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叮鈴鈴——叮鈴——
鬧鐘被粗暴的拍在桌子上，趴在床上的男孩不情愿的拉過被子捂住臉，床頭柜上擺著一張照片，是男孩和一對慈祥面容的老夫婦，這是他的爺爺奶奶，三個人都笑的很開心。
他的房間整體以黑色簡約為主，墻上幾乎沒有什么掛飾，只有一個鐘表滴滴答答響著，除了一些臥室的基本家具外也就沒有其他的東西了，這看起來并不像一個八歲孩子的房間，更像是一個成年人的房間，沒有玩具，沒有童真。
“浩子?。∠聛沓燥?！”一個洪亮的男聲從樓下傳來。
“...額啊??！該死的！”男孩喉嚨里發(fā)出不滿的怒吼，他一把掀開被子粗暴的穿好褲子和鞋子便出了臥室，樓下一個大概十七八歲，淺棕色頭發(fā)，長相帥氣俊秀的青年對他露出笑臉。
“快來，不然老爸又要說你了?！?p> 林恕也就是這個男孩林浩的哥哥，一個品學(xué)兼優(yōu)性格溫柔陽光的男生，而林浩則是脾氣暴躁性格陰沉孤僻，兩兄弟長相幾乎差不了太多，但是性格卻截然相反，或許應(yīng)該說，是來到美國的林浩和林恕的性格截然相反。
林氏兄弟降生在一個鍍金的牢籠里——亞特蘭大郊區(qū)那座占地廣闊的莊園，是無數(shù)人幾輩子也掙不來的夢，卻是他們呼吸都帶著回音的冰冷居所。他們的父親亨利·林是一個移民華裔。母親詹妮弗·林是美國人，一個曾經(jīng)驚艷銀幕、如今風(fēng)采依舊的好萊塢美人。家里還有位經(jīng)常露面的叔叔，林熠陽，一位警察，像是這個華麗舞臺上一個格格不入的硬朗注腳。
亨利年輕時就離開家鄉(xiāng)到另一座完全陌生的國家打拼，并且定居在這個國家與詹妮弗邂逅相愛，那時詹妮弗已經(jīng)是一個很有名氣的年輕演員了，而亨利只是一個剛起步的房地產(chǎn)商，年輕的詹妮弗被這個大她五歲的男人吸引墜入愛河，并用自己的名望和人脈為他初生的房地產(chǎn)事業(yè)鋪路。在詹妮弗的光環(huán)與自身的鐵腕下，亨利創(chuàng)立了Neylan地產(chǎn)帝國，躋身亞特蘭大頂級富豪之列。
兩年前，他買下這座彰顯地位的莊園。然而，商業(yè)帝國的王座之下，是家庭關(guān)系的一片荒蕪——他或許是個成功的企業(yè)家，但作為父親、丈夫、兒子，他的評分慘不忍睹。
林浩一語不發(fā)，甚至沒給林恕一個正眼，鼻腔里擠出一聲飽含怨氣的冷哼，咚咚咚地沖下旋轉(zhuǎn)樓梯。一大清早，他就把無處發(fā)泄的邪火精準(zhǔn)地潑向了哥哥。
林恕只是無奈地攤了攤手，肩膀微微聳起一個習(xí)慣性的弧度，默默跟在了那道充滿敵意的背影后面。習(xí)慣了，這個詞像一層厚繭，包裹著他每一次試圖靠近的努力。
餐廳里，亨利和詹妮弗已經(jīng)端坐主位。亨利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藍色西裝，金絲眼鏡后的目光銳利而缺乏溫度，一絲不茍的中長發(fā)垂在肩頭。沒有發(fā)福的體型保持著商人的精悍。
但那刻板嚴(yán)肅的面容，以及周身散發(fā)出的、冰封般的威嚴(yán)感，足以讓空氣都凝滯幾分，仿佛他坐的不是餐桌，而是董事會的首席。
相比之下，詹妮弗的存在像一縷試圖穿透冰層的暖陽。三十七歲，歲月似乎格外眷顧這位昔日的銀幕寵兒，方框眼鏡為她增添了幾分知性的書卷氣，卻無損那份沉淀下來的明艷。她安靜地用著早餐，姿態(tài)無可挑剔。
亨利只是抬起眼皮，淡漠地掃了一眼在對面試圖降低存在感的兩個兒子，隨即又專注于盤中的食物，刀叉起落間帶著精確的節(jié)奏，咀嚼無聲，仿佛在進行一項莊重的儀式。
“小浩小恕，早上好?！闭材莞サ穆曇舸蚱屏四郎?，流利的中文帶著柔軟的尾音。
她微微抬手示意，身后穿著制服、靜默如背景板的女仆立刻上前，為林浩和林恕擺上銀質(zhì)餐盤，里面是標(biāo)準(zhǔn)的英式早餐：煎蛋、培根、烤番茄、焗豆和兩片涂好黃油的面包。
“早上好，媽媽?！绷炙↑c點頭對詹妮弗笑著。
“早。”林浩的回應(yīng)短促得像被掐斷，他立刻埋下頭，叉子粗暴地戳向那片無辜的培根，仿佛食物是他此刻唯一的敵人。
