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顧媽,小姐呢?”曾叔急切地打電話到江公館,“不行,你必須馬上把小姐叫起來,現在映葭有大麻煩,比小混混更甚……必須小姐來一趟……”
這天映葭突然來了很多洋人,個個穿軍裝,腰間挎著槍,帶頭的洋人比曾叔整整高出半個頭,勻稱卻高大的身形,頭發(fā)是梳的很規(guī)整的黃頭發(fā),深邃的眼窩,有點鷹鉤鼻,紅潤且邊緣線清晰的嘴唇。
曾叔第一次見這種陣仗,一看到人連忙迎上去招呼,“各位軍爺,你們到此有何貴干?”
“你是這里的老板嗎?”那帶頭的洋人操著一口蹩腳的國話問道,眼神卻滿屋子的打量。
“哈,我不是老板,我們的掌柜今天還未曾到這兒來,您找我們掌柜有什么事情嗎?”曾叔眼珠骨碌一轉,思量著這些洋人究竟有何目的。
“嗯,你不是老板,就把你們老板叫出來,我等著。”那洋人自己找張椅子坐下來。
原本坐在板凳上喝茶的客人驚嚇不已,連忙從凳子上起身靠墻而立,想就此離開映葭又看看排成排的洋人每個人手里有槍就不敢輕舉妄動了,映葭的顧客個個眼神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瞧著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哈,軍爺,我們掌柜的今天來不來鋪子還另說,如果您有什么事兒不妨跟我說,能為你效力的我自當不推辭。”曾叔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話音剛落就仔細瞧著那洋人的態(tài)度。
“不不不,你把你們老板叫出來?!蹦茄笕藬[擺手道。
看樣子是非見老板不可。
“軍爺,您可否告訴我您今天所謂何來?如果非要我家掌柜出面,我去打電話也有個說辭,否則我家掌柜可能請不來,您知道我們掌柜常常出去忙活,這鋪子里全由我等照應著?!?p> 曾叔言語間盡量彬彬有禮,但實際上對這些洋人打心里討厭。
“告訴你也無妨,我要找你們老板借點兒經費?!蹦茄笕税翄傻膿P起下巴,完全看不出求人辦事之姿態(tài),反而有種盛氣凌人地優(yōu)越感。
這哪是借,說好聽點就是拿,就差明搶了,再說這年頭大街上明搶的洋人還少嘛。
“軍爺,您說的經費恐怕我們掌柜來了也沒辦法給湊出來,您也看見了,我們映葭統共就這么大點兒地方”曾叔手掌一攤示意那些洋人看看鋪子格局,簡直是叫做狹小的屋子。
整個映葭大廳不過才放得下三張四方桌,一個柜臺的面積,柜臺后面是貨架,放眼望去真不算大鋪子。
那些洋人瞧了瞧,倒也不以為意。
曾叔又說:“雖說我們映葭近段時間還錯,但是收入微薄,根本無力承擔軍爺所說經費。
不瞞你說,我們映葭前不久剛剛遭逢一場磨難,被一群混混兒打砸的是一無所剩,后來還是在錢莊抵押換的銀錢才得以重振旗鼓。
不信您可以去外面打聽。
這重新裝修花費早已經是透支老本兒。
您現在要錢……”曾叔瞧一眼那洋人表情說:“著實沒有,咱們映葭拿不出來?!?p> “你不要在這里啰嗦,把你們老板叫出來,他的財產你無權支配這是當然。
你把你們老板叫出來,我要親自跟他說?!蹦茄笕速咳黄鹕?,站到曾叔對面,一改顏色毫不客氣道。
曾叔還想爭辯,那洋人又揚起聲音喊:“我要叫你們老板?!?p> 曾叔憋著一口氣,真不好直接罵那洋人,愣了片刻又回神道:“行,見老板,你等著,我這就去打電話?!?p> “這還差不多。”那洋人蹩腳的國話甚是逗人,現場卻無一人發(fā)笑。
小丁和小田早已經拳頭在握蠢蠢欲動想揍人。
綠染也瞧瞧拿起那支門閂,隨時準備還手。
白婷實在找不到趁手的東西,再一次抓住那一把笤帚,紅蓼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把桌子上那把剪刀握在手里。
曾叔把大家的氣勢一覽無余,他緊緊張張又故意放慢腳步想著拖延時間;仿佛走了老半天才走到電話旁。
曾叔回頭瞧一眼那洋人,后者完全有恃無恐的同樣望著他。
曾叔拿起電話撥通,不一會兒對著電話說:“喂,少東家,”這次是如夢親自接的電話,曾叔道出實情;“映葭出事了,一群人洋人跑來鋪子要錢,說什么籌經費,我這邊實在周旋不過去,眼看要打起來的架勢,小丁小田他們早已經抄家伙,我……少東家的意思是看怎么辦呢?”
