心也是必不可少的。
他們需要等張老師自己的心理斗爭平息下來,等她聽見晨間的那聲啼鳴。
一個裝睡的人無論你費多少力氣都是叫不醒的,除非她自己愿意醒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在靜默中流淌。
張老師再次抬起頭來儼然換了一副神情,像是下了某種決心。
她輕微哽咽著說:“是我對不起賀雅!她最一開始其實是來找過我的,我也去和靳詩語幾人的班主任交涉過了,雙方進行了調(diào)節(jié),同時叫來了幾家的家長,靳詩語幾人也道歉了,也算是當(dāng)眾握手言和了!我以為事情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p> 張老師吸了吸鼻子,從桌面上抽了一張紙巾擦干凈眼淚,“是我把靳詩語幾人想得太過簡單了。萬萬沒想到他們會自那之后更加變本加厲。后來賀雅的奶奶也來找過我,老人家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求我,我如何能視而不見。于是我又將事情鬧到了校長那里。校長一開始很重視,但是僅僅過了兩天,校長給我說讓我別再插手此事了,所有的事情他都處理好了!我也問過賀雅情況,她當(dāng)時只是對我笑笑,什么都沒有再說。我以為.......”
張老師抿了抿唇,有些說不下去了,歇了片刻才繼續(xù)說道:“我以為賀雅那帶著嘲諷的笑是對處理結(jié)果的不滿意,但我當(dāng)時也沒別的辦法了。這事兒校長都出面了,我還能怎樣呢!于是,我只能勸賀雅再忍一忍,只要忍到保送結(jié)果出來,她就可以不用再來學(xué)校,帶著賀奶奶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
張老師越說越激動,甚至抽泣了起來,“沒過多久,我得知賀雅奶奶突然去世的消息,我擔(dān)心賀雅受到影響去她家找了她談話,想著寬慰她一番,好讓她振作起來!我是真的沒想到還會發(fā)生后來的事兒?。∶髅魉寄鼙K土搜?,那可是頂尖學(xué)府??!你說她怎么能這么糊涂呢!”
張老師痛心疾首,不停捶打著胸口,已經(jīng)顧不得去擦眼淚。
慕吟抽了張紙巾遞過去追問道:“您知道校長是怎么處理的嗎?”
張老師搖搖頭,“不知道,此事兒我也問過賀雅,可那孩子閉口不提!”
“面對之前刑警的問話你們?yōu)楹味既}其口?”溫靈均眸光微凝,直中要害。
張老師沒有言語,只是無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的行為枉為人師,可是又能怎樣呢?她就算拼上自己的前程去維護賀雅又能改變什么呢?無非是把自己也搭進去!
她不過是個普通人,也有家庭和孩子,斷然做不到那樣的大無畏。
奈何也逃不過那份良心上的譴責(zé),做不到真正的泯滅良知。在進退兩難的境地里她只能賭一把,賭眼前的人能撥開云霧,將丑惡的真相公之于眾。
“張老師,您放心,”慕吟看向一臉愧疚的女人,也明白張老師的處境艱難,她不能要求每一個人都有直面罪惡的勇氣,但只要良心未泯,她覺得就不算是徹底的壞人。
慕吟輕聲向她保證道:“我們會將真相查個水落石出,也保證不會將您牽連其中!但是前提是您確實沒有參與其中!”
她不會因為對方的幾句話就全然相信對方,人心難測,她只會站在正義的那邊。
溫靈均余光看了一眼身邊同理心極強的女朋友,與有榮焉。又一次覺得她比冬日的暖陽還溫暖,比夏日的晚霞還璀璨奪目。
張老師聽見慕吟這么說覺得汗顏,她這種偽善的人說得好聽是被逼無奈,說得難聽點就是狼狽為奸,與惡人同流合污。也算是咎由自取,有什么連累不連累的。
不過她依舊很感激慕吟的善意,慕吟保的何止是她的前程,更是她十多年職業(yè)生涯的名聲,以及在自己孩子跟前的底氣。她不怕被牽連,只擔(dān)心她的女兒會用鄙夷的眼神看自己。
她朝著慕吟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
此刻的張老師,臉上的笑意真心實意了許多,雖然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笑得并不好看,甚至都稱不上得體,慕吟卻覺得比一開始踏進辦公室的瞬間她臉上的笑容順眼了許多。
溫靈均見好就收,藏起了凌厲的氣勢,轉(zhuǎn)而溫和的問道:“張老師,我們能找你們班的王野同學(xué)談?wù)剢???p> “王野?”張老師詫異的看向男人,顯然沒想到他們會找其他人,“你們找他做什么?”