詹妮弗回以一個優(yōu)雅而略顯疏離的微笑，重新專注于自己的餐盤。餐廳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金屬刀叉偶爾碰撞在骨瓷盤沿發(fā)出的清脆響聲，冰冷地敲打著耳膜。
這氛圍與克萊曼婷家早餐時那種溫暖的喧鬧和絮叨，形成了殘酷的諷刺對比。
家？這里更像一個沒有掌聲的舞臺，每個人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
似乎是想要擺脫這種壓抑的氣氛，林浩手下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粗暴，他只想快點吃完，逃離這張象征地位卻只帶來壓迫的長桌，逃離父親那無處不在的審視目光。
那持續(xù)不斷的、挑戰(zhàn)餐桌禮儀底線的噪音終于讓亨利皺起了眉頭，一道深刻的紋路刻在他眉心。他放下刀叉，動作很輕，卻帶著山雨欲來的壓力。他沒有看林浩，只是用那低沉、中氣十足、每個英文單詞都清晰得如同法庭宣判的聲音說道?！叭绻f你到現(xiàn)在還學(xué)不會怎樣吃飯，那你明天也不用上餐桌了?！?p> 林浩只是聽到他的聲音就全身僵硬，即使在家他里，他依然說著一嘴順溜的英語，他還要求家人都說英語。
也許是厭惡他說英語的樣子，也許是厭惡他連吃飯都要約束自己，林浩大起了膽子反駁道。“如果你說中文我早就聽懂了?！?p> 感受到父親冰冷威嚴(yán)的目光林浩扭過頭去。
林恕的聲音適時地插了進來，帶著他招牌的陽光笑容，努力驅(qū)散著冰霜?！邦~...爸爸，既然我有了車，以后接送浩子的事就交給我吧？我們學(xué)校離得近，正好順路。”
說話間，他的腳在桌下輕輕碰了碰林浩緊繃的小腿。
亨利看向林恕的眼神，明顯柔和了幾個度，那是一種對“合格繼承人”的認可。他拿起雪白的餐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仿佛剛才的沖突從未發(fā)生。
“好，你既然想做，那就交給你?！彼酒鹕恚慌缘闹碓缫褵o聲無息地遞上公文包。他邁著穩(wěn)健的步伐走向門口，沒有再看林浩一眼，那離去的背影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裁決。
林恕暗暗松了口氣。目的達到了，既轉(zhuǎn)移了父親即將爆發(fā)的怒火，也為自己爭取到了和弟弟每天那短暫的共處時間。
盡管他知道，副駕駛上的林浩大概率會全程沉默，把臉扭向窗外。
平常接送林浩是司機的任務(wù)，他和林浩都住校，只有周末才需要回家。路程其實很短，開車不過十幾二十分鐘，但亨利·林的時間管理哲學(xué)里，“效率”和“獨立”遠比“家庭相處”重要。寄宿學(xué)校，是最符合他價值觀的選擇。林恕看著父親消失的方向，又瞥了一眼身邊依舊渾身豎著尖刺的弟弟，那點剛爭取來的“勝利”，嘗起來卻有點苦澀。
林恕和媽媽告別后，就招呼林浩拿起自己的牛仔外套和書包跟在自己后面。
出了大門就可以看到前院房子周圍綠油油一片的花草園，一整片玫瑰種在中央的矮臺上，四個園丁一大早就在這里打掃工作，青草與玫瑰的飄香讓人一大早就神清氣爽，心情愉快。
“早上好，林恕先生，林浩先生?！逼渲幸粋€身材健壯，滿臉大胡子的黑人大叔笑著對兩兄弟打招呼。
“早上好，杰克！”林恕非常開心的和黑人大叔擁抱問好，林浩則是扭過頭雙手抱胸站在一旁。
杰克輕笑一聲拿起花壇上一朵早就準(zhǔn)備好的花?！斑@是今天的小知識，彼岸花，也可以叫曼珠沙華，花語是離別，相互思念?！闭f著他將彼岸花遞給林恕。
這是杰克和林恕從小到大的小約定，每周的兩天里杰克都會送林恕一朵花，并且教他關(guān)于這朵花的知識和小故事。
“哇～很漂亮啊，謝謝你杰克?！绷炙〗Y(jié)果彼岸花細細觀察。
“花開不見葉，見葉不開花，永遠無盡的思念，來自地獄的花...當(dāng)然，這個花莖葉有毒，不要往嘴里放，記得洗手。”杰克笑道。
