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心動
曦瑤站在陰影里,身上那件白襯衫被光線沖淡了顏色,那股花香底下隱約帶著點藥味,像是從骨頭里透出來的病氣,苦,細(xì),冷。
南宮逸眼角一跳,心里涌起一陣莫名的煩躁。
教導(dǎo)主任背對著他們,并不知情。見狀大聲指責(zé)著南宮逸。
南宮逸不知什么時候趴在圍墻上,手上夾著一根煙。他任由教導(dǎo)主任責(zé)罵,視線越過教導(dǎo)主任落到了身后的人。
“哥哥?!?p> 曦瑤喊得又軟又甜,恰到好處地停在耳邊。
而那被稱作“哥哥”的男人,站在陽光下,穿得一絲不茍。
看起來和墨玦同齡,卻不知怎的,他站在那里,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壓迫感。
蘇隋軒一手卻插兜,年齡不大,卻沒有絲毫的膽怯。實現(xiàn)相對,南宮逸見他眼中透著莫名的審視。目光很平靜,平靜得讓人不舒服。
相比之下,南宮逸忽然覺得自己站在這里,有點滑稽。他別開眼,看著手中眼一點一點燃盡。
教導(dǎo)主任看著南宮逸明目張膽地又抽起了煙,氣得直接上前一步訓(xùn)斥了起來。
他的管教全是圍著南宮家,南宮逸懶得聽。
他掀了掀眼皮,掃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曦瑤,想起了她身上難聞的藥味,隨手把煙蒂從樓上彈了出去。
教導(dǎo)主任立刻瞪大眼睛趴在圍墻上,看到樓下空無一人,這才放下心來。轉(zhuǎn)念又看到身旁的南宮逸拿著打火機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臉色立刻變得鐵青。
“南宮逸,你這樣墮落,你有沒有想過你爺爺知道了會怎么辦?!?p> 南宮逸沒有立刻回應(yīng),只是低頭拉了拉袖口,緩緩地做了個‘噓’的手勢。
教導(dǎo)主任見他毫無悔意,忍不住怒斥:“南宮家好歹是軍官世家,你怎么就一點規(guī)矩都不學(xué)?”
聽到“南宮家”三個字,南宮逸的眸中閃過一絲狠戾,卻最終壓抑住沖動。
“既然你那么喜歡,要不要我和他說一聲,讓你去做他孫子?!?p> 教導(dǎo)主任臉?biāo)查g氣的發(fā)紫,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與此同時,蘇隋軒收回了視線?!案绺缬惺乱鋈ヒ欢螘r間,等哥哥忙完就回來接你?!?p> 曦瑤知道蘇隋軒很忙。她對這個異父異母的哥哥有著無數(shù)虧欠,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彌補。
蘇隋軒從未透露過自己具體在哪里工作,只是一直很忙,有時甚至半年都難得見上一面。
她心里滿是擔(dān)憂。
眼淚止不住滑落,曦瑤始終低著頭。熟悉的鈴聲想起,蘇隋軒卻沒有接聽,依舊低垂著眼簾看著曦瑤。
曦瑤輕輕抽了抽鼻子,勉強對蘇隋軒擠出一個笑容。
“哥哥,無論什么時候我都會等你,等你回來?!?p> 蘇隋軒眼神溫柔卻深沉,未作聲,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開了。
曦瑤這些年過的很開心,每天都很開心。
回想這些年,曦瑤心里就越是發(fā)慌。
最終,她請了假,跑到學(xué)校門口的電話亭,撥通了蘇隋軒的電話。她約他放學(xué)后,在學(xué)校對面的馬路邊見一面。
按理說,兩人約好的是下午放學(xué)相見??梢幌驉圻t到的曦瑤那天卻提前請了假。
曦瑤剛到校門口,就遠(yuǎn)遠(yuǎn)看到站在路邊的蘇隋軒,他手中拎著一袋糖炒栗子在等紅綠燈。
曦瑤興奮地?fù)P起手臂朝他招手。
蘇隋軒卻接了一通電話,聽不到他說了什么,只是掛斷后,手中的栗子散落了一地,而他便消失在路邊那條昏暗狹窄的小巷。
曦瑤的笑容僵在臉上,手還停在半空中。
