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蓉被趙老師的話驚得合不攏嘴,她絕想不到自己崇拜的老師竟會出自盜墓家族!“老師”二字,一下子在她腦海里崩塌了。
她想離開,她寧愿沒有當初的好奇心,寧愿沒有聽到老師剛剛的話,可她怎么也挪不動雙腿,她開始埋怨自己,埋怨自己內(nèi)心最深處那該死的好奇,她知道,不聽老師講完自己的身世,她是無論如何說服不了自己走出這間病房的。
趙老師靜靜得看著高蓉,注視著她臉上的陰晴變化,直到她完全安靜下來,又向自己投來先前那般如學生聽課般崇敬中透著幾分認真的目光,才緩緩打開話匣子。。
故事還得從大明嘉靖年說起,趙老師的祖上是洛陽偃師有名的石匠,專為大戶人家精雕匾額、碑石,偶爾也做琢玉和金石買賣,靠著手藝精湛、精打細算,幾代人苦心經(jīng)營,攢下了不小的家業(yè),偌大的偃師府,提起石行趙家,絕稱得上是高門望族。
可誰知世事無常,明末清初,連年戰(zhàn)亂,政府無休止加稅不說,偏趕上河南不是蝗災(zāi),就是旱災(zāi),餓殍遍地,簡直民不聊生!常來往的老主顧連飯都吃不飽,哪有閑錢再置牌樓、碑匾呢,趙家的生意一落千丈。
當時趙家有兄弟三人,占鰲、占甲、占璽,為養(yǎng)活一大家子人,三人心一橫,托出全部家底,聯(lián)絡(luò)當?shù)乩鲜郑蚱鸢l(fā)丘盜墓的主意,最開始,趙家僅做銷贓,而且,為避免上當受騙,只做自己熟悉的金石玉器類,生意越做越大,十幾二十年功夫,到清康熙年間,已壟斷當?shù)亟鹗N贓買賣,并在京城、江南、兩湖、兩廣分別設(shè)“喇叭口”,與當朝大員、名商巨賈多有來往。
占鰲、占甲無子,僅占璽有一子龍駒,此時三兄弟已老,龍駒當家,野心十足的他不滿足于當前別人盜什么,自己賣什么,底價由盜墓者說了算這種生意模式,暗中網(wǎng)羅各盜墓團伙中的行家里手,同時糾結(jié)一批亡命之徒,打算把手伸到盜墓上游。
那時偃師盜墓業(yè)已有“金、錢、李、鄭”四派,分別掌管偃師府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絕不把手伸到別人地盤上。
為達到目的,讀過幾年書的趙龍駒搬出當年秦始皇的做法,聯(lián)合一家,打另一家,游走在四派之間,制造摩擦,還靠暗中網(wǎng)羅的班底自組盜墓團伙,穿著金家的衣服,到錢家的地面上踩盤子挖墓,或搶了李家剛“出鍋”的家什,塞到鄭家的寶庫里,為此沒少沖突、流血,甚至死人,攪和的四派片刻不得安寧!
這正是趙龍駒想要的結(jié)果,因為只有這樣,偃師的盜墓行當才可能重新洗牌,有趙家一杯羹!做這件事之前,他專門從柜上扣下幾十萬兩白銀,只供養(yǎng)那幫亡命徒和行家里手開銷,并且做好持久戰(zhàn)準備,不把偃師的盜墓業(yè)攪亂套,決不罷休!
果然,兩年功夫不到,本就各自為戰(zhàn)、互相踩殺的四派紛紛收縮地盤,在盜墓行當,使偃師周邊讓出許多無人管的“空地”,這時趙龍駒又聯(lián)合其他負責銷贓的鋪面,以“中間調(diào)?!钡纳矸菡境鰜恚桓睋耐馊顺锰摱?,打亂整個偃師盜墓業(yè)的憂態(tài),“不得已”接收了這些無人管的空白地帶,逼著四派重新洗牌,硬生生加入一個“趙”姓,將“四派”變?yōu)椤拔迮伞薄?p> 那么說“金、錢、李、鄭”四派不知道整件事從始至終都是趙龍駒干的嗎?偃師巴掌大點地方,從盜墓到銷贓超不過幾百人,哪能不知道?可為什么不聯(lián)合起來對付趙龍駒呢?倆字,不敢!