曾叔語氣停頓一忽兒,又對著電話說:“哦,好,好,我知道了?!?p> 曾叔掛斷電話,這個轉身的步子像是經過一世紀那么久,他艱難的邁開腿再次回到大家中間,對那洋人軍官說:“我們少東家一會兒就到,那就辛苦各位軍爺等一下?!?p> 曾叔一點也沒有要客套的意思,通常招待客人曾叔會吩咐泡茶,面對這一群兇神惡煞曾叔打心里只有要趕人,奈何這世道洋鬼子猖獗,個個帶著槍支為非作歹,只怕理論不成還要連傷帶亡真叫人凄慘。
哪怕是為了少東家,曾叔都想息事寧人。
不過,曾叔也并不完全怕這些洋鬼子,表面客套敷衍了事亦罷。
那洋鬼子聽到曾叔的話抬起手腕看看戴著的那枚手表,玩味的咧著嘴顧自笑笑,轉過身背著手不再說話。
曾叔對大家使眼色,大家都會意的悄悄點頭。
如夢接到曾叔電話以后就慌慌張張換衣服,她隨意換了一身白色洋裝,領口綴著蕾絲和珍珠的半袖連衣裙,踩著一雙白色平底皮鞋匆匆忙忙跑下樓。
顧媽早已經等在客廳,云紅看著慌張地如夢,心頭也開始惶惶不安起來。
“小姐”顧媽不安地喊。
“顧媽,我必須馬上到映葭去看看,曾叔說鋪子里闖進來一群洋人官兵在鬧事,恐怕來者不善。
我必須去面對才是?!比鐗舨耪f完就丟下顧媽和云紅往外面跑,并回頭喊一聲:“現在來不及解釋了,我必須馬上走?!?p> “洋人官兵?”顧媽又驚訝又驚恐。
那些洋人的所作所為,顧媽即便沒有親眼所見,也早已所耳聞,隔壁陳家阿嫲總念叨當年那些洋鬼子在碼頭靠岸,已上岸就調戲婦女,欺侮兒童,在烏城那些洋鬼子早就臭名昭著了。
云紅也被如夢的話震驚了,懵了,片刻后她哆哆嗦嗦地喊:“顧……媽,顧媽,顧媽,不行,不行,得打電話……”
“云紅小姐”顧媽快速過去扶云紅,說:“您說什么?給誰打電話?”
“打電話,給硯塵打電話,映葭現在的情形一定不得了。
否則曾叔不會打電話給如夢,我擔心不好,快……快……”云紅推著顧媽去打電話,顧媽連忙點頭:“哦,哦,好,我這就打電話?!?p> 顧媽撥通電話很快就打通了,接電話的正是硯塵:“喂,顧媽,你說什么?”坐在椅子里的硯塵猛的起身,原本平和的眸子溢滿鷙猛,喊著:“如夢去映葭了,有洋鬼子在映葭鬧事?
