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清依舊保持著接聽電話的姿勢,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似乎還沉浸在剛剛與海天通話的情境之中。直到我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臂,她才機械地放下了聽筒,木偶般直挺挺地坐在沙發(fā)上。漸漸地,她的眼中浮起一種深切、沉郁、頓挫的悲哀,那悲哀慢慢凝結成一層水霧,盈滿了她的眼眶?!拔疫€說要去法國給他做主呢,”她喃喃地、自言自語地說,聲音中帶著幾分自嘲,但更多的是無力和憤懣,“真是可笑,在這燕園之中,我都無法護他周全。益群說得對,對他的嫉妒和惡意,就像野草一樣一茬一茬地瘋長,燒也燒不完,除也除不盡??晌揖图{了悶了,海天他錯哪兒了?他那么優(yōu)秀又那么善良,他們憑什么那么對待他?憑什么?憑什么?憑什么……”
她突然撲倒在沙發(fā)的扶手上,悲切地哭了起來,瘦弱的肩頭一聳一聳的,像一個無助的孩子。我的心中也是一片凄然。但我依然默默坐在她身邊,俯下身子,輕柔地扶起她的肩膀,用手帕細致地為她拭去滿臉的淚痕,然后把她溫柔地擁在懷里?!巴袂?,別傷心了,”我在她耳畔柔聲低語,“海天遇到了困難,咱們做父母的,理應為他構筑起堅固的避風港,怎能自己先喪失了信心與勇氣呢?哪怕全世界都與海天為敵,我們也要昂首挺胸,堅定地站在他的身前,無畏地直面那如潮水般涌來的惡意,即便力量微薄,難以抵擋,也要拼盡全力,奮戰(zhàn)到底。哪怕最終的結局是一同倒下,也絕不能在氣勢上有半分退縮。你現在這個樣子,難道還讓海天護著你不成?”
婉清的肩膀微微一震,像是從哀傷中驟然驚醒。“胡說!”她直視著我的眼睛,聲音雖還帶著一絲哭腔,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哪只眼睛瞧著我倒下了?我不過是心疼海天那孩子,怎么就被你說得這般脆弱?海天是我的命,誰要是敢動他,我跟誰拼命!可我這心里頭啊,就是過不去這坎兒。那些人為什么要這么對他?他那么善良,從不與人結怨,對誰都是能幫一把就幫一把。他們這么做,簡直沒道理啊!”
對面的年益群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世界上如果每個人都講道理,那這個世界可就簡單多了。婉清啊,你可別小瞧了人性中的陰暗面,就拿海天來說,他唯一的‘錯’,恰恰是他太過優(yōu)秀。大凡平庸之人,心底大多藏著一份脆弱的自尊,旁人稍微出眾些,就能襯得他們越發(fā)黯淡無光。一個自身碌碌無為,又沒勇氣和能力改變現狀的人,極易把身邊優(yōu)秀者當作宣泄口,將人家的優(yōu)秀曲解為對自己失敗人生的無情指責。尤其在咱北大,那些學生都是萬里挑一考進來的。他們本是各自小天地里的驕傲,習慣了被夸贊與關注,結果一到這里,所有人的光芒都被海天掩蓋。當他們發(fā)現自己不再是焦點,由‘出眾’淪為‘平庸’時,其心如此理落差可想而知。而海天的優(yōu)秀又如此突出,無論是學業(yè)上的建樹,還是為人處世上的豁達真誠,都讓旁人難以企及。于是,嫉妒的種子便在那些失衡的心里生根發(fā)芽,他們開始不自覺地抱團,用惡意的流言蜚語、無端的排擠孤立,試圖去打壓海天,好像這樣就能找回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重新成為被人注目的中心,雖說此舉既狹隘又愚蠢,可眾人拾柴火焰高,抱團之后形成的那股合力,還真不容小覷。更要命的是,一旦謠言的滔天巨浪掀起,海天便陷入了絕境。那時候,他不僅難以自證清白,就連想追責都找不著門路。謠言傳播的速度是驚人的,且往往真假參半,添油加醋,在傳播過程中不斷被扭曲和夸大。海天就算有心澄清,面對那一大幫心懷叵測的傳播者,怎么可能一個個找過去解釋明白?