一來,占鰲的二女兒龍茹嫁與當時的洛陽知府于哲麟做妾,占鰲、占甲兩家閨女守著龍駒一根獨苗兒,哪有不寵的?于哲麟疼龍茹,對小舅子更是百般庇護,這么說吧,只要不是出了大格、皇上欽點的罪過兒,趙龍駒做下的所有事,在于哲麟這里就都是對的,憑這點兒,四派有誰能比,又有誰惹得起?胳膊擰不過大腿嘛。
二者,趙家在當時銷贓的幾家店面里算是最大的,頗有話語權(quán),沒有銷贓的往外出貨,恐怕盜墓的挖出什么寶貝,要么被官府查封,要么爛在家里,沒第三條路可選,這一點無論四派中的哪一家,都是非常清楚的,因此沒有一家敢真的下定決心公開和趙龍駒鬧掰。
而且趙龍駒策劃這件事是由來已久的,備足了銀子,除了用于打打殺殺,四派中沒有哪家不得好處的,俗話說“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別看四派自己窩里打得歡,在對付趙家這件事上卻出奇的一致,偃旗息鼓,接受事實!
再說趙龍駒,在搶地盤這件事上做的狠,做生意上卻極規(guī)矩,雖然手伸到了墓子里,卻依然延續(xù)老傳統(tǒng),只做金石玉器、其余不碰,即使挖到了金石之外的寶貝,也心甘情愿讓給其他家,沖這一點,行里行外沒有不豎大拇哥的,就算趙家偶爾越界,挖到了別人地盤墓子里,通常人家也會睜一眼,閉一眼,因為他知道,趙家只要金石,別的原物奉還,有人替自己干活,偷著樂還來不及,干嘛還會攔著呢?
就這樣,趙家的生意越做越紅火,無論朝代怎么更替,趙家這棵大樹始終屹立不倒,一直延續(xù)到解放后,國家重拳打擊盜墓,并大力推行公私合營,趙家的金石鋪子被收歸國有,才樹倒猢猻散,生意做到了頭。
當時靠土里刨食兒的伙計、徒弟們,走的走,逃的逃,幾月功夫,散的一干二凈,鋪里掌權(quán)的是趙老師的祖父趙蕭楠,為了活下去,硬著頭皮跟國家談條件,把自己和兒子,也就是趙老師的父親趙雄斌,塞進縣里的文管所,專門負責古碑、古石器整理和碑文拓摩。
趙老師兄弟三人從小跟著爺爺、爸爸在古石堆里打轉(zhuǎn),家傳的本事早已滲入骨頭里,甚至強過當時所里一些半吊子師傅,不出意外,三人都將接父輩的班,在文管所,或者更高級別的單位平淡得過一輩子。
可命運偏偏跟他們開了一個大玩笑,趙蕭楠臨終前,彌留之際向兒孫道出一個天大的秘密,從此改變了兄弟三人,或者說整個趙家的命運!
趙老師說到這兒,苦笑一聲,仰天長嘆一口氣,緊閉雙目,眼皮微微顫抖,似乎極力排斥,不愿回憶那段痛苦的往事,手輕輕捂住胸口,額頭滲出汗水,臉色越來越難看。
高蓉聽得出神,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老師八成胃痛又犯了,急忙起身要去叫醫(yī)生,趙老師卻擺擺手攔住她,緊抿嘴唇苦笑著說道,“讓我說完吧!既然打開了話匣子,就沒有說一半的道理,這么多年了,這塊石頭壓在心口,真疼!可算能喘口氣了!”
