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拼了個很長的桌子,除了店里的食物和飲品,桌子中央還擺著一個不由店里提供的蛋糕。
他們高舉酒杯,唱著生日祝福歌,人人都面紅耳赤。那喜樂。
本來因為好吃的炒栗子忘掉那煩人的三爺爺,旁桌的熱鬧又令她想到自己受的委屈。
為什么她要遭到那樣的辱罵?難道是她想去那里的?要不是三爺爺要見她,她發(fā)誓一輩子都不會去那鬼地方。
那無聊的大人,叫她去,就只是為了示威?可真是夠無聊的。
奚午蔓想不通。嘴里的栗子也不香了。
她放下栗子,沒嘆氣,也沒皺眉,神色與平時無異。
對面的褚索還是注意到她的異常。
“不想在這里吃飯的話,我們可以換個地方?!彼f。
奚午蔓搖頭:“沒有?!?p> “我能知道你為什么不高興嗎?”他問。
奚午蔓斟酌片刻,對上他的視線:“你有被長輩罵過嗎?就是那種,平白無故一通亂罵?!?p> 褚索沉默幾秒,說:“被罵過啊,我昨天還被我爸罵了。”
與三爺爺如出一轍的無端辱罵,只是為展示自己身為長輩的權威。
奚午蔓沒透露任何信息,褚索警官描述的爸爸形象與三爺爺完全一樣。
奚午蔓找不到懷疑他話語真實性的理由,但總感覺他是在編一些謊話。
褚警官為什么要編謊話?為了安慰她。
奚午蔓被自己的想法嚇得一個哆嗦。
他為什么要編謊話安慰她?更直白一些,他為什么要不擇手段逗她開心?
毫無理由。
這自戀的想法。
奚午蔓甩甩頭,把那想法從腦子里甩開。
沒有誰會專為哄她開心而做什么。這才正常。
褚索的話匣子很容易就打開,表達欲很強的褚索,總是一個人自言自語。
這并不令人反感。
他只是單純聊天,不帶任何炫耀、傲慢,沒有任何形式的指責、批判,這很好。
話題只有藝術作品,A國的、B國的、C國的,埃及的、巴比倫的、羅馬的,近現(xiàn)代的、中世紀的、古典時代的。
也許是有燒烤和炒面作伴,炒栗子又香了起來。
旁桌的氛圍更活躍了些,他們推杯換盞,啤酒、豆奶,玻璃瓶在燈光下明晃晃。
他們的歡笑完全蓋過褚索的聲音。褚索停止說話,偏著頭,靜靜看他們。
奚午蔓微微偏頭,靜靜看褚索。
她細數他的睫毛,越過那高高的鼻,看清他薄唇上或深或淺的紋。
他的熱啤酒從唇瓣間緩緩滑入,從喉結往下、往下、下——
滑。
奚午蔓手中的豆奶瓶差點滑走,她迅速低頭,咬住吸管,瓶中的熱豆奶暖了她的腸胃與心臟。
這地方真的很熱。
“我干了!”旁邊那桌的壽星話語激昂,立馬仰頭干掉一大杯熱啤。
其他人紛紛效仿,他們開始玩游戲,真心話大冒險。
很快產生輸家,他選擇真心話。
“我們當中,有沒有你喜歡的人?”
“有。”大方承認,毫不扭捏。
每個人都好奇后續(xù),大家聯(lián)合起來,讓那位繼續(xù)輸。
真心話。
“你喜歡的人,是什么顏色的頭發(fā)?”
“金色?!?p> 近了。距離真相近了。
“你喜歡的人,是長發(fā)還是短發(fā)?”
“短發(fā)?!?p> “男人還是女人?”
“女人?!?p> “穿什么顏色的衣服?”
“紅色。”
最后一個問題。
“你喜歡的人叫什么名字?”
答話的人看向對座一個女人,說:“他們問你叫什么名字。”
真相大白了。
壽星帶頭起哄,拍手喊著:“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同桌其他人也紛紛撮合。
這邊的氣氛帶動旁邊的人,許多人加入起哄,每個人都有節(jié)奏地拍掌,每個人都用同一種語言說著“在一起”。
總輸的男人從口袋里摸出一個粉紅色首飾盒,單膝跪到著紅衣的金發(fā)女人面前。
那盒子里是一枚粉鉆戒指。這場游戲從一開始就是陷阱。粉紅色的陷阱,浪漫的陷阱。
掌聲如雷,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都在歡呼。
那位女士接受了男人的戒指。
戒指。
奚午蔓的心突然一個咯噔,手中的豆奶有些涼。
她放下玻璃瓶,繼續(xù)吃熱乎乎的烤翅。
人們回到自己的位置,繼續(xù)之前的進食與聊天。
奚午蔓吃太飽,靜靜喝紅茶。
褚索接了通電話,嘴角的淺笑很快被嚴肅磨滅。
“奚小姐,我送你回去?!瘪宜髡f,態(tài)度友善卻強硬,絲毫不給奚午蔓拒絕的機會。
在去虛煙院子之前,褚索要回一趟總局,奚午蔓被他帶著一起。
他開會去了,奚午蔓待在他的辦公室,百無聊賴。
辦公室里充斥著紙張與木頭的氣味。
辦公桌、椅子、墻上的展板、錦旗與白漆鐵皮書柜上的獎章證書看上去都很新。白漆鐵書柜上的每一個鎖眼都插著鑰匙。
奚午蔓坐在椅上,手捧褚索為她買的熱咖啡,盯著電腦屏幕的桌面發(fā)呆,沒玩游戲,甚至連游戲都沒打開。雖然褚索建議她玩玩游戲打發(fā)時間。
手中的咖啡的溫度在慢慢降低,她聽清北風呼嘯與雪花輕敲窗戶。
降低視線,她看清緊挨電腦的那盆小小的金邊虎皮蘭,葉子的邊有點卷,鼠標墊上有一本藍色封皮的工作手冊,經常被它的主人翻動。
桌子右上角整齊堆著兩摞書,書旁的快餐盒是空的,里面的腸粉早被奚午蔓吃掉。
靠窗稍矮的桌上放著打印機和一排編號的厚厚文件,她注意到雪花落在窗上,遠處夜色朦朧,隱約有清晨的光彩。
那光彩不屬于清晨,那是城市的燈光。
褚索再回來的時候,已換上他的制服。
他的帽子拿在手中,哪怕嘴角帶著微笑,也掩不掉褚索警官的認真嚴厲。
“耽誤您工作的話,就不麻煩您送我回去了?!鞭晌缏f。
“不耽誤?!瘪宜麝P掉電腦,左手按在椅背,防止椅子轉動,等奚午蔓起身。
從總局到虛煙院子一號,似乎沒花多少時間,至少,比奚午蔓預期的時間短很多。
一路上,健談的褚索警官沉默寡言。
除了看窗外的雪和路邊的樹木與樓房,奚午蔓不知道該做什么。
她不習慣跟一個警官待在一起。
面對戴上帽子的褚索,她總能想到不算愉快的盤問。對犯人一樣的盤問。
車停在虛煙院子一號入戶門外的階梯下,奚午蔓和褚索先后下車。
她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異常的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