而且,這些謠言大多是在私下的小團體中傳播,很難確定具體的源頭,每個人都只是傳播鏈上的一環(huán)。他們互相推諉責任,使得海天根本無法找到明確的追責對象。就算他知道是某些人在背后搞鬼,但沒有確鑿的證據,也難以讓這些人受到應有的懲罰。比如說這次呂曉明所說的那些話,許多話甚至敘述的就是事實,比如海天執(zhí)意參加期中考試,還有海天與婉清的親密互動,只不過被惡意解讀而已。而恰恰這些惡意解讀更受眾人的歡迎,因為人們往往更容易相信新奇、刺激的謠言,而不愿去探究背后的真相。海天若站出來辯解,反而可能被認為是心虛的表現,越描越黑。這次是你們幾個親耳聽到呂曉明大放厥詞,確定了是他搞的鬼。要是沒這機緣巧合,等謠言徹底傳開,你能逮得住呂曉明嗎?就算逮住了,你又能把那些惡意誹謗一條條解釋清楚嗎?只怕前腳剛一解釋,后腳謠言就借著這股風,傳遍校園的犄角旮旯了?!闭f到這兒,年益群別有深意地瞥了我一眼,頓了頓,臉上的無奈又濃重了幾分,再次深深地嘆了口氣:“再跟你倆交個底,說句不中聽的,幸虧海天是個男孩子。這要是換作個女孩子,以呂曉明那德行,指不定怎么往你們身上潑臟水呢……”他欲言又止,目光中透著深深的憂慮,仿佛已經看到了那不堪設想的場景,“真要是那樣,一旦謠言傳開,其刺激性和殺傷力勢必成百上千倍地膨脹擴大,到時候,就算嚴主任和我拼了老命,恐怕也難挽狂瀾,只能眼睜睜看著局面徹底失控啊?!?p> 我和婉晴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一股寒意從心底油然而生,就如置身于數九寒冬的冰窖之中,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凍住了,冷得讓人發(fā)顫。婉清的臉頰瞬間褪去了所有血色,變得慘白如紙,眸中的驚恐與哀傷肆意蔓延,似是已透過眼前的空氣,望見將來的海天正孤立無援地置身于惡意的漩渦。良久,她才從那極度的悲慟中找回一絲神志,眼眶中淚水再次決堤,聲音破碎且哽咽:“可憐我家海天,他還在法國,還什么都不知道,還對他們都那么那么好……”
年益群緩緩搖了搖頭:“婉清,這你可小瞧你家海天了。其實你們也不必過于為他擔心,他本身就有強大的自保能力。就像他剛才在電話里說的那樣,無論走到哪里,他都不是那任人拿捏的主兒。你覺得他什么都蒙在鼓里?他那雙眼睛,什么能看不透?再復雜的社會現象、人性和人生問題,他都會一眼洞穿,看透其本質和根源。這大半年我沒少和他聊天,在我看來,他這深刻的洞察力,主要得益于讀書的廣度與深度。廣度咱就不說了,反正我覺得我讀過的書就沒有他沒讀過的,而且記得比我牢固多了,幾乎是一字不差。單說那深度,他讀每一本書,都不是泛泛瀏覽,也不是死記硬背,而是非把它讀透了不可。無論是作者,還是書中的角色,他都敞開心扉去交流,碰撞出思維迸出火花,進而達成深度的情感共鳴。而且,他還有一種非凡的融會貫通之力。讀當下這本書時,他能迅速關聯起過往讀過的諸多著作,從經典名著到小眾佳作,把書里的知識脈絡全牽出來,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知識大網。與此同時,他巧妙地將現實經歷和個人思索融入其中,宛如給知識注入了蓬勃生機。這般操作下來,一方面,他能把作者想表達的深刻思想完整吸納,化為己用;另一方面,又能敏銳看穿書中的局限,憑借自身的積累實現突破,站在更高的維度對內容拓展升華,將知識轉化成他獨有的人生智慧。你想想,那些古今中外的經典名著,文學的、歷史的、哲學的,哪一部不是把社會、人性、人生剖析得入木三分?他把這些經典吃透,復雜的事兒自然就躲不過他的‘火眼金睛’了。何況,他一刻也沒停下對周圍世界、人生百態(tài)的觀察和思考。呂曉明之流那點小算盤、小伎倆,他大概早就識破了。就沖他電話里跟你講的最后那句話,我就敢打包票,短短幾分鐘通話,他就捕捉到了你情緒波動的根源,才專門說那句話來寬慰你。你還當他察覺不到身邊的惡意?只是沒碰到他的底線,他覺著不值得計較罷了!”