她等不及紅綠燈,在一片咒罵中穿過馬路。栗子粘了泥土,曦瑤慌忙撿起散落的栗子塞進書包,抬腳就追了上去,卻在一條胡同停了下來。
當(dāng)年,她就是在胡同里走丟的,所以這一輩子,她都不敢再踏入那樣的地方。
她站在那里躊躇了很久。
來來往往,不斷有人驅(qū)逐她擋了路。
曦瑤無助的走來走去,直到深處傳來一陣激烈的打斗聲,她才猛地回神,想也不想的沖了過去。
循聲靠近,便見蘇隋軒正站在人群中央,將一個男子逼進了死胡同。
那是一張她從未見過的臉,眼神里滿是狠戾。
蘇隋軒一把拎住那名男子的衣袖:“你說你是他派來監(jiān)督她的人。那你今天就回去告訴他,我心胸狹隘,最見不得這種作風(fēng)?!?p> 曦瑤站在角落,眼前一陣眩暈襲來,她踉蹌著后退了兩步。手中的栗子也隨之掉落在地上。
她抬手捂住胸口,指尖下那枚十字架項被她緊緊攥在掌心。
腦海中畫面翻涌,如走馬燈般一幕接一幕掠過。
她的哥哥,從來不是個嚴(yán)厲的人。
放學(xué)后,他會幫爺爺割草、澆菜,還會提前做好飯,等老人回家。夏天炎熱,他總是早早燒好洗澡水,只為爺爺一進門就能沖個涼。然后,他就牽著曦瑤的手,去后院的林子里撿野菜、拾樹葉、揀柴火。
甚至為了她放棄了高考的機會。
被蘇隋軒撿回家后,曦瑤和他一起被一個斷了腿的老爺爺收養(yǎng)。
家里本就拮據(jù),僅有的一間屋子被一塊舊布隔成了兩半——曦瑤住里間,蘇隋軒和爺爺住外間。就這么湊活的過著,倒也沒有什么不便的地方。
只是門檻比尋常人家都高一截,爺爺說那是“狀元門檻”,特意為了蘇隋軒做的。
蘇隋軒成績優(yōu)異,從小就喜歡看一些代碼的書。厚重又枯燥難嚼的書,放在他的枕邊,他自學(xué)了一本又一本。
可第二年,曦瑤就被查出患有心臟病。
得知消息的她,連飯都不敢多吃。她怕像以前那樣成為累贅,再次被人拋棄。
“沒有人會喜歡病秧子……對不對,哥哥?”
曦瑤蹲在蘇隋軒身旁,目光落在他手邊的野菜上,聲音輕得像風(fēng)中飄落的一片葉子。
蘇隋軒手里的動作一頓。
“誰告訴你的?”
曦瑤抬頭看了他一眼,她強忍著淚意,不敢在他面前哭出來。他不過比她大六歲,他也只是個孩子。
“哥哥,我怕……我會不會死呀......”
曦瑤低著頭,手指緊緊攥住衣角。
蘇隋軒看著她,蹲下身來:“有哥哥在,你怕什么?誰都不會從哥哥手中搶走你?!?p> 也就在那一年,只剩一個月就要高考的時候,蘇隋軒突然輟了學(xué)。
從那以后,家里每天都來了很多老師。他們手里拎著禮品,有人甚至搬來電視、洗衣機、冰箱。很快,屋子里就堆滿了吃的、喝的、用的??商K隋軒從不露面,不知去了哪里。
那些人衣著體面,一口一個“爺爺”地叫著。
曦瑤悄悄躲在簾子后,看著那些人來了一趟又一趟。
她看到爺爺坐在輪椅上,親自給那些老師倒茶。那些人說了些什么她聽不清,只看到爺爺臉上始終布滿了笑意。
笑著笑著,爺爺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又用布滿老繭的手背悄悄擦了擦眼角的淚。他擦完眼淚擦鼻子,擦衣服上,擦斷了的腿上。
無論那些人說些什么,爺爺只是微微彎起花白的眉,一直笑著。
他就那樣笑啊笑,笑到那些人也沉默下來,不再說一句話。
后來,屋子里的人也漸漸散了,只剩爺爺一個人坐在輪椅上,臉上仍掛著那抹笑。
直到他的余光瞥見簾子后的曦瑤,那笑容才戛然而止。
后來,村長拎著一瓶酒,坐在院子里和爺爺聊了很久。
曦瑤醒來時,只聽見院子里傳來一陣醉醺醺的怒罵聲。
村長喝得滿臉通紅,手指著爺爺?shù)谋亲樱?p> “老哥哥!五十年前,你的錄取通知書被一場大火燒了!五十年后,你還想一把火,把隋軒的夢也燒了不成?”
“那孩子的爸媽,為了救人死在洪水里,尸骨都沒找到,補恤金一壓就是幾年,到現(xiàn)在都沒個說法!”
“你這一輩子等不到沉冤得雪,難道還要讓隋軒也背上和你一樣的遺憾,這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嗎?”
