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點,就來了客人。
來者自稱晏蓮,是趙許營的夫人。
看見晏蓮的第一眼,奚午蔓想到布達(dá)佩斯夜晚的多瑙河。而她站或坐,想必哪怕是躺,都像是出自格維得之手。
她面部柔和,一頭紅色鬈發(fā)盤成漂亮的低髻。
那碧綠的眼睛里有一整片暖春的森林,絲毫不加掩藏,不懼他人覬覦,如她絲毫不擔(dān)心別人搶走她心中的愛與腦子里的智慧。
而她,晏蓮女士,絕非她的臉與氣質(zhì)所展示的那樣溫柔文靜。
她體內(nèi)的血無時無刻不在沸騰,她的精力旺盛得出奇。
她的聲音是溫婉的,調(diào)子會隨話語的增多而逐漸升高。
待在斯卡拉歌劇院,絕對比待在莊園的后花園掩嘴輕笑更適合她。
但她心甘情愿,待在莊園,與同圈子的太太們喝喝下午茶,聊最新興起的時尚、最新流行的歌曲。
她的莊園里永遠(yuǎn)不缺客人,就像她一輩子都不擔(dān)心豐腴的臀與乳會癟下去。
生日派對在晚上舉辦。
時間還早,除了奚午蔓及五位長期與晏蓮來往的貴太太,莊園里沒有別的客人。
那幾位太太的姓名,奚午蔓一個都沒記住,姑且稱為阿爾法女士,貝塔女士,伽馬女士,德爾塔女士和伊普西隆女士。
五位太太,個個兒端著優(yōu)雅,都是世間頂尖的品鑒家。
她們品鑒花、茶、咖啡,品鑒衣物、包、鞋,對司康與南洋白珍珠一視同仁。
她們的眼睛就是尺,以她們豐富的見識為基準(zhǔn)。
她們點評音樂、美術(shù)、文學(xué),張口是柏拉圖,閉口則是奧林匹克精神。
她們最津津樂道的,莫過于體育運(yùn)動。
“今天晚上,一定會讓大家滿意?!狈侥樀陌柗ㄅ考魯嘌┣烟炕牟糠?。
“可不要再找上次那樣的,差點沒累死我?!焙谄つw的貝塔女士尖著指頭,摘下蛋糕上的小草莓,送進(jìn)豐滿的嘴唇。
“別裝了,你叫得比誰都大聲?!闭~頭的伽馬女士佯裝喝茶。
“明明她更大聲?!必愃矍蛞晦D(zhuǎn),視線落于對面安靜看書的德爾塔女士。
德爾塔女士輕輕一笑,沒有說話,側(cè)過身去,完全背對貝塔,仿佛這樣就聽不見她們說話。
“你們可閉嘴吧,這里還有個小孩子,別帶壞人家?!币疗瘴髀∨堪岩槐t茶放到奚午蔓面前,打斷拉小提琴的晏蓮。
“誒,今天晚上,她跟我們一起玩?”伊普西隆女士問晏蓮。
“當(dāng)然?!标躺徝嘉惨粨P(yáng),“這位小姐可是我的貴客?!?p> “唷,難得啊。你確定奚家的小姐,能跟我們一起玩?”阿爾法女士問。
“當(dāng)然?!标躺徖^續(xù)試音。
那四位腦袋湊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低聲交流,眼神幾乎沒從奚午蔓身上離開。
晏蓮終于拉響完整的旋律,又被伊普西隆女士打斷。
“你能不能不要總是打斷我?我好容易才找到感覺?!标躺彶铧c將小提琴砸向伊普西隆的頭頂。
伊普西隆把晏蓮拉到一邊,低聲說:“你確定?她可是奚午承的妹妹。”
她刻意壓低聲音,奚午蔓并沒聽清,只是根據(jù)晏蓮激昂的話語猜了十有八九。
晏蓮答:“今天可是她哥哥允許她來的?!?p> “她哥哥要知道我們帶她這么玩,肯定不會讓她來?!币疗瘴髀∨空f。
“但是她哥哥知道啊。我跟她哥哥說了,今天我生日,在莊園舉辦一場派對,專門請了幾位模特助興?!标躺徖碇睔鈮?。
伊普西隆女士搖搖頭,又低聲說了句什么,晏蓮沒有回答。
那位女士又在講著什么,晏蓮?fù)蝗灰话淹崎_她。
“噢,拜托!尤金妮婭!收起你這莫名其妙的話語,今天我生日,請不要掃我的興?!标躺忞p臂直揮。
奚午蔓真擔(dān)心她的手甩到伊普西隆女士的臉上。
奚午蔓擔(dān)心的事沒有發(fā)生。
伊普西隆——那位被晏蓮稱為尤金妮婭的女士——也一揮雙臂,一連往后退了好幾步,同時連說好幾聲“夠了”。
“隨你開心好吧?我只是給你提個醒?!币婈躺徲忠f話,伊普西隆干脆放開嗓子,徹底壓過晏蓮的聲音,“你要知道,她出席任何宴會,從來都最多只喝三杯酒!”
“什么?三杯酒?你當(dāng)她是小孩子嗎?”晏蓮雙手一攤,“拜托,她都快二十了!你在她這個年齡的時候都已經(jīng)結(jié)婚了,不是嗎?”
“你沒有理由讓她跟我們一樣?!?p> “我沒有讓她跟我們一樣,我只是出于感激,想把我們的快樂分享給她,這有什么錯?”
“分享快樂當(dāng)然沒錯,但你有問過她嗎?你的快樂就一定是她的快樂?”
“這世界上有趣的事情一共就這么些,你真當(dāng)她是小孩子?”
“她看上去完全就是個孩子!”
“那只是看上去!她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啦!我的朋友。她不可能永遠(yuǎn)只看王子拯救公主最后王子公主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童話故事!”
伊普西隆整個人僵住了,眼睛久久眨都不眨一下。
德爾塔女士的翻書聲打破良久的安靜。
晏蓮的話音緊隨其后:“她是個藝術(shù)家,尤金妮婭。我喜歡她的畫?!?p> “你在毀了她。”尤金妮婭緩緩搖頭。
“不,我的朋友,我不會毀掉一個天才?!标躺徫⑿χ?,向尤金妮婭走近,雙手搭上后者的肩膀,語調(diào)柔和,“我們需要被看見,她是我們的機(jī)會?!?p> “你簡直瘋了?!?p> “好了,我親愛的?!标躺忀p輕吻了吻尤金妮婭的臉頰,用指腹撫平她額心的愁緒,“別愁眉苦臉的,今天可是我的生日,高興點,好嗎?”
尤金妮婭努力扯扯嘴角,露出勉強(qiáng)的笑,看上去非但不高興,反而更愁了。
“算了。您笑得太丑了,還是別笑了?!标躺徲谜菩臄D擠她的臉,擠掉她的假笑,迅速收手。
不顧尤金妮婭的臉被她粗魯?shù)膭幼鲾D痛,晏蓮?fù)蝗缓芨吲d地大笑出聲,提著裙擺朝奚午蔓跑去。
“小甜心,我想你樂意看看我新得的畫?!标躺徴f。
不等奚午蔓答應(yīng)或拒絕,晏蓮端過她手中的茶杯,放到旁邊的桌上,拉住她的雙手,將她從椅上帶離。
那是C國宗教畫家的杰作,是趙許營遠(yuǎn)在C國的朋友專程坐飛機(jī)親自送來的,給晏蓮的生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