“您不知道王野也算是這起事件的受害者之一嗎?”
“什么?”張老師驚訝得聲音都高了兩個度,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班上還有其他的受害者。
溫靈均與慕吟確定張老師是確實不知情,再一次清楚的切身感受到了靳詩語類似案件的隱秘性。難以想象,此時此刻會有多少校園角落里正在悄無聲息的發(fā)生著類似事件。
慕吟在心里無聲嘆息,溫靈均的理性思維讓他沒辦法共情,他大腦中的數(shù)據(jù)讓他能理解并明白慕吟的所有情緒波動。
張老師回過神來,很是配合的把王野叫來了辦公室。
王野是個高高瘦瘦,皮膚泛著蜜色的陽光少年,校服板板正正的穿在身上,白色的球鞋纖塵不染,就連頭發(fā)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不長不短剛好露出自己的五官,一看就是個乖學(xué)生,從他舉止中可以看出他的性格應(yīng)該是偏溫潤那一類型的。
慕吟朝著少年露出一個柔和的笑臉,她今天內(nèi)搭一件白色運動背心,外套了一件淺黃格子襯衣,下身是黑色的工裝褲加白色的運動鞋,頭發(fā)扎成高馬尾,整個人看著清清爽爽,完全沒有什么距離感。
王野一開始還有點拘謹,見到慕吟對著他微笑,緊繃的身體才慢慢地放松下。
慕吟讓他先坐下,他也乖乖的照做,坐下之后背脊挺得筆直,雙手放在身前坐得端端正正,倒像是來聽訓(xùn)的。
慕吟沒忍住彎了彎唇,“王野對吧?你別這么緊張。我們是警察,今天來是想問問你......”
“賀雅的事情我不知道!”禮貌乖巧的孩子突然仰起頭,神情激動的看著他們,“我不知道她也是受害者之一,更不知道她會那么做。”
他身前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緊咬著下頜似乎是在下某種決心。
溫靈均看出他情緒不對,這種時候最容易攻破,他敏銳的抓住重點,“你因為賀雅的意外很自責(zé)?”
“我......”王野緊咬著下唇,支支吾吾,像是有什么壓著他讓他想掙脫卻又掙不開。
張老師明白王野此刻的心思,事情發(fā)生后班主任們就被統(tǒng)一安排了任務(wù),各班的孩子都是聽過班主任教導(dǎo)的,這時候誰又會出來添亂呢!
“你想說什么就說吧!”張老師看向王野,沖他點頭示意,話里話外的暗示很明顯。
“若不是我,他們應(yīng)該不會找上賀雅!”少年的眼眶瞬間紅了。
這兩天他被愧疚折磨得快要瘋了,他好幾次想不管不顧的沖到警局去,但都怯懦的退了回去,現(xiàn)在他不想做懦夫了,他怕自己再緘默下去,往后余生都不會安然!
王野深吸一口氣繼續(xù)說:“因為我,賀雅應(yīng)該是因為我才被靳詩語他們惡意刁難的!”
他說,那天中午他照常和同學(xué)一起去食堂吃飯,他們幾人坐在一起邊吃邊聊天,突然有人提起了他們班的學(xué)霸?;ㄙR雅。
“賀雅,應(yīng)該會被保送!老天爺真偏心,賀雅不僅長得好,性格好,還聰明!你是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喜歡她!”
