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的房門敞開著，人影綽綽。桃花第二個遇到的人是小王氏，她身上穿得單簿，哆哆嗦嗦站在門外，見著桃花，一把拉過去細(xì)細(xì)打量，摸了摸胳膊摸摸腿，“玩野了，都不曉得回來！”嗔怪了一句，掉頭去接滿倉手里的東西，樂呵呵的進(jìn)去了。
“可不是，比在家的時(shí)候養(yǎng)胖了不少，怕是日子過得好，早忘了咱們吧。”小姑斜靠在門框邊刺了一句。
桃花嘿嘿笑，這段時(shí)間跟蘭芝想著法兒的弄吃的，小身板確實(shí)養(yǎng)好了不少。
進(jìn)了屋子，才發(fā)現(xiàn)全家都在，王氏的目光最先盯著的是滿倉，再看狗蛋，見孫子們都是全須全尾的，眉頭舒展了一點(diǎn)，再看哥倆帶回來大包小包的東西，臉上更顯平和了。不過她的模樣倒叫桃花吃了一驚，也就不過月余不見，王氏蒼老了一截，滿頭的烏發(fā)白了一半，原有些小小發(fā)福的身形癟了一圈，背都微微有點(diǎn)駝了。
張氏也站在那里，剛才應(yīng)該在捻線，身上沾著很多棉花絨，一根木杖斜放在旁邊，正與狗蛋說話，三月站在她身后，見桃花的目光望過來，就靦腆的沖她笑了笑。
環(huán)視一周，在王氏床上的角落里，隱隱坐著一個人，被紋帳半遮半掩，桃花目光一沉，不用說那肯定是被休棄回家的喬大妮。
房里沒有生火，冷清得很，桃花一行的回來，讓屋里熱鬧了不少，狗蛋是第一次離家，滿倉也是第一回到府城，兩個人出門轉(zhuǎn)了一圈后平安到家，興奮極了，在家人面前大吹特吹一路所見所聞，聽得一屋子的人驚叫連連，小姑和小滿不敢相信，扯著桃花求證；再說到流落街頭差點(diǎn)在破廟凍死，幸虧被柳家姐弟搭救，又是唏噓不已。當(dāng)然柳家姐弟與桃花的淵源，連滿倉和狗蛋都不知道，她也沒打算跟家人說，只說自己也是被他們收留的。
“老天保佑，出門遇貴人了！往后好生在家哪里也別去了?！彪y得王氏沒有遷怒，和顏悅色的沖桃花說了一句。
府城肯定是要去的，桃花這時(shí)候也只能乖巧的應(yīng)承下來，不適合跟王氏說道說道。翻出帶回來的大包小包，把送給家人的禮物一份份拿出來。
“奶，這是給您老買的?！碧一ㄗ钕饶贸鰜淼氖且粔K棗紅色的細(xì)棉尺頭，觸手光滑柔潤，色澤沉穩(wěn)透亮。
“嘖，嘖，桃花挑的這布色，娘穿最合適了，旁人看了還以為是大戶人家的老太太呢。”小王氏看了驚訝得很，在連上摸了又摸?！澳铮忝?，多細(xì)啊?！?p> 王氏停了一下才接過去，“費(fèi)那錢干啥。家里織的土布還結(jié)實(shí)，耐穿著呢?！痹掚m是這樣說，但那輕撫在布上的手和舒展開的臉，以及亮亮的眸子，顯然很開心。
“上回陳婆子得了一件，灰不拉嘰的，還顯擺了好一陣呢。哼”王氏口中的陳婆子那就是她的死對頭老妯娌，“個敗家娘兒們，老貴的料子……桃花，這得不少錢吧，退回去退回去?！闭f著說著，王氏臉色越來越嚴(yán)肅，后來干脆不要了。
別扭的老太太，這是心痛錢呢，“奶，您就放心吧，我跟著人家在城里賣菜，生意還行，往后掙了大錢，這細(xì)棉布咱天天穿都穿得起！”
這是跟滿倉狗蛋哥倆早就串通過的說詞，桃花這些天在府城蒙柳家收留，跟著她們賣菜。本來事實(shí)也差不多，至于能賺多少，誰都沒說，連滿倉跟狗蛋都瞞著，也不為別的，光那些本事，解釋起來麻煩。
“做那賣菜的營生苦不苦？”
“習(xí)慣了也沒啥，就是起得早點(diǎn)?！?p> 王氏眼神暗了暗，伸手在桃花的手背上拍了拍，起身放箱子里了。瞧她那模樣一時(shí)半會兒沒打算做成衣服穿。
