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對弈

　　馬車行到定國府側(cè)門緩緩?fù)Ａ讼聛恚m早已立在車邊，將腳踏安置好，上前輕打車簾，唇角含笑道：“到了，太太，姑娘。”

　　謝氏微微“嗯”了一聲，便伸手由墨蘭攙扶著下了車，顧硯齡緊隨其后下去，剛站好身子，撫平衣裙，卻聽見不遠(yuǎn)處傳來衣料窸窣的聲音，聞聲看去卻是定國府三老爺顧敬之，此刻正跟一個(gè)約莫二十三四的男子湊在一起說了些什么，隨即便折扇一打，有說有笑的上了馬車。

　　馬車逆光而去，顧硯齡卻盯著那馬車并未動，隨即唇角微微浮現(xiàn)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顧敬之身旁那人，雖然逆著光來身影模糊，但她卻是絕對不會認(rèn)錯(cuò)的。

　　耳畔此時(shí)傳來墨蘭低語聲：“和三老爺一起的，似乎是二老爺?shù)男【藸??！?p>　　顧硯齡聞聲笑意更深，不是似乎，是肯定。

　　謝氏眉頭微微一皺，面上雖未表露出來，眼底卻是帶著幾分不屑，淡然出聲道：“走吧?！?p>　　說完謝氏便轉(zhuǎn)身而去，顧硯齡收回目光跟了上去，唇間笑意卻是不減。

　　她的這位三叔若說是府里最閑散的人，便找不到第二個(gè)能跟他相比的，每日抱著閑職混俸祿，在家里旁人都是嬌妻美妾的，偏生他一回家，便是秦氏的爭吵。

　　秦氏向來喜歡攀比爭面子，可奈何自個(gè)兒母家比不得前面兩個(gè)妯娌，丈夫又比不得最小的四夫人袁氏。因而日日嫌這嫌那，那顧敬之又是個(gè)貪圖清凈，悠閑慣了的，不喜歡與人爭吵，尤其還是婦人，因而完全置之不理，只逼急了才怒罵兩句。

　　最好笑的是，那三房里就兩房妾，還都是秦氏從前的陪嫁丫頭，別人的妾都是自己做主的，他這三叔倒更像是秦氏大慈大悲賞的，且別人的妾都是嬌靨如花，紅袖添香，端的是善解人意，可三叔那妾，撐破了天也就算得上一個(gè)容貌清秀，一個(gè)性子憨實(shí)，還都唯秦氏這位正妻馬首是瞻。

　　事實(shí)上被壓迫的越久，反抗就來的越猛烈，所以一生平淡，沒干出什么大事的三叔卻是干了一件天大的事，差點(diǎn)休了秦氏。

　　可是怎么辦，她突然想讓這件事早一些發(fā)生，把這件事鬧得更大些。最好，能挑到二房去……

　　待回了自個(gè)兒的琉璃院，顧硯齡由醅碧和絳朱服侍著換了舒服的衣裳，剛飲了半盞杏仁露，便聽得絳朱笑著打簾進(jìn)來道：“姑娘，四老爺從軍營里回來了?！?p>　　顧硯齡眸中一亮，當(dāng)真是想什么來什么，當(dāng)即放下了手中的小瓷盅，起身道：“走，去玉瀾院?！?p>　　到了四房的玉瀾院，屋外的丫頭們見了，忙打起灑金簾子笑著簇?fù)碇櫝廄g進(jìn)了屋。

　　屋內(nèi)的擺放簡單而雅致，穿著玉色春衫的袁氏挽著簡單的髻，只綴了支通透的玉簪，坐在南窗下垂首做著針線，而炕桌另一旁便是七歲的顧硯瀾，此刻跪坐著，兩只蓮藕一般的小腿搭在炕沿兒，趴在炕桌邊，右手拿著一只湖筆在紙上寫畫著。陽光透過糊了桃花玻璃紙的格窗灑進(jìn)來，將眼前的母女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光，讓人為之一暖。