好,好,顧媽放心,我馬上帶人過去?!?p> “啪”一聲電話掛斷。
怎么會有洋鬼子突然到映葭去呢?我怎么會沒有得到消息?難道有人故意隱瞞那幫人動向?究竟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
硯塵的腦海里快速發(fā)出種種疑問,他片刻不敢耽誤大步流星沖到門外,大聲喊:“來人,全體都有,跟我走,去映葭茶樓,帶上你們槍,今天咱們或許要真刀真槍上戰(zhàn)場了?!?p> “是?!币蝗菏窒慢R刷刷地跑過來列隊,硯塵根本來不及解釋已經沖出去了。
一隊人馬跟在后面小跑前進。
如夢從江公館出來,才發(fā)現自己要跑著映葭了,司機老吳被他打發(fā)走了,叫他出去玩兩天,不等通知不許擅自回來工作。
映葭里的那幫洋鬼子是沒耐心的,帶頭的軍官時不時看一下手腕上的表,已經差不多十分鐘過去了,洋人軍官的眉頭越皺越緊,神情越來越生氣。
洋人軍官坐在板凳上跺腳。
曾叔從貨架后面出來,悄悄打量著那軍官的神色,映葭其他人也早就打定主意,只要曾叔一聲令下大家就準備動手反抗。
小田和小丁早已經忍耐的沒了心情,時不時拋個眼神給曾叔,后者總是用閉眼睛安撫他們再等等。
又過了一會兒,那洋人軍官再次起身,用他那蹩腳的國語腔調說:“怎么回事兒?他怎么還不來?
莫不是他?;^不肯為我的軍隊出力嗎?”
“不……不……請再等等吧?!痹迳锨耙徊?,試圖解釋。
“給他啰嗦什么,不配合就動手?!毖笕塑姽俚囊粋€手下右手摸著槍走過來說話,眼底充斥著憤怒與激惹。
“不,不要動手,再等等吧,再等等吧?!痹遢喎蛄磕擒姽俑窒抡f著。
“哼,我看你們就是不想配合,否則怎么會這么久還不來?!蹦鞘窒掠峙?,目光直盯盯望著曾叔,說話間摸索著要拔槍。
“對,動手?!庇忠粋€洋人手下沖過來喊。
小田幾乎要沖出去了,被小丁一把拉住胳膊使眼色并搖搖頭,壓低聲音道:“冷靜。”
“我……”
突然一陣刺耳的“噼里啪啦”聲音,要說話的小田被打斷了,大家紛紛循聲望去發(fā)現有一個洋人把整張桌子踹倒,茶壺茶杯摔碎一地,沒喝完的茶混著茶葉,夾雜著杯壺碎片將干凈的地面污染的杯盤狼藉。
那幾個靠墻而立的茶客也早已經嚇的目瞪口呆臉色蒼白,大氣不敢出一下。
“這是怎么話說的,這是怎么話說的?!痹鍋砘仵獠降耐墙宓牡孛婧爸骸坝性捄煤谜f,有話好好說啊?!?p> 那洋人軍官一言不發(fā),其他洋人手下像是被默許了,竟然開始動起手來,砸的砸扔的扔,不過兩三分鐘整個映葭已經亂做一團,喝茶的茶客趁機逃走了。
這下要勸小田冷靜的小丁也不忍了,如箭一般沖出去跟洋人動起手來,近身肉搏,小丁是不怕的,幾個月來如夢已經悄悄找來師傅教過他們一點拳腳功夫,雖然咱們沒有槍,但是單打獨斗誰怕誰還不一定呢。
一襲白色連衣裙的如夢好似一只白色蝴蝶翩然飛翔,如夢在映葭門口站定早已經跑的氣喘吁吁,映葭里迎接如夢的是一片混亂。
“這……這怎么就動起手來了。”如夢因氣喘而胸脯鼓起又坍縮,鼓起又坍縮,未施粉黛的臉色暈染上兩片紅霞,額頭上也冒了汗。
“你們不要打了,快住手,快住手?!比鐗魶_到映葭門檻處跳腳大喊,然而所有人充耳未聞。
就連曾叔、白婷、紅蓼、綠染他們也都跟那些洋鬼子打的不可開交。
如夢瞧見條案上放著一把茶壺,她不顧一切沖過去抱起茶壺就狠狠摔在地上。
緊接著一陣騷亂驟停,所有人都愣住了,紛紛看向地面,又把目光看向摔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