爺爺被訓(xùn)的像個孩子,始終抬不起頭。
再后來,蘇隋軒回到家,手里握著一條十字架項鏈。
他帶曦瑤去了田邊,他說他去了教堂,和牧師打了個賭,賭她會長命百歲。
接著,他抬手指向天邊那顆最亮的星星,聲音低低的,卻一字一句清晰堅定:“我倆都是被丟下的孩子,哥哥沒能力給你最好的,也可能看不到你長大了。但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真正屬于你的那個人,這條項鏈,就當(dāng)作哥哥作為娘家人送你的嫁妝?!?p> 他頓了頓,語氣里帶著幾分自嘲:“可能很廉價,卻是我第一份工資買的,干干凈凈,算是我作為娘家人給你的底氣。暫時也拿不出更多……但我怕沒機會了,就總想留點什么給你?!?p> 他再度望向星空:“你看,那顆星星多亮。無論你在哪兒,我們看到的,都是同一顆。哪怕相隔千山萬水,只要你對著它說話,哥哥……一定聽得到。只要我聽到了,一定會為你出氣?!?p> 曦瑤一下子就哭了出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真的很害怕,小小的年紀(jì),卻已經(jīng)開始承受太多不該屬于他和她的重?fù)?dān)。
他總是這樣說——
“別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女孩子啊,就該每天都開開心心的?!?p> 后來,她接受了頂尖的醫(yī)療,身體也漸漸恢復(fù),可卻很少見到蘇隋軒了。
小巷中的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
然而,下一刻,又出現(xiàn)了兩人。
那兩人全身上下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看不清模樣。
他們徑直走到蘇隋軒面前,很是恭敬,低聲對他說了幾句,隨即便將那名刀疤男帶走。
人群很快散去,曦瑤依舊躲在暗處,目光追隨著那名男人被押離的背影。
她注意到,他手臂上紋著一只老虎,眼角有道丑陋的刀疤。
他們上了一輛黑色的面包車,就在關(guān)車門的時候,那人朝她的方向笑了一下。
下一秒,車門關(guān)閉,面包車消失的無影無蹤。
到了約定的時間,蘇隋軒重新買了一袋糖炒栗子。倆人坐在公交站牌下,曦瑤始終低著頭,剝著手中的那顆栗子。
可無論她怎么用力剝,栗子都是完好無損。
蘇隋軒的手機再次響了一下。
看到上面的來電號碼,蘇隋軒想接卻一直顧及著曦瑤。曦瑤看出了他的左右為難,偷偷擦掉了眼角的淚。
蘇隋軒:“哥哥有事要忙,可能需要離開一會兒。以后,遇到了解決不了的事情,給哥哥打電話。記得抬頭,哥哥聽到那顆星星傳達瑤兒的思念的時候,會回來的?!?p> 直到蘇隋軒離開,曦瑤還是低著頭,手中緊緊握著那顆栗子。
后來,她在那里坐了一下午,直到街燈亮起,再到門禁。
深秋的陳州,雨還在下。
雨絲斜斜地落在街燈下,將陳州的深秋勾勒出一種朦朧的溫柔。
墨玦從小生活在美國,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再回來。
他剛剛攻克了針對心臟衰老的關(guān)鍵難題,然而由于藥物稀缺、成本高昂,目前仍不適于推廣。
與此同時,南宮逸與老爺子之間的矛盾也徹底爆發(fā)。
老爺子執(zhí)意要將他送進部隊,南宮逸一直抗拒這件事情,一怒之下,將前來接他的人打了一頓。
老爺子震怒,命人將他軟禁起來,南宮逸卻從老宅逃了出去。
出來后,無路可去,又剛好遇到墨玦回國。南宮逸就投靠了墨玦,想讓墨玦帶他遠(yuǎn)離爺爺。
本來約好的十點見面,十點半了也不見南宮逸的身影。
小巷
由于曦瑤動完手術(shù)之后,她每周都要外出取藥。
她一如既往地抄近路,習(xí)慣了從這條小巷回學(xué)校。
南宮逸這幾天都是躲在網(wǎng)吧過夜,到了和墨玦約定的時間,南宮逸剛從網(wǎng)吧出來,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曦瑤撐著一把舊傘,獨自走在胡同里。
出于好奇,南宮逸攏了攏衣領(lǐng),悄悄跟在她身后。
雨水從檐角滴落,打濕了他的帽子和頭發(fā)。
濕熱和酸臭味撲鼻而來,南宮逸心里有些煩躁。他下意識掏出煙,手卻在點火的那刻頓住了。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將那包煙一把丟進了垃圾桶。
胡同很窄,時不時有貓跑過砸落幾個瓶瓶罐罐??照{(diào)外機轟隆作響,還有一些吵架聲傳來。曦瑤又驚又怕,卻還是打著傘,拿著單詞書,一邊走,一邊小聲背著。
她剛走到胡同的分岔口,便看見幾個中年男子迎面走來。
為首的那個男人沖曦瑤吹了聲口哨,笑容帶著些許肆意的挑釁。
曦瑤來不及細(xì)想,她猛地丟下傘,轉(zhuǎn)身就朝著相反的方向跑去。
追趕聲從身后傳來,曦瑤卻看到了南宮逸,她腳下不敢停,一直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視線相對,南宮逸嘴角泛上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