“是啊,益群說得在理?!笨尚涝谝慌圆蛔↑c頭,神色間滿是贊同,“實際上,海天的這份‘不計較’,恰是一種高明的自保策略。他有一顆無比強大的內心,尋常謠言于他而言,不過是不痛不癢的微風,根本造不成什么傷害。面對那些一般的流言蜚語,只要他選擇不予理會,時日一久,大多都會自行消散,就像沒了養(yǎng)分的雜草,慢慢枯萎。再者,海天平日里與人為善,這善意也如同堅實的護盾,護佑著他。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但凡尚存一絲良知,又有誰能對持續(xù)不斷的善意視而不見、無動于衷呢?他們或許會一時被嫉妒的陰霾遮住雙眼,但只要那點良知被善意悄然喚醒,便會瞬間清醒,追悔莫及。王麗麗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嘛。另外,海天那令人望塵莫及的優(yōu)秀,更是他的堅固保護傘。人啊,天性就愛嫉妒與自己水平相近之人,而對于那些遠在云端、遙不可及的卓越者,往往只剩下仰望與羨慕,縱有嫉妒之心,也沒了嫉妒的本事。你想想看,即便那些惡意如野草般瘋狂生長、一茬接一茬,可若海天長成了參天巨木,縱然野草蔓延成無邊草原,又能把他怎么樣?反倒成了襯托他的絕美背景。所以,你們這些為人父母、為人師長的,一門心思把海天培養(yǎng)成棟梁之才便是。在他成長為參天大樹之前,悉心呵護,遮風擋雨。等他足夠強大,能獨自承受任何狂風暴雨之時,那些惡意與謠言,便再也無法撼動他分毫了?!?p> “沒錯,可欣這話,正說到了我的心里?!蹦暌嫒好偷匾慌拇笸?,滿臉興奮地說道,“其實海天這孩子,優(yōu)秀得近乎完美,幾乎挑不出毛病。硬要說弱點,大概就是他骨子里透著的那股倔強勁兒了。雖然他對待事物,從不草率地判斷與決定,可一旦在心中認定了某件事,除非你能拿出確鑿且令他信服的依據,否則,任憑是誰,都別想改變他的想法。這性格,能讓他在這紛繁復雜的世界里堅守本心,卻也得為這份堅守付出代價。在復雜的社會和漫長的人生中,守住一些東西談何容易,就拿探尋和堅持真理的決心來說,這需要在無數次的迷茫與質疑中堅定自我;在困境中堅守正義的勇氣,意味著要直面重重壓力與威脅;對黑暗的抗爭,更是需要無畏的膽量與不懈的毅力;還有對人格與尊嚴的捍衛(wèi),那是在面對各種詆毀與踐踏時的絕不低頭。而這些堅守,無一不需要付出高昂的代價,旁人只要想想怕是都得像縮頭烏龜那般退卻,但海天憑借著他那股倔強,竟將這些堅守化為了融入血液的本能。也是,在多數人眼中,他堅守的這些東西或許無關緊要、可有可無,可在他心中,這些卻是無比珍貴的,珍貴到他寧可舍棄生命,也絕不愿有絲毫的放棄。
“另外,不知道你們平日里有沒有留意到一個細節(jié),海天對于自己敬重、欣賞以及深愛的人,一直懷抱著一種超乎尋常的保護欲望。這種強烈的保護欲,追根溯源,大概也是源于他內心深處對美好情感的執(zhí)著堅守吧。我給你們講個事兒,有一回,我和海天一同前往圖書館。當我們走到求知路和臨湖路交叉口時,突然,一輛面包車如脫韁野馬般從臨湖路猛地拐出,速度極快,直沖著我們就沖了過來。當時,我整個人都被嚇傻了,大腦一片空白,雙腳像是被釘在了地上,完全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我只感覺一股強大的力量從身旁襲來,原來是海天,他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推了我一把,將我推到了安全的一側。緊接著,耳邊傳來一陣尖銳刺耳的急剎車聲,那聲音仿佛要劃破空氣一般。等我驚魂未定地回過神來,只見那輛面包車在距離海天僅僅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了下來,輪胎與地面摩擦留下了深深的痕跡。說實話,當時那場面,要是你們老兩口親眼目睹,恐怕當場就得被嚇得暈過去。要知道,海天比我小了將近三十歲?。∫运拿艚莩潭?,完全可以輕松躲開那輛面包車,保全自己??伤谏镭P的瞬間,第一反應居然是毫不猶豫地推開我!那一刻,我的眼淚刷的一下就掉下來了。后來我問他當時是怎么想的,他居然說:‘哪有時間想啊?下意識就這么做了。’就在那一刻,我徹底明白了這孩子重情重義到了已經深入骨髓的程度。老蘇啊,我敢打包票,如果今天上午是你們一家三口聽到呂曉明那些不堪入耳的話,海天肯定會在你們還沒來得及動手之前就沖出去教訓呂曉明,絕對不會讓你們惹上哪怕一絲一毫的麻煩。只要他在,他就會不惜一切代價,哪怕是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為你們擋住所有的明槍暗箭,絕不會讓他深愛的人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p> 我的眼眶瞬間濕潤了,腦海中不由自主地閃過與海天初次相見的畫面。那時,他用自己的身軀,為我擋住了漫天風雨,那堅定的背影仿佛一座巍峨的山。身旁的婉清緊咬著嘴唇,仿佛竭力忍著即將決堤的淚水??尚狼屏饲莆覀?,又將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嚴主任,抿嘴一笑說道:“我看啊,海天那股倔強的勁頭,還有對敬重欣賞之人強烈的保護欲,和咱們這位‘老過’倒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呢!”