林恕無奈笑道。“真的是...我怎么可能往嘴里放啊，小時候的事情你還記得那么清楚?！?p> “哈哈哈，你小時候做過的蠢事可不少，我給你的花你都會第一時間先往嘴里放，好在當(dāng)時給你的是桃花。”
“沒錯，也幸好那是一朵桃花?！?p> “記住，絕大部分的薔薇科都可以吃，至于其他的...如果你不認識最好不要往嘴里放?！?p> “知道啦知道啦！我先帶浩子走了，周末見杰克！”
“周末見！”
林恕帶著林浩往門口走去，一輛棕色的皮卡停在那里。
“來吧浩子，感受一下我的新座駕！它酷斃了不是嗎？”林恕說著興奮的拍了拍車前蓋。
“......是挺酷的，用它去幫爸的工地里拉磚？”林浩冷著臉吐槽著爬上副駕駛。
“如果他付給我工錢的話，我很愿意幫他拉幾次。”林恕對于弟弟吐槽并沒有生氣，而是挑眉聳聳肩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家里的傭人拿著遙控器將莊園大門打開，林恕啟動車子離開了林氏莊園。
林浩從坐上車開始就抱著書包一直低著頭眼睛呆滯瞥向窗外，雖然他來美國已經(jīng)一年了，但他對于自己的父母和自己旁邊的這個親哥哥并不熟悉。
他從小生活在中國，自然也是最親在中國的爺爺奶奶，那時的他很快樂，他有一個陪伴他從小到大的鄰居女孩，他有很多好朋友好同學(xué)，他也有一位對他照顧的老師，直到父親突然把自己帶到了這座陌生的國家，一切歸零重來。
“浩子，今年你的生日你想要什么？一個新書包怎么樣？”林恕想要找找話題，他一直想給弟弟送件禮物，但是他不知道林浩喜歡什么，他的書包已經(jīng)很老了，從他來美國時就背著，所以林恕想著要不要送他一個新的。
“不需要謝謝。”林浩想都沒有想快速的回答他，手下還緊緊抓著自己的黑色書包。
“別這樣，你的書包很舊了，你需要一個新的書包?！?p> “......我知道有些東西在你這個準(zhǔn)‘繼承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但這并不代表它對別人不重要，這是我奶奶送我的禮物?！绷趾蒲凵窭淠聪蛄炙??！澳銈兏静欢裁唇凶龈星?。”
“...浩子，對不起，我只是...我只是想跟你更親近些。”
“哦吼？是嗎？或許某人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是否還有一個遠在中國的同父同母的弟弟，否則某人為什么一直都沒有聯(lián)系這個弟弟呢？”林浩冷笑一聲仿佛聽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話。“該死的...真是有夠虛偽，林家都是這樣虛偽的混蛋?！?p> “浩子，不要講臟話好嗎？”
“哈？哈？？現(xiàn)在你也要來約束我了哈？現(xiàn)在你也要來告訴我我應(yīng)該做什么了是嗎？我為什么要活在你們的支配下？我的作息，我的社交，我的生活，甚至是該死的飲食你們都要替我選擇，替我規(guī)劃，我不能吃自己喜歡的零食，我不能選擇自己喜歡的愛好，我更不能選擇自己是否想來美國！我很討厭這種生活，我很討厭被你們‘安排’好的人生，如果這附近有廟宇，我一定要向菩薩許愿，許愿一場聲勢浩大的世界末日毀了這該死的世界?。 ?p> 林恕嘆了口氣，他只是想和弟弟以兄弟的方式好好聊聊天，但是很明顯，他失敗了，他真的很想和林浩搞好關(guān)系。他喜歡這個弟弟，從小他一直是一個人長大，他很羨慕身邊有兄弟姐妹的伙伴，至少那并不孤獨。
終于在他十歲的時，全家人回中國的時候他的弟弟出生了，他非常喜歡這個弟弟，可惜因為父親工作原因他們要回去了，林浩只能留給爺爺奶奶照顧，此后他就沒有機會和林浩聯(lián)系了，林恕和爺爺奶奶約定，讓爺爺經(jīng)常寄給他林浩的照片，從小到大關(guān)于林浩的照片林恕一直都細心收藏在自己的相冊里。
雖然我沒有在你身邊陪伴你，但我也在用自己的方式陪著你成長。
————荊棘薔薇&WOLVES&與狼同行————
皮卡停在了貝利克私立小學(xué)前，林浩抱著背包跳下車。
林恕對他招手笑道?！昂俚艿埽∮行枰吐?lián)系我好嗎？不用客氣！”
“放心吧，我一定不會聯(lián)系你的！”林浩頭也不回丟下這句話跑上樓。
