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賬,好!好!好!的確得好好算算當(dāng)年的賬!”齊父渾身顫抖著盯著林德修,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幾綹被汗水打濕的頭發(fā)緊緊貼在額前。
“我們齊家,因為收留了你這個混蛋,兒子失蹤,翠瑩上吊,上下五六條人命喪火海,這筆賬,怎么算?!”
“哈哈哈哈。?!绷值滦扌ζ饋恚褒R奎元,日本人沒得到你的郵票,也沒宰了你,你這不好好的嗎?可日本人沒收拾你,你就要收拾我,把我捆起來要燒死我,看我逃走你就拿刀砍我,看見這道疤了嗎,還有身上的燒疤,看到了嗎!”
林德修說著扯開胸前的衣襟,露出胸口斑駁的燒痕,歇斯底里得叫喊著,“老天開眼啊,老天開眼啊,老子沒死,老子沒死!”
“我真后悔當(dāng)年沒砍死你這個畜生!”齊父嘴唇哆嗦著,指著林德修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
擔(dān)心齊父又要激動,秋國沖上前一把拉住父親,擋在父親和林德修中間,輕蔑得看著林德修,一字一頓得說道,“當(dāng)年的事都過去了,我們不想再提,現(xiàn)在只想拿回郵票!”
“哼,郵票?”林德修盯住秋國的眼睛,又轉(zhuǎn)向齊父,冷哼一聲,“郵票在你們齊家人手里,怎么還跟我要呢?”
“什么?。俊鼻飮透赣H同時吃驚得瞪大了眼睛,不約而同得問出了這兩個字。
“怎么,文海沒告訴你嗎?”林德修看著齊父,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你看看這孩子,我還囑咐他來著,一定不能瞞著?!?p> “瞞什么?”齊父顫抖著盯著林德修,秋國看到,父親眼里竟閃著淚花。一個線索閃現(xiàn)在秋國腦海里,他想抓,卻怎么也抓不到。
“秋桐啊,文海就是秋桐,你那個丟了的兒子,秋桐!”
林德修的話如重錘般砸向齊父,也狠狠得砸向秋國,他不敢相信,騙走自家郵票,玩弄姐姐感情的竟是自己同父異母的親哥哥,齊父更是“咚”一聲摔倒在地上,瞬間昏了過去。
林德修絲毫沒有放過這對可憐父子的意思,他走上前惡狠狠得盯著齊父的眼睛,“我告訴你,秋桐沒死,是我趁亂抱走了他,把他養(yǎng)大,讓他回滄海,讓他奪了你的郵票,他還玩了你的閨女,哈哈哈哈,告訴我,你他媽痛苦嗎,痛苦嗎,哈哈哈哈”
“你放屁!”齊父悠悠轉(zhuǎn)醒,他半躺在秋國懷里,無力得用手指著林德修。
“我放屁?你閨女后背是不是有塊胎記,在左邊,靠近腰的地方。”林德修得意得笑著,“秋桐說了,秋月身子真是水靈,一掐就出水兒!真讓他愛不釋手!”