這短短一句話,瞬間吹散了彌漫在四周的凝重氣氛。我不禁暗暗點頭。“老過”這個稱呼,是中文系老師們私下里給嚴主任取的綽號,它源自昆劇《十五貫》里的知縣“過于執(zhí)”。之所以起這個綽號,是因為嚴主任無論是鉆研學問、為人處世,還是操持行政工作,都透著一股執(zhí)著勁兒,甚至有時執(zhí)拗得讓人覺得有些“傻”。就如同學生們給嚴主任取的“嚴加嚴”一樣,“老過”這個綽號在北大教師群體中廣為流傳,幾代教師都對其頗為認可。這不,年益群一聽可忻這話,立馬拍手叫好,大聲說道:“可欣,你可真是說到點子上了!我這個老師啊,執(zhí)拗起來,那股子傻勁兒,我最清楚不過了。”說著,他微微瞇起眼睛,似乎沉浸在回憶之中:
“記得五十年代前期,市面上出版的現代文學史著作,都把伍四文學劃進了‘中國現實主義的萌芽時期’??稍圻@位‘老過’非得較這個真,連續(xù)二十多天,一頭扎進北大圖書館,把1915年到1920年間的所有《新青年》雜志翻了個底朝天,最終憑借扎實的研究,硬生生把這個看似板上釘釘的結論給推翻了。這一顛覆性的舉動,讓他遭受了長達好一段時間的審核,就連這篇文章也拖到了二十多年后才發(fā)表,但他從未有過一絲退縮。還有那位總是第一個給時代唱贊歌的著名作家,當年那可是聲名赫赫,幾乎與魯迅齊名??晌疫@位老師,在編寫《中國現代文學史》時,對當時幾乎已成定論的關于這位作家的《女神》‘在早期就已經歌頌馬、恩、列’的觀點產生了懷疑,非得親自查閱《女神》的原始手稿和最初版本,經過一番艱苦的努力,終于發(fā)現《女神》的最初版本里并沒有這些內容,而是到了1928年他自己對某些詩作進行了改動,增加了這些元素。于是,他寧愿得罪這個權傾一時的大人物,也堅持把這一條從教材中刪掉。這種堅守學術良心的勇氣,在當時的環(huán)境下,有幾人能夠做到?還有,在那段歲月里,當所有人都在為了保全自己而噤若寒蟬時,他本已身處相對‘安全’的境地,卻因為實在看不慣一些人顛倒黑白、誣陷好人的惡劣行徑,毅然決然地站了出來,把自己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不公,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結果一下子從未名湖畔被遣送到了鄱陽湖畔,這一去就是八年。八年啊,人生能有幾個八年?這期間,他經歷了多少艱難困苦,我們難以想象。但即便如此,他從未對自己的選擇有過一絲后悔。這種為了正義和真理,不惜一切代價的崇高精神,和海天那種對信念的堅守,對正義的執(zhí)著簡直如出一轍。
“再說老師那種對人才強烈的保護欲望,我更是深有體會。1978年,我考研究生的時候,已經三十九歲了,這是我最后一次機會,而且準備時間僅有一個星期。當時,我心急如焚,在情急之下,我把以前寫的關于魯迅的論文托人交給了老師。他拿到論文后,認真研讀,逐字逐句地分析,覺得這篇論文頗有價值,便極力推薦給王瑤先生。最終,我幸運地被王瑤先生錄取,從一個小地方的普通教師,一躍成為那個年代的研究生。這巨大的轉變引來了一些人的嫉妒和記恨。有人開始謀劃著批判我,甚至打算將我從研究生隊伍中除名。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是王瑤先生和老師共同站出來保護了我。他們用自己的威望和影響力,為我撐起了一把保護傘,讓我得以在風雨中繼續(xù)前行。等到我畢業(yè)論文答辯的時候,因為在論文中將周作人與魯迅并提,這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是非常犯忌諱的事情。為了讓我的論文能夠順利通過,老師可謂是煞費苦心。他特地邀請了唐弢先生擔任主答辯。唐弢先生在答辯一開始,就以其權威性宣布同意我的論文觀點。本以為事情會就此順利進行,可沒想到,還是有一位與會者在會上對我關于周作人的評價提出了嚴厲指責。就在氣氛變得緊張起來,我的心提到嗓子眼的時候,老師果斷地站了出來,堅定而沉穩(wěn)地說道:‘你這個問題,咱們下去再討論?,F在開始投票,按照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投票通過?!瓦@樣,在老師的力挽狂瀾之下,我的論文才得以順利通過。去年,在我晉升教授職稱的關鍵時期,一家報社發(fā)表了一篇文章。那是一位著名學者抓住我一篇文章中的一處常識性錯誤,大做文章,質疑像我這樣的人怎么能當教授。這篇文章猶如一顆重磅炸彈,瞬間在學術界引起了軒然大波。就在我感到無比焦慮和無助的時候,又是老師親自出面,當面找到這位學者,誠懇地說:‘我們應該全面、科學地來評價這個人,不能因為一處小錯誤就否定他的全部?!蠋煹倪@番話,如同春風化雨,化解了這場危機,讓我順利晉級??梢哉f,在我學術生涯的這三個關鍵時期,老師都毫不猶豫地伸出了援手,不遺余力地保護著我。