“...要聯(lián)系我??！聯(lián)系我......”看著林浩冷漠的背影，林恕失望的嘆息一聲，他啟動車子往貝利克高級中學(xué)的方向開去。
看著貝利克私立小學(xué)的大門林浩皺著眉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厭惡的低吼，他一邊往大廳走一邊準(zhǔn)備背好背包。
突然嗖的一下，一個人影從林浩眼前跑過搶奪他的書包，林浩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沒拉住背包還差點摔倒。
定睛一看，是一個高他半個頭的白人男孩，這家伙是他班上的討厭鬼馬克，還有他的黑人跟班米勒。
馬克得意地晃著林浩的書包，像揮舞著戰(zhàn)利品。
“把書包還給我?！绷趾频穆曇艨嚨镁o緊的，努力壓下胸腔里翻騰的怒火。上次打架被請家長后父親冰冷的眼神和訓(xùn)斥還在他腦子里回響。
“如果我不呢？你會怎樣？你會像個寶寶一樣大哭嗎？”馬克夸張地撅起嘴，模仿嬰兒的哭臉，惡意的嘲笑像刀子一樣扎過來。
林浩腦子一熱，猛地撲向馬克！但馬克大笑著，輕松地把書包拋給了米勒。林浩轉(zhuǎn)身沖向米勒，書包卻又飛回了馬克手里。他們像耍猴一樣戲弄著他，書包在空中劃著羞辱的弧線。
“把書包還給我??！”林浩的吼聲帶著絕望的嘶啞，他終于夠到了馬克手里的書包一角，卻被對方猛地一抽，書包脫手，再次落入米勒手中。
周圍的學(xué)生都停下了腳步。目光，無數(shù)道目光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他身上。有馬克同伙幸災(zāi)樂禍的哄笑，有路人好奇的打量，有女生同情的低語……每一道目光都像針，刺得他皮膚生疼。
空氣變得粘稠沉重，他感覺有人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視線開始模糊、旋轉(zhuǎn)。
“哈哈哈！馬克快扔給我！”
“接著！??！”
模糊的視線里，那些圍觀的臉孔似乎都在扭曲、變形，一張張嘴巴咧開，發(fā)出無聲的、巨大的嘲笑。所有的聲音匯成尖銳的汽笛聲在他腦子里轟鳴：失敗者！窩囊廢！連自己的東西都守不住！滾回你的國家去！沒人要的垃圾！
這里的所有人都傷害我，所有人都討厭我，所有人...都不喜歡我??！
“混蛋...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聽清楚了嗎？！”
被無數(shù)雙眼睛注視著的林浩徹底崩潰了，他大吼著猛的沖撞向米勒，米勒反應(yīng)慢了當(dāng)即被他撞倒在地，林浩一拳一拳狠狠揍向米勒的臉。
米勒一把推開林浩反身騎在他身上將挨的拳頭盡數(shù)還給他。
“嘿嘿！給我分開你們干什么？！”姍姍來遲的保安連忙把兩個孩子分開來，米勒站起來惡狠狠瞪了一眼林浩，對著他腳邊啐了一口然后就拉著馬克跑進學(xué)校。
林浩猛的爬起身，他的嘴被打破了，他的眼神充斥著殺意盯著兩人跑遠的背影，他大口大口的深呼吸，但是怒火依舊無法平息。
“小弟弟你沒事吧？”
林浩回頭見保安遞給自己書包，保安臉上是擔(dān)憂的神情，但在他眼里保安卻是一副幸災(zāi)樂禍的笑意，虛偽....這里的所有人都是虛偽的王八蛋！
“不用你管?。。 ?p> 林浩一把搶過書包扭頭跑進學(xué)校，他沒有回教室而是先去了男生宿舍的洗手間，涼水讓他的心情得以平復(fù)。
他回到了自己的宿舍，他的門口有一個留言但是他并未理會，而是先走進自己的房間里，每個宿舍都很小只有18平的左右，作為一個單人間還是足夠的，他的房間風(fēng)格和他在家的臥房差不多，貼著灰色的墻紙，窗簾如往常一樣拉的嚴(yán)嚴(yán)實實，宛如在莊園里時一般壓抑。
“該死的.....”林浩照著門口的全身鏡仔細查看嘴角的傷口，隨隨便便貼了一個創(chuàng)口貼后鈴聲響了，沒有再耽擱他抓起書包離開宿舍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