給張氏跟小王氏買的也是棉布尺頭，兩人接過料子很是歡喜。三月跟小姑的雖然是麻布料，卻顏色鮮艷，一個青蔥色，一個鵝黃色，很襯少女的年紀(jì)。男娃皮實(shí)，棉布還不如麻布耐穿，家里男孩子多，桃花干脆買了一整匹，一人一身還有多，連做鞋的料子都有了。朵兒在里屋睡覺，她最小，皮膚也嬌嫩，細(xì)細(xì)的水紅棉布最合適。這一通買下來，桃花也就是給家人過新年穿新衣的意思，畢竟過年的日子也快了，家里的人一人一身新衣，一個也沒漏下。
鋪?zhàn)淤I的各色干果點(diǎn)心分發(fā)下去，個個驚喜不已，小姑直呼過年都沒這么多好吃的。桃花最后拿了一塊翠藍(lán)的料子送到喬大妮的面前。
屋子里的熱鬧似乎與她無關(guān)，呆呆愣愣的靠在床邊上，連桃花站在面前也毫無知覺。本來就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更削瘦了，眼眶深深下陷，整個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
“唉，你大姑可遭老罪了?！蓖跏贤屏送茊檀竽?，靠著她的肩膀眼眶就紅了。
小王氏扯了扯桃花，“別惹你奶傷心。”屋里的氣氛一下僵住了，個個低垂著頭不說話。
“奶您別傷心，他梁家欺人太甚，咱老喬家也不是好惹的，這個公道定要討回來?！背詡€雞蛋都要留給侄兒侄女的大姑，才倆月光景就成了這副模樣，看著都心疼。想那梁家的作派，桃花怒火中燒，姑奶奶辛辛苦苦弄回來的銀子，想平白吞了去，也得看你有沒有那么好的牙口。
三月早就去灶房熬好粥，一家人圍著就著點(diǎn)心吃了。其實(shí)滿倉準(zhǔn)備的糧食不少，一家子過冬沒問題，只是賠了梁家四十兩銀子后，王氏才下令家里又改喝粥了。
吃飯的時(shí)候，滿倉湊到桃花的耳邊，“桃花，你說替大姑討回公道，要怎么討啊？”
“吃飯，吃飽了隨我出門?！?p> “我瞧著大姑這幾天又瘦了不少?！碧一]個準(zhǔn)信兒，滿倉心上心下，瞧著大姑也是傷心。
唉，寒冬臘月的，跳水的決心都有了，心里得是如何的絕望啊。望著大姑生無可戀毫無生氣的樣子，桃花恨不能打上梁家，來個斬盡殺絕。
天色還大亮，桃花帶著滿倉第一站到的是里正家。冬天對于老人來說是很難熬的季節(jié)，七十八歲高齡的喬有壽，精神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干脆把里正的工作全部移交給了兒子喬云。
接待桃花兩兄妹的正是新里正喬云，其實(shí)喬云也到五十多歲了，在別人家那也是老人怡養(yǎng)天年的級別，只是他還有一個七八十歲的老爹頂在上頭，還是小輩兒。桃花上前見了禮，首先問候了老里正，順帶把帶過來的禮奉上。一塊藏青色細(xì)棉尺頭，外加一封松糕，那是給老人的禮，一大盒蘭芝自制的綠豆酥那是給新里正一家的手信。
“太破費(fèi)了！可當(dāng)不得這么大禮，快拿回去?！碧一ǖ拇笫止P，著實(shí)叫喬有壽和喬云吃了一驚。鄉(xiāng)下地方，身上穿的大多是自家婆娘自制的土布，那精細(xì)的細(xì)棉布二三十文一尺，這么老大一塊尺頭少說也得百多文，再加上那些精致的糕點(diǎn)，在大部分物資自給自足的鄉(xiāng)下，好多人家一年的花銷都夠用了。這叫里正兩父子如何不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