這種對學生的保護欲望,和海天對身邊人的保護欲望,難道不是驚人的相似嗎?他們都有著相同的重情重義,愿意為了自己所珍視的人挺身而出,遮風擋雨啊?!?p> 年益群這番長長的回憶,頓時勾起了我們無數感慨。我和婉清對視了一眼,都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嚴主任卻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瞧瞧,可欣一句話,引得理群把這些陳年舊賬都翻出來了。其實,這屋子里的哪一個人不是這樣?。课耶敵跽医M織上‘講真話’交心,就是受了當年老蘇的父親蘇教授的影響。我清楚地記得,他為捍衛(wèi)真理仗義執(zhí)言時,整個人都散發(fā)著一種堅定無畏的光芒,那眼神中透露出的果敢與堅毅,仿佛能穿透一切黑暗。哪怕被帶走的那一刻,他的脊梁依舊挺得筆直,頭顱高高昂起,每一寸肌肉都在訴說著不屈。那個遠去的背影,就像一座永恒的雕塑,至今仍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里。還有老蘇,在那段歲月中,正是他在我最為艱難的時刻,第一個給我?guī)砹藴嘏c呵護。我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被批后的那個黃昏,天空像是被悲傷浸透,黯淡無光。我滿心凄惶,毫無食欲,卻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機械又麻木地朝著食堂走去。一路上,我如驚弓之鳥,腦袋恨不得埋進土里,盡可能地躲避著與旁人的目光交匯,生怕一個不小心,就給他人或是自己招來無妄之災。事實上,我根本無需這般小心翼翼,因為周圍人的反應,早已讓我寒透了心。幾乎所有人看到我,就像見到了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那眼神中的疏離與懼怕是如此明顯,仿佛多看我一眼,便會被厄運纏身。我理解他們的無奈與恐懼,可這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感覺,還是如同一把銳利的冰刀,直直地刺進我的心里,讓我感到無比的凄涼。就連高音喇叭里傳來的那句‘時令不好,風雪來得驟’,在我聽來,都像是命運無情的嘲諷,每一個音符都裹挾著徹骨的寒意,讓我渾身的毛孔都忍不住戰(zhàn)栗。然而,就在我滿心絕望地走到食堂門口時,一個身影如同一束光,突然出現在我面前?!阍趺船F在才來?還沒有吃晚飯么?’那聲音,帶著關切與溫暖,直直地鉆進我的耳朵里。我又驚又詫,下意識地抬起頭。于是,在那昏黃黯淡的燈光下,我看到了老蘇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友善得讓人心碎的笑容。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了,那笑容就像一顆璀璨的星辰,瞬間照亮了我黑暗的世界。那純真、親切、溫暖、深情的模樣,如同烙鐵一般,深深地鑄刻在了我的心底。其實那時,老蘇一家還都平安無事,而我,卻早已被停止了所有的教學和學術活動,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異類’。以前的日子里,由于研究方向的差異,我們的交流寥寥無幾??墒窃谶@個極嚴峻的時刻,他卻毫不猶豫地向我伸出了充滿友情的手。他看著我的眼神,沒有一絲嫌棄,亦沒有半點疏離,仿佛下午那場大會從未發(fā)生過,仿佛根本不存在需要與我隔離這回事。其實,我心里明白,他不可能沒參加大會,在那樣的大環(huán)境下,學校里根本沒人敢缺席。而且我也知道,那段時間,我的身邊或身后,時刻都有一兩位‘監(jiān)護人’在暗中監(jiān)視著。為了不連累老蘇,我只能匆匆地向他點了點頭,從喉嚨里擠出一聲極輕的‘唔’,便慌慌張張地走向賣飯菜的窗口,根本不敢認真回答他的問題。可老蘇完全不顧及身邊可能存在的危險,一步不離地緊緊跟著我。直到看著我買好飯菜,安穩(wěn)地坐下來,他才像是完成了一項重大使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后默默地轉身離去。我想,他那時大概已經吃過晚飯了,可就是因為放心不下我,才不顧風險,陪著我再次回到食堂?;蛟S在旁人眼中,這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算不上什么實質性的保護。但對我來說,那個短暫卻又無比漫長的瞬間,老蘇那飽含關懷的目光,如春風拂面般的友善笑容,就是我在那漫長寒冬里最溫暖的依靠。所以我覺得,海天和老蘇一家才是真正的一脈相承,那種正直的堅守和溫暖的善意都如出一轍。他們,才真正是上天注定的一家人啊!”