“嗯!”高蓉輕輕應(yīng)一聲,點點頭重新坐下,眼睛凝望著老師,大氣不敢出一下。
趙老師轉(zhuǎn)頭望向窗外,邊看,邊笑,最后竟變成癡狂得大笑,笑得那樣放蕩,高蓉心里害怕極了,驚恐得看著老師,卻不敢打斷他,就這樣靜靜等著。
幾分鐘后,趙老師收住笑容,恢復(fù)先前嚴肅的表情,將故事接著講下去。。
“那是83年,對,沒錯,是83年!那年春天,我爺爺查出食道癌,那個年代缺醫(yī)少藥,幾個月光景,人就不行了。他走的時候剛?cè)攵貏e冷,我和我爸爸、哥哥、弟弟一起將爺爺抬到堂屋的門板上,給他換壽衣,爺爺輪流拉著我們哥仨的手,輕輕撫摸著,渾濁的雙眼淌出淚水,因為食道開刀,他一句話也不能說。
突然,爺爺急切得看向爸爸,好像有事要交代似的,爸爸強忍淚水貼近他耳邊說道,‘爸,您有話,就寫在我手上吧’,爺爺無力得點點頭,顫抖著拉過爸爸的手,用盡最后力氣,反復(fù)幾遍在爸爸手上寫著三個字,‘半截碑’,邊寫邊殷切得看著爸爸,嘴里發(fā)出‘嗚嗚’的聲音,爸爸再也忍不住,緊緊攥住爺爺?shù)氖郑蹨I嘩嘩得流,可不知為何,他極力回避著爺爺?shù)难凵?,直到爺爺不情愿得閉上雙眼,也再沒瞅上一眼!”趙老師說到這里,兩行熱淚順著臉頰滾落。
“半截碑?”高蓉急忙遞上手帕,同時疑惑著喃喃問道。
“嗯”趙老師拭去淚水,平復(fù)下情緒,接著說道,“半截碑,1964年出土于偃師市,唐武周時期東都刺史姚嵐墓?!?p> “老師,碑上寫了什么,是您說的秘密嗎?”高蓉急切得望向趙老師,她太期待那個困擾她三年的謎題立刻能被解開。
趙老師看看她,問道,“高蓉,唐睿宗李旦那段歷史,你了解嗎?”
“嗯,知道一些,武則天第四子,武周時期兩廢兩立。”高蓉凝望著老師,癡癡得點點頭,“老師,您是說碑文和李旦有關(guān)系?”
“和他埋葬的寶藏有關(guān)系!”趙老師笑笑說道。
“啥,寶藏?”高蓉吃驚得幾乎從椅子上掉下來,就跟我和老鵬現(xiàn)在聽到她的話的反應(yīng)一樣。
趙老師點點頭,淡淡說道,“對,寶藏!”似乎對高蓉的表現(xiàn)并不意外。
“哦!那碑文刻的是藏寶圖嗎?”高蓉驚嘆一聲,忍不住進一步問道。
“是的,不過不是圖,是幾句暗語?!?p> “暗語?”
“持杯月下花前醉,鼎圖霸業(yè)人去盡,生靈墊溺若寒灰,六代歸同蔓草根,衡陽歸雁書幾封,一曲商歌天地秋,愁人不寐畏枕席,利是身災(zāi)合少求?”趙老師沒有理會高蓉,邊冥思邊念出幾句詩。
想到這可能就是“半截碑”上的暗語,高蓉興奮得瞪大眼睛,隨著趙老師一句句念著,邊念邊歪頭苦想,卻隨即陷入苦惱之中,滿眼失望說道,“趙老師,這看上去是一首詩,詩人還挺憂郁的,可我知道其中兩句,‘吃杯月下花前醉’是王維寫的,‘一曲商歌天地秋’是曹唐寫的,哪哪都不挨著,這是什么鬼密碼??!”
趙老師收回思緒,嚴肅得看看她,說道,“不止如此,‘六代歸同蔓草根’出自張祜的《過石頭城》,原句應(yīng)是‘六代同歸蔓草根’,‘同’字錯后了一個位置;‘衡陽歸雁書幾封’出自高適的《送李少府貶峽中王少府貶長沙》,原句應(yīng)是‘衡陽歸雁幾封書’,‘書’字提前了兩個位置,這不是巧合吧?”
“趙老師您的意思是?”
“你把第一句的第一個字,第二句第二個字,依次類推,第七、八句各取最后一個字,連起來看看!”
“持。。圖。。墊。。同。。書。。地。。席。。求?”高蓉邊想,邊用手指在床邊比劃著,嘴里喃喃念道,“持圖墊同書地席求?”念完連她自己都無奈得搖了搖頭,這也不是什么地名兒啊,簡直就是天書!
看高蓉實在想不出,趙老師在一旁提醒道,“別關(guān)注字,看諧音!”
“諧音?持,吃,尺,赤。。赤圖?”
“赤土店桐樹地西丘!”
“對!對!赤土店!赤土店!”高蓉大聲重復(fù)著趙老師的話,竟興奮得抓住他的手,仿佛那個神秘的寶藏,或者說困擾她三年謎題的答案,猛然離自己近了一大步,觸手可及,就在那個叫赤土店,啥西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