　　顧硯齡靜靜佇立在那，突然有些不想打擾這一幕，前一世，從她的兒時(shí)到后來謝氏病逝，她何時(shí)與謝氏能這般度過一個(gè)溫情的午后。

　　顧硯齡擺了擺頭，不由為自己有些可笑的念頭自嘲。

　　“阿九？”

　　驟然的一聲打斷了顧硯齡的思路，一轉(zhuǎn)頭卻是正對上四叔顧敬明一張板正而略帶訝異的臉。

　　顧硯齡收起了情緒，正欲說話便聽得身后顧硯瀾興奮地聲音：“長姐！”

　　隨即小丫頭便趿著鞋子跑過來抱住了顧硯齡的手，仰著粉粉糯糯的包子小臉道：“長姐是來看我的么？”

　　顧硯齡轉(zhuǎn)頭摸了摸顧硯瀾的頭，唇間含著淡淡的笑意。

　　“瀾姐兒又沒樣子了，你的字兒可練完了？”

　　袁氏知道顧硯齡與謝氏一般喜清凈，擔(dān)心顧硯瀾太聒噪，因而將顧硯瀾喚了回去繼續(xù)坐著。

　　“哦?！?p>　　看著小丫頭悻悻地垂著頭，一步三移地走了回去，顧硯齡唇邊的笑意不由深了幾分。

　　袁氏也已起身笑道：“方才也是入神了，竟沒發(fā)現(xiàn)阿九來了，來，過來坐。”

　　見顧硯齡遲疑了一下，袁氏隨即明白了，笑著道：“齡姐兒是來找你四叔的吧？”

　　顧硯齡笑著微微頜首，一旁的顧敬明微微一愣，不由開口道：“哦？阿九找我什么事？”

　　哪知眼前的少女卻是唇間含著淡然的笑道：“阿九想來尋四叔對弈?！?p>　　顧敬明聽了又愣了下，隨即明白小姑娘是有什么話要說，因而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來我書房吧?！?p>　　話音方落，顧敬明已轉(zhuǎn)身朝出走，顧硯齡一笑，轉(zhuǎn)身給袁氏施了一禮，隨即也跟了上去。

　　書房坐落于玉瀾院東南角，較為僻靜，因?yàn)轭櫨疵髅總€(gè)月有半月都在軍營，書房布置的較為簡單，但卻樣樣精巧，可見四嬸袁氏善于打理。

　　顧敬明進(jìn)屋坐在了書案后，顧硯齡挑了旁邊的第一把椅子前坐了，隨即便有下人進(jìn)來斟了茶，將門輕輕掩上了。

　　“阿九有什么要與我說？”

　　顧硯齡抬頭過去，卻是笑著道：“阿九方才不是說了么。”

　　顧敬明又是一愣，敢情大老遠(yuǎn)跑過來當(dāng)真是為了下棋？雖是不明白，但顧敬明卻還是起身朝擱了棋盤的窗下走去，顧硯齡也輕然起身，坐在了顧敬明的對面。

　　顧硯齡選了黑子，顧敬明執(zhí)一枚白子，垂首自然道：“第一子四叔讓你。”

　　哪知對面的少女卻是笑著搖了搖頭：“讓子便不用了，只不過對弈沒有注卻是沒有意思?！?p>　　顧敬明抬起頭來，見眼前的少女如星辰一般的雙眸閃爍道：“因而阿九想，若是今日阿九輸了，便將那幅《松蔭會琴圖》贈給四叔?！?p>　　聽到此顧敬明眸中一亮，一向嚴(yán)肅的臉居然多了一絲驚意。

　　顧硯齡唇瓣浮笑，四叔顧敬明雖是在軍中任職，但并非粗莽的武人，對于書畫品評收藏仍舊有著別樣的愛好。

　　“但是——”

　　少女再一次啟唇：“若是四叔輸了，便得應(yīng)我一個(gè)要求?！?p>　　顧敬明一聽到顧硯齡要將自己心念已久的畫送給自己，哪里還有不答應(yīng)的，想著一個(gè)丫頭家又能有什么大要求，因而毫不猶豫，豪氣十足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