嚴主任這一番話,好似一陣溫暖而有力的風,讓屋子里的空氣都微微泛起了漣漪。大家的目光都齊刷刷投向了我,大概他們也和我一樣,第一次聽嚴主任講述這些往事。我也有些發(fā)怔,原本在記憶深處黯淡無光、雜亂堆積的過往,此刻被嚴主任的這番回憶一點點喚醒,像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拾起,逐一排列在眼前?!袄蠂溃@件事我?guī)缀醵纪?,你卻一直記在心里。”我抬起手,下意識地扶了扶眼鏡,“如今我想起來了,其實那天我早在竹吟居吃過飯了,去食堂本是想找如晉。結果如晉沒見著,卻意外看到了你。你當時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我實在放心不下啊。其實我也就打了聲招呼,陪了你一小會兒,圖個心安罷了,哪里算得上什么呵護呢。”
嚴主任發(fā)出一聲輕柔卻沉重的嘆息,似裹挾著跨越歲月的無盡喟嘆:“不一樣啊,老蘇!那時,其他人都是遠遠躲開我才心安,而你卻是看到我一切安好方能心安。這兩種‘心安’所折射出來的人性的天差地別,我又豈能體會不到?而那真摯的情感,不摻雜任何功利的純粹善意,海天和你真是一模一樣??!就說給物理系的女生捐款這件事,事情已經過去半年有余,要不是偶爾聽到呂曉明和王麗麗背后這番議論,我們恐怕至今仍被蒙在鼓里。我已暗中囑托王麗麗,讓她成全海天這份善意,切不可將此事大肆宣揚。海天這孩子??!”嚴主任又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似欣慰,也似感慨。他微微瞇起雙眼,仿佛再次陷入回憶之中:“方才益群說,海天骨子里的倔強,以及對珍視之人那不顧一切的保護欲是他的‘弱點’。可恰恰是這兩點,從一開始就深深吸引了我,再配上他那如浩瀚滄海般寬廣坦蕩的胸懷,這些特質交織在一起,才是海天身上最動人的光輝,他那非凡的才華與之相比都黯然失色。其實說到底,學問與人生是有聯系的,不但學問的終極目標應該為了人生,有益于人生,而且治學態(tài)度也是人生態(tài)度的一種表現,兩者具有共性。海天身上所具備的倔強、善良與大氣,無論是投身學術研究,還是立身為人處世,都是最為稀缺且至關重要的品質。老蘇,實不相瞞,自從那次聽你講述海天在考試中寧愿舍棄寶貴的十二分,也堅決不迎合他認為有誤的標準答案時,我便在心底暗下決心,一定要親自培養(yǎng)教導這個孩子。上學期,趁著給他補課的契機,我與他進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談。我語重心長地告訴他,無論為學還是做人,都需要一點‘傻子精神’,不計利害,腳踏實地,堅守良知,只講真話,吃得了苦,經得起挫折,耐得住寂寞,必要時勇于承擔,甘愿付出更大的代價。太聰明,太勢利,就做不好學問,也做不好人。他聽完后,原本平靜的眼眸瞬間被點亮,恰似寒夜中燃起的熾熱火焰,每一絲光芒都跳躍著共鳴的火花,熱烈且真摯。那是一種發(fā)自肺腑的共鳴,絕非表面的敷衍迎合,顯然我的話語深深觸動了他的內心。隨后,他感慨地說:‘嚴老師,照您這么說,‘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著一句空’,這不僅僅是一種對待學術研究的嚴謹態(tài)度,更是一種崇高的人生態(tài)度啊?!倚牢康攸c點頭,對他的領悟表示贊許。緊接著,他又若有所思地繼續(xù)說道:‘嚴老師,不瞞您說,有時我也會想,在這紛繁復雜的大千世界里,究竟能有幾人能夠抵御住形形色色的誘惑,承受住殘酷現實的重重壓力,甘愿成為那個看似愚笨的‘傻子’,長時間守著一張冰冷孤寂的板凳,只為了講真話、求真知、訴真情呢?然而,來到北大,看到您、蘇伯伯和各位師長,我覺得自己又找到了同類。是啊,盡管艱難,但這一切總要有執(zhí)著的靈魂去擔當。人類社會中所有的真、善、美,不正是通過這種看似傻氣的執(zhí)著追求與堅守,才得以創(chuàng)造并傳承下來的嗎?所以,倘若這真的被視為一種‘傻’,那么我就心甘情愿成為這樣的‘傻子’吧!我發(fā)現我也只會做這樣的‘傻子’,因為如果不這么做,我覺得自己這一生過得也就毫無意義了。’”