王野不以為然,他覺得賀雅那樣的人以后多半會走上科研的道路,與他們那就是云泥之別!又豈會在意普通人的喜歡與否。
說曹操曹操到,賀雅正好從窗口打了飯出來,王野已經(jīng)聽不見耳邊同學(xué)的聲音,整個人都被賀雅吸引了注意力。他覺得賀雅就是那種身上籠罩著光暈的人,是天上月,可望而不可及。
他看得有些出神,回過神時恰好與靳詩語的眼神對上。
靳詩語以為王野是在看她,心情莫名的不爽,覺得自己被王野冒犯了,于是拉著陳明走到他們那桌,氣勢凌人的逼逼問他:“你剛才為什么用那種讓人不舒服的眼神盯著我?”
陳明推開他們桌上的餐盤,往桌面上一座,眼神不善的緊盯著王野。
王野聽過靳詩語他們幾個的名聲,自然不想惹上他們,趕緊解釋說:“你們誤會了,我剛剛是在看我們班的賀雅!”
靳詩語不認識賀雅,對這個名字倒是很熟悉,畢竟是連續(xù)兩年打敗她成為?;ǖ娜?。
她順著王野剛才看的方向看去,一眼看到了穿著校服依舊清麗漂亮的賀雅,真人比照片還要漂亮幾分,她心里的嫉妒猶如野草瘋長,瞬息之間就掩蓋了人本來的面目。
“呵,你這話的意思是她比我好看?你可真是膚淺!”靳詩語語氣涼涼的道。
王野也很無語。
看她吧她覺得你惡心,不看她吧又說他膚淺,還真是什么話兒都讓她說完了,那他還能說什么呢!
王野的沉默換來的是靳詩語的記恨,她覺得他不說話就是默認了。自那天以后陳明帶著人在巷子里圍堵過他幾次,在他身上不起眼的位置留下不少的杰作。
他知道靳詩語幾人有點背景,所以才敢在成天的作威作福,他不敢向家里求助,生怕自己給父母帶去不必要的禍端。
他的爸媽辛苦工作養(yǎng)他已經(jīng)不容易了。
為了不甩掉靳詩語幾人的糾纏,他在身上帶了一些防身的東西,最后一次被陳明他們幾人圍堵的時候他像個瘋子一樣,嚇走了幾人。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陳明他們幾人都是欺軟怕硬,也有認慫的時候。自那以后他們就沒再找過王野的麻煩,王野以為是自己的反擊起了作用,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解脫換來的是賀雅跌入深淵。
那天以后靳詩語他們把目標換成了賀雅,直到賀奶奶因故離世,把賀雅逼上絕路,他才知道是他不經(jīng)意間的一句話點燃了靳詩語心中瘋狂生長的野草,以燎原之勢將賀雅燒得飛灰湮滅!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少年挺直的背脊彎了下去,帶著無盡的悔恨與自責(zé)。
王野雙手捂住臉失聲痛哭起來,埋藏在心里幾十個小時的愧疚悉數(shù)轉(zhuǎn)化為滾燙的淚水,決堤般奔涌而來。他哭得身體顫抖,整個人幾乎要坐不住。
慕吟伸手把人扶了一把,準備出言安慰幾句。
溫靈均一把拉住了她,沖她搖搖頭,“讓他盡情哭會兒,與其一直憋著,這樣哭出來反而會更好!”
慕吟聞言停下了動作,她知道溫靈均說的是對的。
可是看著王野她不由得想到了當(dāng)年在方霏墓前的那個自己,她實在是有些不忍心。
明明王野也是受害者,卻背負著不屬于他的罪過獨自懺悔著。真正作惡的人反而有恃無恐,被錢權(quán)的奴隸護衛(wèi)在羽翼之下,真是何其可笑!
“王野,你聽著,這件事情錯的不是你,所以你別往自己身上套枷鎖。如今你能勇敢的站出來就已經(jīng)比許多人強了!你用你的方式護住了你自己,你很棒!同樣,賀雅那么做不僅是想替自己討公道,更是想剔除毒瘤,護住更多像她一樣的人。所以,比起自責(zé)你現(xiàn)在更應(yīng)該做的是配合我們做你力所能及之事?!?p> 慕吟從兜里摸出一包紙巾遞給情緒稍稍緩和了一些的王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