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 冰冷的督軍府
民國二十三年秋,霜意初凝。
林晚最后一次踏入督軍府別院“棲梧苑”時,指尖與腳尖都透著深秋的寒涼,仿佛浸透了院中那口枯井的冷意。
幾個粗使婆子縮在抄手游廊的陰影里,壓著嗓子嚼舌根,那窸窣聲卻像針尖一樣扎進耳朵:
“聽說了沒?少帥昨兒個一整晚都在百樂門,陪著那位新來的蘇小姐呢!她怎么還有臉回來?”
“臉皮厚過城墻拐彎唄!少帥給她留著體面,是她自己個兒非要回來丟人現(xiàn)眼!”
“嘖,督軍府養(yǎng)了她這些年,真當(dāng)自己是主子了?”
“等著瞧吧,看督軍夫人能容她到幾時……”
通往主樓二層的紅木樓梯,林晚走了十年。從懵懂稚童到亭亭少女,每一步都承載著她卑微的期盼。此刻再踏上去,卻覺得這樓梯從未有過的陡峭漫長,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瓷片上。
管家吳媽一直跟在她身后,像一道甩不掉的陰影。見她伸手欲推開少帥沈聿臥室的雕花木門,吳媽一個箭步搶上前,瘦長的身子堵在門前,臉上掛著假笑,眼里卻淬著冰碴子:
“林小姐,少帥吩咐了,他不在時,任何人不得擅入。您還是請回吧。這屋里頭都是頂金貴的物件兒,若有個閃失,老奴可擔(dān)待不起?!?p> 若非昨日終于決絕地簽下了那份解除“婚約”的契書,林晚或許永遠(yuǎn)也看不到吳媽這副嘴臉。這個從前對她噓寒問暖、甚至帶點諂媚的老管家,心底的輕蔑原來早已刻入骨髓。
林晚抬眼,目光平靜無波,像一潭不起漣漪的死水:“吳媽多慮了。我只取走自己的幾件舊物。”
吳媽嘴角一撇,那點假笑也掛不住了,刻薄像毒汁一樣淌出來:“喲,林小姐這話說的,這督軍府里里外外,哪樣?xùn)|西不是府里給的?您的‘舊物’?怕不是記岔了吧?”
督軍府養(yǎng)了她林晚十年,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識相的早該凈身出戶,把少帥“未婚妻”這名不副實的空殼子,給那位炙手可熱的蘇瀅小姐騰出來。
林晚眸底瞬間凝結(jié)成冰,那寒意凜冽得讓吳媽心頭一突:“吳媽,督軍府門前的石獅子蹲得久了,也懂規(guī)矩。亂吠的狗,未必就能啃上主人賞的骨頭?!?p> 她和沈聿之間這筆爛賬,還輪不到一個奴才來踩一腳。
吳媽臉色霎時由白轉(zhuǎn)青,眼中怨毒剛露頭,卻猛地瞥見林晚身后,立刻像見了貓的耗子,腰一彎,頭一低,聲音諂媚得能滴出蜜來:“少…少帥!”
林晚驟然轉(zhuǎn)身。
沈聿一身筆挺的墨綠色軍裝,肩章冷硬,就站在她身后不遠(yuǎn)處的光影交界處。晨光透過西式長窗落在他半邊臉上,勾勒出英挺卻過分冷峻的輪廓,劍眉下那雙鳳眸深不見底,此刻正漠然地掃視著這僵持的一幕。
“下去?!彼曇舨桓?,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輕易驅(qū)散了吳媽。他邁步上前,軍靴踏在光潔的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帶著一身硝煙未散的冷冽和與生俱來的疏離,停在她面前。即便是指責(zé),也透著居高臨下的漠然:“吳媽是府里的老人,伺候母親多年。你該懂點規(guī)矩?!?p> 規(guī)矩?
林晚險些嗤笑出聲。
需不需要她提醒這位沈少帥,她在這深宅大院里住了整整十年,也曾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到頭來,在一個管家面前的“規(guī)矩”,竟比她的尊嚴(yán)還重要。
罷了……
心底最后一絲微弱的火苗徹底熄滅。事到如今,她還能奢望什么?
倘若他心里對她存有半分憐惜,昨日便不會為了那個在百樂門唱歌的蘇瀅,將病倒在床的她連人帶那紙屈辱的“解約書”一同丟出棲梧苑,把她十年小心翼翼捧出的真心,連同少女時代所有卑微的幻想,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