嚴主任說到此處,聲音微微顫抖,情緒明顯有些激動:“諸位,我嚴某人從教多年,教過的學生數不勝數??墒?,從來沒有任何一位學生的任何一句話,能夠像海天這番質樸無華卻又飽含力量的話語一樣,給予我如此巨大的震撼與感動?!眹乐魅蚊偷赝O略捳Z,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微微泛紅的雙眼透露出內心的波瀾。很顯然,那份震撼與感動,直至此刻仍在他的靈魂深處激蕩回響。然后,他猛地站起身來,把目光轉向我和婉清,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和堅決,擲地有聲地說:“老蘇,婉清,你們二位大可放心,無論海天將來是否師從于我,這孩子,我護定了!我當一日中文系主任,就護他一日!即使不坐在這個位置上了,我也會窮盡自己的全部力量,為他遮風擋雨。從某種意義上說,護住了他,就守住了學術研究領域的靈魂與希望,也守住了高貴的人性光輝。倘若連這樣品性純良、才華橫溢的孩子都無法護佑,那是我嚴某人的無能,更是北大中文系的悲哀與恥辱!”
嚴主任這番飽含深情與堅定決心的話,如同一股熾熱且強勁的暖流,瞬間在屋子里彌漫開來。剎那間,原本略顯壓抑的氛圍,被一種激昂且振奮的情緒所取代。燈光似乎也變得更加明亮,柔和地灑在每個人的臉龐上,映照著那一張張滿是動容與感慨的面容。我的眼眶再度濕潤,一股熱流從心底涌起,直沖鼻腔。這一天來積累的痛苦、煎熬與擔憂,在嚴主任的承諾下,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直緊繃的神經,此刻終于有了些許放松的跡象,像是一根被拉到極限的弦,慢慢恢復了彈性。婉清原本掛滿淚痕的臉也浮現出一絲欣慰的神情。她的雙眼睜得大大的,眼神中滿是感激與驚喜,緊緊盯著嚴主任,嘴唇微微張開,似是想要說些什么,卻又一時語塞。年益群的臉上則洋溢著一種堅定與熱情,他重重地點了點頭,身子前傾,雙手用力地拍了一下膝蓋,而后也站起身來,目光依次掃過屋內的每一個人,最后定格在我的身上?!袄咸K,”片刻后,他終于開口了,聲音中飽含著真切的關懷,“今天你和婉清所經歷的痛苦與煎熬,我們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吹侥銈冞@個樣子,我們心里也不是滋味。好在如今聽到老師這番話,你們也能稍稍松口氣了。老師向來說到做到,他既許下護佑海天的諾言,必定會傾盡全力。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你們放心,自海天那次不顧一切將我從車輪前推開那一刻,我就鐵了心,這輩子都要護他周全?!?p> 說到這兒,他微微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思索的光芒,而后開始在屋內緩緩踱步,邊走邊說:“依我之見,海天畢業(yè)后留在咱們北大中文系,無疑是最佳選擇。不管未來他踏上哪條學術之路,這里都是最適合他成長的土壤。畢竟,我們這些一路見證他成長的師長會默默守在他身旁,在關鍵時刻也會毫不猶豫地伸出援手。而咱們北大的師生,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品德與學識皆出類拔萃,像呂曉明那種靠不正當手段混入的敗類不過是極少數。雖說人性復雜,或多或少都藏著弱點與陰暗面,但相較于其他地方,這里的人在良知與道德底線上,明顯高出一大截?!彼蝗煌O履_步,臉色逐漸凝重,語氣也愈發(fā)沉重,仿佛陷入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之中:“我是從小地方考上來的,在那里教了十多年的書,對‘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這句話,有著切膚之痛般的深刻體會。那里的人,見識短淺得可憐,猶如被困在井底的青蛙,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片天。在那里生活,不僅覺得思想與他們格格不入,連一個能理解我的人都找不到,大家還會把我當成怪人,用一種怪異且嘲笑的目光看待我,讓我有一種與世隔絕般的孤立感。不僅如此,對于身邊有才華、有想法的人,他們非但不懂得欣賞與學習,反而被嫉妒沖昏頭腦。而一旦有人取得些許成績,嫉妒的毒瘤便迅速滋生,各種流言也會瞬間四散開來??梢哉f,惡意在那個小地方就像污水般肆意橫流,人與人之間充斥著猜忌與算計,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瞬間引發(fā)一場激烈的紛爭。當然,可忻是個例外,你們也知道,她也是從上海被‘發(fā)配’于此,所以我們才有同病相憐之感,也彼此有了更多的共同語言。