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玉回神,合上折扇。
“茶多無趣,擺酒?!?p> 他今日可不僅僅是來賞這十里秦淮的,和冷嘯打完太極,他馬不停蹄的屈尊降貴任由她一介白衣帶他看那無欲和尚,看這疏影小筑,又對坐飲酒?
這些哪里是一壺少年狂就可以輕易結(jié)束的。
“是?!?p> “會骰子嗎?”
冷不丁的,他開口問道。
骰子?
莫非帝王,還是一位賭徒?
他坐上主位,靠在軟枕上,仿佛暗夜中狼王的眼睛,審視著她。
探索,懷疑,不加掩飾。
水墨直面他的眼神。
“略略懂一點(diǎn)。”
她平靜的回復(fù)。
他唇角上揚(yáng),竟從衣袖間拿出兩個紅豆骰子,放入空杯中。
水墨一愣:天子之威,竟然好賭博之術(shù)?
“比大小,若輸者罰一杯?!毙窨粗?。
額……
這天子,看來技術(shù)也不怎么樣。
水墨醒醒神,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已微醺,再喝,就得醉了,所幸提前安排好了紅寂,晚了就送灼灼和阿姐到釵園歇息。聽雨樓的釵園,是專門接待女子的去處,所以她們前來,倒是也不會被人詬病。
“好?!?p> 連續(xù)十把,毋庸置疑都是水墨輸了,她醉態(tài)畢露,已是斜倚在榻上。
“你一介女子,我大意了?!毙窬谷蝗绱苏f。
水墨不明所以,腦中卻慢慢不聽使喚。
“公子說笑了,我可連輸十把。”
“你身邊能人不少,當(dāng)年名震天下的樓蘭將軍,竟也甘愿做一個酒樓掌柜?!?p> 水墨一時清醒許多,但身體仍舊不聽使喚。
“公子好眼力?!?p> “當(dāng)年大夏樓蘭結(jié)盟,他追隨父親護(hù)送樓蘭國君,我曾隨父王見過一面,少年將軍啊。”
語氣中些微惋惜,能讓他惋惜之人,必有過人之處。
當(dāng)年一面之緣,他竟然能一眼認(rèn)出,且不說君逸容貌已改變許多,就是氣質(zhì)形象也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將軍,而是秦淮河一個煙花掌柜。
水墨心服口服。
“當(dāng)年能銀槍匹馬縱橫沙場,如今又有何不能笑臥這風(fēng)月場,人生處處皆戰(zhàn)場?!?p> “若論狡詐,十個子倫都比不上一個你?!?p> 宣玉見她醉態(tài),獨(dú)自飲了起來。
“公子謬贊?!彼亍?p> “我今日送你一份大禮,饒你性命,你當(dāng)如何回報?”
他所說,就是那九條人命,這是一個隨時都能要了水墨性命之事。
“陛下請君入甕,侯了我三年之久,我自然,該粉身碎骨以報?!彼Υ?,顯得極不真誠。
這聰明至極的女子。
怎能讓人不喜歡。
“那我先看看,你有沒有粉身碎骨的資格?!?p> 水墨雖已醉,但是心中還有幾分清醒,幾分癲狂。
她此刻相信,這個少年天子,的確有可能成為那千古一帝。
他的胸懷,圖天下,不拘一格,他的隱忍,圖一事,忍三年之久。
他愿意與她這樣的小人物平膝而坐,飲酒暢談,這樣的人,無情,決斷。
她喜歡,因為是一類人。
同時擔(dān)憂,因為灼灼顯然也喜歡,而這種喜歡與她的志趣相投的喜歡不一樣。
她的灼灼若是要和全天下為敵,她能做的,就是為灼灼創(chuàng)造一個堅強(qiáng)的壁壘。
“公子瞧這聽雨樓,四百八十座亭臺樓閣,單單就今日那無欲師傅,您可知天下多少名流公子,拜倒在他僧袍之下。我曾以為世間公子,應(yīng)當(dāng)是高潔男兒,可是當(dāng)紅濕處一出,門庭若市,我才驚訝于自己的狹隘,這世間的事情,當(dāng)真不是我一眼一思就能知曉?!?p> 水墨醉態(tài)下,說話更加大膽起來。
“比如那自視甚高的戰(zhàn)家兒郎,如此豪門,應(yīng)當(dāng)潔身自好,不會有什么斷袖之癖,亦或是不雅喜好??墒?,他與人豪賭,一擲千金,只為博無欲一樂,我才明白,人是多面的。我不問他出身,他不問我未來,這樣的怪人,我這比比皆是。”
“又比如熙王爺心馳神往一直想納入他銅雀閣的秦淮三釵。而天下,您可知有多少座這樣的聽雨樓呢。遠(yuǎn)在西域的樓蘭國新出了一款葡萄釀,或許您還沒喝上,我這就先有了,這大把的人,都是您的?!?p> 水墨邊說邊起身,拿著桌上酒壺,仰頭就是一口,那酒灑得前杉盡濕,本就不厚的春杉,更是若隱若現(xiàn)。
“哦?接著說?!?p> 宣玉拿起另外一壺酒,也獨(dú)自飲了一大口。
“我還有一物敬獻(xiàn)公子?!?p> 她扶著榻邊,身體微微搖晃,按動機(jī)關(guān),墻壁中緩緩展開一幅畫卷,畫卷六米長,兩米高,足足鋪了一大片。
本來斜倚在軟枕上的宣玉,緩緩坐直了身體,慢慢起身走向畫卷。
酒也不顧了,這滿眼景色也不顧了,他的眼神,死死的盯著眼前的圖。
水墨揮袖,狂妄且豪邁:
“天下之大,莫若一圖,一圖之大,四國疆土!”
