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見到肖茜,大概是在醫(yī)生那包扎傷口。
沒人提起肖茜的傷勢,奚午蔓也不真的關心,懶得過問。她很困。
她打算在畫室旁的房間睡覺,奚午承不允許。
奚午承堅持她在他的臥室休息,他一整晚都待在臥房里面的小書房。
這夜晚很長,這夜的夢也實在奇怪。
她夢見自己躺在法國一間曾住過的臥室,窗戶外有數(shù)不清的意面,眨眼的功夫,每一根意面突然全部變成長蛇,本緊閉的窗不知怎么開了,無數(shù)長蛇一條條從窗洞爬進來。
這夢很真實,她看清蛇身上鱗片泛著的光澤,甚至能感受到每一片蛇鱗的觸感。
她打了個哆嗦,猛地醒來。
天還沒亮。時候還早。也不是很早,要再睡也睡不著。
奚午蔓掀開被子,下床,趿著棉鞋,穿上外套,離開臥室。
在走道,能聽見客廳有幾個男人說話,其中一個屬于奚午承,其余幾個,奚午蔓都感到陌生。
而再仔細聽聽,又好像沒那么陌生。
奚午蔓沿樓梯往下,腦袋突然一晃,眼前黑了一下,隨即有種被清早的濃霧包圍的感覺,濃霧之外就是輕輕的寒風與柔柔的大雪。
她無法判斷濃霧與風雪到底有多遠的距離,也許很近,不到一公分,也許很遠,遠至銀河系之外。
分明沒有霧進到別墅里,也沒有寒風與雪。
該死的。
說不清是為走出這沒完沒了的冬季,還是單純想下樓,她竟以逃命的速度沿樓梯飛快跑下去。
隨時有傭人打理的地板絕對安全,舒適的室內鞋底也很防滑,如果一定要為她的摔倒推出個罪魁禍首,那么首先必然是她的慌張。
她在摔倒的第一時間被女傭扶起,坐到最近的椅上。女傭跪在她面前,熟練地小心檢查她的傷勢。
謝天謝地。只有一點皮外傷。這應當歸功于她很厚的家居服。
濃霧在女傭為她搽藥的時候徹底散去了。那出于想象的、本就不存在的濃霧。
客廳里的談話聲也消失了。那并非出于想象的、幾分鐘前還真實存在的談話聲。
她一抬頭,就注意到奚午承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雙手插在褲兜,微微低了頭,半瞇著眼睛看她,嘴角似有似無的笑意帶著戲謔。
“你想去追誰?”他的語氣不輕不重,滿含譏誚。
奚午蔓不能為突然的慌張找到正當理由。她想,奚午承不會相信是突然起了霧,有蛇在后面追她。
“你是想請褚警官喝咖啡?”他完全是穩(wěn)操勝算的神態(tài)。
褚警官?
她為什么會想請褚警官喝咖啡?
她眨巴著眼睛,與奚午承對視,希望后者注意到她的迷茫,稍加解釋。
奚午承卻沒再說什么,只哼出一聲很輕的冷笑。
他生氣了。
奚午蔓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生氣,明明她什么都沒做,什么都沒說。
但他確實生氣了,審視般盯了奚午蔓片刻,轉身大步流星朝門廳走去。
奚午蔓追在他身后,看著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外。一輛黑色轎車停在樓梯下,亮著燈,不多時,轎車的燈光迅速遠去。
那里霧正濃,轎車尾燈很快消失在彎道處,奚午蔓看不見彎道那邊的路,也不知道車會開往哪方。
晨間新聞在播報,A市昨晚又下了多厚的雪,哪里的道路又被封鎖,消防員又解救了哪位在野外受凍的人。
奚午蔓強迫自己看書,沒注意到自己來來回回都只在看那么一句話。
很煩。她關掉新聞。再試著看書,終于看進后面的字句。
剛剛進入狀態(tài),手機來電鈴聲響了起來。陌生號碼。她毫不猶豫關掉。很快,來電鈴聲又響起。再關。過了一會兒,鈴聲才再次響起。
“我以為,奚大小姐這輩子都不會接我的電話。”說話人是穆啟白。
“很抱歉,我剛剛不方便接電話?!?p> “你確實應該道歉,畢竟,你可是掛了我兩次電話?!?p> 奚午蔓沒回答。她要是回答,難免會有一陣爭吵。
她不過是出于社交禮儀說句抱歉,對方居然毫不識趣地說她應該道歉?如果兩次不接電話就要道歉,突然打電話過來擾了她看書的他不是更該愧疚嗎?真有什么要緊事,考慮到她可能不方便接電話,直接發(fā)短信不是更合適嗎?如果短信都不會被她看見,難道不是應該反思一下,他就算有所謂要緊事,對她來講其實根本無關緊要嗎?
“今天晚上一起吃個飯?”穆啟白問。
“中午不行?”她反問。
“中午時間很緊,晚上時間比較充裕。”穆啟白說得很快,像是在完成一件不愿做但又不得不做的工作,“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不要忘記,我們馬上訂婚了?!?p> 訂婚。又是訂婚。除了未婚夫的身份,他好像沒有任何談資。
奚午蔓的指甲輕輕扣著書角,沒有答話。
“你在聽嗎?”穆啟白問。
“在?!?p> “有的問題我們應該當面解決?!蹦聠渍f,“我希望我們之間已經出現(xiàn)的矛盾,都能在婚前得到解決?!?p> “我們之間有什么矛盾呢?”
“我不確定,所以我們應該好好談一談。”
“您最好問問我哥哥?!?p> “跟我結婚的是你,不是你哥?!?p> “我今天沒空?!?p> “你要忙什么?”
“反正沒空?!?p> 電話那頭的人安靜幾秒,突然冷笑一聲,說;“你這樣有意思嗎?我們快結婚了,夫妻之間最重要的是坦誠相待。我知道我們之間存在一些問題,我也想認真跟你解決那些問題,你就這樣敷衍我?敷衍不能解決問題?!?p> 穆啟白的語速飛快,奚午蔓聽見彈簧在鋼板上彈、彈彈、彈彈彈。
“還有事嗎?沒事先掛了?!鞭晌缏蛩銙斓綦娫?。
“我現(xiàn)在跟你說的就是很重要的事?!蹦聠椎恼Z速終于慢下來。
“我說過了,您最好問問我哥哥,他同意,我晚上才能見您?!?p> 穆啟白沒再答話,連再見都沒說,就迅速掛斷電話。
被這一打擾,奚午蔓徹底看不進書了。她放下書本,拖著沉重的步子前往畫室。
她感覺整個身體都很重,所有重量全部壓在雙腳,簡直要命。
在轉角處,她對上一雙幽怨的眼睛,黑色的虹膜,比虹膜更黑的瞳仁,像一個黑洞,要將人吞噬。
她本能以為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