我敢斷言。倘若海天去了那樣的小地方,以他的卓越才華與出眾品質,必定會招來無數禍端。要是再像我當年那般落魄,‘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悲劇怕是會再度上演。但在北大,情況截然不同,有我們?yōu)樗q{護航,他定能平步青云,茁壯成長。等他強大到無人可以撼動時,他便能自由選擇想去的地方,踏上任何一條心儀的發(fā)展道路,而咱們這些牽掛他的人,到那時也可以徹底放心了?!?p> 聽完年益群的這番話,我只覺胸腔之中,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在翻涌。好似有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撥動著我心底最柔軟的那根弦,讓我鼻尖陡然一酸,視線也隨之變得模糊起來。這一整天,從送海天到機場的那一刻起,各種擔憂、焦慮如同潮水般,一波接著一波地沖擊著我。我親眼看著婉清在思念與憂慮中掙扎,自己又何嘗不是在痛苦的泥沼中難以自拔。那些惡意的揣測、未知的危機,無時無刻不在啃噬著我的內心。而此刻,嚴主任和年益群的堅定承諾和他們?yōu)楹L焖龅囊磺信?,如同在黑暗中點亮了一盞明燈,給了我們莫大的安慰。我緩緩站起身,雙腿還有些微微發(fā)軟,一步一步,帶著幾分沉重又滿懷感激地走到嚴主任和年益群面前,伸出手,分別握住他們每個人的一只手,緊緊地,仿佛握住了我們一家的希望。然后,我用略帶顫抖的聲音,飽含著這一天來積壓的所有情緒,誠摯地說道:“是??!從今天一早送海天去機場,一直到現在,經歷了這么多波折,我和婉清的心,就像在油鍋里煎熬。每一刻都揪著,害怕海天在外面受委屈,害怕那些無端的惡意會傷害到他。幸虧有你們??!在這艱難的時刻,四處奔走斡旋,不僅把呂曉明的事情處理得妥妥當當,讓問題得到圓滿解決,剛才那一番對海天堅定守護的話語,更是讓我們老兩口吃了一顆定心丸。千言萬語,都難以表達我內心的感激。你們的這份情誼,我們一家沒齒難忘。老嚴,年老弟,謝謝你們,真的謝謝你們!海天有你們這樣的師長護著,是他這輩子最大的福氣?!?p> 婉清也顫顫巍巍地站起身,緩緩走到我們面前,伸出手,分別握住嚴主任和年益群的另一只手,將我們這六只手穩(wěn)穩(wěn)地交疊在一起,隨后,她又把自己的一雙手輕輕覆在上面,像是要用這雙手傳遞出她所有的溫暖與感恩。她微微仰著頭,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卻無比堅定地說道:“我這當媽的,也不多啰嗦啥了,千言萬語都沒法道出我心里頭的感激。今兒這一天吶,可真是忒長了,我感覺自個兒就像是摸著黑兒走了好久,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得安生。多虧了你們,讓我和老蘇見了亮,也給海天許下一個安穩(wěn)的未來?!闭f到這里,婉清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那笑容中帶著對未來的期許:“星期天,大家都去竹吟居,我非得好好露一手,做幾個硬菜讓大伙嘗嘗不可。海天這一走,這院子眼瞅著空了一大塊,我倆心里頭啊,也跟著沒著沒落的。這回咱可得好好熱鬧熱鬧,把我們老兩口心里頭這一天積攢的晦氣都沖散了。就盼著大伙熱熱鬧鬧地湊在一塊兒,往后的日子,都能順順當當、平平安安的。”
“好呀,我們肯定來!”可欣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步伐輕快地走過來,眼神中滿是熱忱,主動將手疊放在我們交握的手上,動作自然又親昵,“婉清,到時候我和你一同下廚。嚴老師向來對我做的滬菜贊不絕口,這次咱們一起大展身手,讓大家吃得盡興,為海天的光明未來送上最誠摯的祝福,也為咱們深厚的情誼,痛痛快快地干上一杯!”
五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掌心的溫度相互交融,傳遞著無盡的力量與溫暖。屋內的燈光散發(fā)著柔和暖黃的光暈,像一層細膩的薄紗,輕柔地籠罩著我們,將這份情誼烘托得愈發(fā)溫馨。窗外,夜色如水,月光透過斑駁的樹影,灑下一地細碎的銀白,宛如一位孤獨而堅定的守望者,于這深沉黑暗之中,默默恪守著圣潔的準則,靜靜孕育著破土而出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