她唇角的笑容似乎躍然紙上,自信滿滿之間全身散發(fā)著光。
她當(dāng)真醉了。
“公子瞧,我三年內(nèi)走遍四國,累死了五匹馬,匹匹都是外公心愛的龍駒,繪出這天下無二的疆域之圖,天下每一個村落,盡在圖中。公子說說,我心誠不誠。”
她摩挲著圖紙,回頭笑容嫣然。
只是一回頭,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抱住。
“卿可比百萬之軍?!?p> 音沉如酥,滾燙的溫度襲來,讓人只覺春杉多余。
水墨微微轉(zhuǎn)身,醉眼迷離的看著疆域圖。
“公子瞧,若論這疆域,北夷是四國之最,大片草原仿佛神靈恩賜,馬背上的男人,壯碩勇武,北夷的女人,出門都帶著馬刀,得北夷大夏就是天下最大最強(qiáng)的國度?!?p> 宣玉一手緩緩摟著她的纖腰,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將她手中的酒壺抬著仰頭就是一大口。
“如何得?”他低頭,靠近她的耳邊,魅得仿佛一只靈狐。
“定江南,安大夏,充國庫,練兵馬,還有我……”
“如何定江南?如何安大夏?如何沖國庫?如何練兵馬?你又如何?”
“公子心中明鏡一般。”
“朕要你說?!?p> 他緩緩向下,似乎是要把白天未盡之事完成。
“我的灼灼喜歡上了陛下,而陛下是天下人的國君?!?p> 她眉眼低沉,只顧推開他來仰頭喝酒。搖搖晃晃走向軟榻,恰恰走到榻邊,癱上之后就再也起不來身了。
美人醉臥,千古佳景。
“朕就當(dāng)多了一個晚寧又如何?!?p> 宣玉走向她,他似乎也醉了,眼睛卻還是在那碩大的地圖上流連不已。
落雨,在這一刻突至,淅淅索索,滴滴答答。
窗邊榻上,一景一人生。
今夜安寧的,是這疏影小筑。
今夜不安寧的,是整個江南。
國公府上下惴惴不安,夜游的賓客都安置得差不多了,冷夫人陪著冷丹青正在夜談。
而當(dāng)此萬事俱備之時,端秦派人傳話陛下今夜宿在熙王府,冷嘯長久以來的沉穩(wěn),崩塌了!
陛下這是什么意思?為何夜宿熙王府?
哪怕是住天子別院,或者驛館,他也能安心點(diǎn)呀。
今日擺出如此陣仗,借著冰清及笄的機(jī)會,就是想軒轅玨能夠在國公府夜宿,趁機(jī)把女兒送上天子的龍床。
如此萬事俱備,就差最后一步的時候,天子不回來了!
鎮(zhèn)國公來來回回在書房踱步,他的謀士在下首看著主子也是一臉茫然。
“或許,可以先著人查查,宣公子到底是否宿在熙王府?!崩鋰[的謀士之首——張房,還算沉著。
“熙王府密不透風(fēng),連只蒼蠅也飛不進(jìn)去,怎么查?!绷⒖逃衅渌\士打斷了張房的話。
冷黎初說道:“父親,有人看到宣公子進(jìn)了聽雨樓?!?p> 冷黎初分析了謀士的話,熙王府進(jìn)不去,聽雨樓容易得多,若是天子不在熙王府,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追遠(yuǎn)所言甚是,不過聽雨樓十里長,要找到也是明日了。”冷嘯愁容又上來了。
若是知道宣玉在聽雨樓,他大可放心了,他和水墨之間是有契約的,一個商人,還是在他轄下的商人,比起熙王來說,可是好管控得多。
國公府不安寧,熙王府也不安寧。
端秦傳話宣玉要來,可已是夜深三更,熙王等得困意重重,人卻還不來,一眾歌姬已是倒的倒睡的睡。
熙王腸子都悔青了,都怪他與軒轅恒,非得說什么紅深處,想著是調(diào)侃一下軒轅玨,結(jié)果自作自受啊。
這大半夜的,外面還下著雨,摟著美人睡覺多好,非要在這干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