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來的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婦人,她臉上有遺憾卻沒有多少悲傷,和我以前見到的其他人絕望不同。她對我禮貌點頭,坐下后娓娓道來。
二零零三年,家里來了個陌生的干瘦老者,他說他是四幾年被抓去做壯/丁的外公,這些年一直在彎彎,實在想家了,就賣了那邊的財產(chǎn)回來了。
我們看了他那發(fā)舊的證件,確實是外公的名字:王伍同。這本來是件大喜事,然而外婆已經(jīng)在兩個月前去世了,這里再也沒有能認出他的人。
那位老者能叫出我們村很多老人的名字,村里以前的情況他答題都說的對。
我找還在世的八奶奶的過來認他。
八奶奶已經(jīng)年紀很大了,彎腰駝背,眼神不好,她湊近老者眼前瞧了又瞧,搖搖頭又點點頭。
“可能是五小子把?”
“你是八妹?”
“你說什么?”
“我說你是八妹?下河摸黃鱔被烏龜咬手那個?”
八奶奶滿臉褶子的臉上堆滿笑容。
“八妹,你還記得小慈?”
“你說十二了還尿床那憨貨?”
“哎,可惜呀,他傷了腿沒能挺過來?!?p> 不管如何他既然找到我們家,我們就要盡心伺候他,莫說時外公,就是個陌生人,若無人依靠我們也愿意伺候他給他養(yǎng)老。
我們給外公收拾出一間房間讓他居住,外公的行李很少,除了幾件衣服幾乎沒有什么,他特別寶貝的是一個小瓷瓶,天天擺在桌子上,沒事就對著他發(fā)呆。
外公把所有的錢都交給我們,我們自然是不能要的,于是他見到一個小輩被就發(fā)一份見面里。我們就勸他留著,他說那多少是他的心意。
我們一方面好好照顧外公,一方面印了很多照片,看看有沒有認識外公的人,我們是怕老爺爺認錯了人,找錯了主,得找他他真正的親人才好。人老了腦子不靈光,難免記錯。村里幾個老人也有頗多一點,比如我老爺比這個老者高,腦袋圓溜些,臉略長......
我們四處發(fā)散消息,兩個月后還真有了一條消息,鎮(zhèn)上有位退休老干部說年輕時見過此人,他是流浪漢,經(jīng)常在鎮(zhèn)上乞討。
我們拿著外公的照片找到那個退休老人,當時他在公園晨練,他向我們說明,他晨練時看見宣傳欄里貼的消息,仔細觀察樣貌,競覺的他和以前曾沿街乞討的一個乞丐相貌有些許相似,便給我們發(fā)了消息。
他之所以記得這么清楚,因為他以前就是警察,觀察人事的能力比一般人強。
我們瞞著外公去做了DNA檢測,果然老者不是我們的親外公,但他到底是什么人?我們怕老者傷心不好直接問,便旁敲側(cè)擊,外公閉口不提。
紙包不住火,外公不知怎得知道了我們做DNA的事情,他生氣的出走了。我們當時就后悔,不該這么對待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既然來了我們家就是緣,那我們就好好孝順,給他養(yǎng)老送終。我們動員鄉(xiāng)親們花了兩天時間才把他找到,老人蹲在臺階上無依無靠甚是可憐,我們保證以后再也不惹老人生氣,好好孝順他這才愿意和我們回家。
外公向我們坦白了一切,他說他的家在南方,家里有爸爸媽媽妹妹和他。爸爸外出謀生幾年回家一次。有一年夏天雨水多,洪水泛濫瞬間把家沖毀,黑燈瞎火的他一邊撲騰一邊喊媽媽和妹妹,起初還有應(yīng)聲,后面只有洪水的聲音。他慌亂中緊緊攀著一根樹樁,帶天亮時他不知到被水沖到了哪里,他劃著水上了岸,媽媽和妹妹不知道所蹤。他身無分文,一個人四處漂泊,一路討飯最后在我們鎮(zhèn)有了個小窩棚,他那時不過十一二歲。
在我們這里流浪了兩三年,外公想家了,他一路打聽回到老家,可那里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成了一個湖,他找周圍的人打聽,爸爸無處尋找,媽媽和妹妹沒有任何音訊。
后來來了幫軍人,說是參加有飯吃,他自愿去的,至少每天能吃頓飽飯,不用三天兩頭挨餓。很多人不情愿離開家鄉(xiāng),覺得苦,他卻非常滿足,一個人了無牽掛,到哪不是過活。
后來他和我真正的外公成了親密戰(zhàn)友,我外公對她無話不談,家里人的情況他都一清二楚。
“王伍同想家,天天給我叨叨村里的人,村里的事,時間長了都印在我腦子里,我特別想見見他說的那些人,他們曾一個個鮮活的出現(xiàn)在腦子里?!?p> 后來他和我外公被迫去了彎彎,當年兩岸不通,我外公思鄉(xiāng)急切,可始終沒法回來。有一年我外公從樓梯摔下來,人沒了,他替我外公辦理了后事,并把他的一撮骨灰裝進了一個小瓷瓶。
“我們這些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親人身邊,不管誰有機會回來,一定要把另一個人也帶回來,我本以為此生無望回來,沒想到兩岸互通,我終于回來了?!?p> “可老王就沒我這么幸運......我剛開始之所以瞞著你們是怕你們不接受我,而我早就找不到親人,我不想一個人孤獨終老,想有人給養(yǎng)老送終,年紀大了越想有個家?!?p> “謝謝你們不嫌棄我?!?p> “您替我們葬了外公,并把他的骨灰?guī)Щ貋?,?yīng)該是我們感謝您老人家才是,您就是我們的外公,我們會好好孝順您,替您養(yǎng)老送終?!?p> 我們也算報恩了。
外公也算在我們照顧下安享晚年,可年紀越大神智越來越不清,嘴里一直念叨著:“爸......媽......牙妹......”
這些年我們也派人尋找過外公的家人,毫無消息。每當外公問起我們只能告訴他一直在找,只要堅持就有希望。
外公臉上的遺憾難掩飾,我們也很難過。過去了那么多年,別說當時的人,當年的村莊能記起來的寥寥幾人。
“我想他們?!?p> 外公壽終正寢,是喜葬,可無法找到親人成了他唯一的遺憾。
小居士,請讓外公回到洪水來臨前,去見一見他的親人,把他們帶離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