“你!”齊父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一口鮮血噴在地上。
林德修奔到齊父跟前,推開擋在身前的秋國,一把抓住齊父的衣領(lǐng),咬著牙吼道,“齊奎元,想要回郵票嗎?好,讓你閨女也陪老子睡一覺,睡美了,咱倆兩清!”說完大聲淫笑起來,笑得那樣瘋狂,那樣猙獰。
。。。
“這個畜生!真恨不能活剝了他!”我狠狠錘一下茶幾,雙手握緊了拳頭,同時聽到身旁老鵬“咯咯”的咬牙聲。
“小寧,別插嘴,讓你齊叔講下去?!睅煾悼匆谎蹜崙嵅黄降奈液屠嚣i,示意我們不要打斷齊叔,看得出,這不是師傅第一次聽到這個駭人聽聞的故事。
“齊叔,后來呢?”我問道。
齊叔顫抖著雙手呷一口茶,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接著講下去。
那天秋國背著昏迷的父親飛也似的逃出瑞云軒,趕到TJ市人民醫(yī)院。齊父整整昏迷了兩天,轉(zhuǎn)醒后,他屏退家人和醫(yī)生、護(hù)士,唯獨留下了秋國。
“爸。?!笨粗¢缴咸撊醯脹]有一絲血色的父親,秋國只叫一聲,便已泣不成聲。
齊父無力得拉住秋國的手,用微弱的聲音,緩緩說道,“秋國,別讓秋月和你媽媽知道這件事,郵票。。郵票。。咱不要了!”說完,兩行淚水滾落臉頰。
“爸,爸,不,絕不。?!鼻飮拗鴵湓诎职终磉?,“郵票,我一定從那個混蛋手里奪回來!還要為您和姐姐報仇!”說完,眼里閃過一絲從未有過的寒意。
“秋國,爸爸。。爸爸給你講個故事?!饼R父攥緊秋國的手,慈祥得看著秋國,長嘆一口氣,向他講起那一段不堪的往事。
在齊母之前,齊父還有一任妻子,也就是前文提到的翠瑩,翠瑩生于書香門第世家,聰穎麗質(zhì),端莊賢惠,齊父與她結(jié)婚數(shù)年,恩愛如初,還生育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取名秋桐。
1942年冬天,天冷的出奇,一個青年挨不住凍、餓,倒在齊府門前,翠瑩心生憐憫,便央求齊父救活他,后來看他無家可歸,人又機(jī)靈,便留在齊府做傭人,怕他受人欺負(fù),翠瑩還對外謊稱他是自己老家兒弟弟,投奔而來,這個青年就是林德修,也就是后來的林家棟。
翠瑩有恩于林德修,林德修卻是心腸歹毒、忘恩負(fù)義之人,他垂涎于翠瑩美色,不知從何渠道打聽到齊父曾幫助過溥銘先生掩護(hù)梅老板等名角免遭日軍迫害,還藏有一本珍貴郵票,便以此為據(jù),逼奸翠瑩,當(dāng)時日本人還在,翠瑩知道一旦此事敗露,齊父難逃槍斃,齊家也會受到牽連,無奈下只得委屈自己,答應(yīng)林德修的無理要求。
誰知林德修竟貪得無厭,得到翠瑩后仍不滿足,為達(dá)到長期霸占的目的,向憲兵隊舉報了齊父,幸虧齊父為人謹(jǐn)慎,郵票一直深埋后院,從不輕易示人,日本人沒有搜到確鑿的證據(jù),再有齊家上下打點,總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事情壓了下去。即使這樣,齊父也是難免近兩個月的牢獄之災(zāi),遍體鱗傷。
這件事后,翠瑩哭著向齊父訴說了林德修逼奸自己的事實,齊父如五雷轟頂般,既心疼妻子,又后悔收養(yǎng)了這么一個忘恩負(fù)義的白眼狼,他立刻集合家丁,將林德修綁在樹上,要燒死他,翠瑩怕事情鬧大,齊父因此吃上人命官司,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才從他手上奪下火把,暫且留下林德修一條狗命。
當(dāng)天晚上,林德修竟買通平時交好的府里傭人放了他,臨走還在齊家放了一把大火,氣急的齊父帶人一直追到院墻下,狠狠朝林德修臉上砍了一刀,本以為他死了,便帶著家丁又急匆匆去救火。不曾想這小子命大,竟活了下來,才有今天的孽緣。
齊父邊說邊哭,聲音越來越顫抖,也越來越微弱,秋國緊緊攥住齊父的手,一刻也不敢松開,生怕松開就會失去父親。
那場大火,齊家上下五六條人命喪于火海,損失家產(chǎn)無數(shù),秋桐,齊父和翠瑩唯一的兒子,也不見了蹤影。翠瑩受不了喪子之痛,幾個月之后便抑郁而亡。
“沒想到,沒想到,這個畜生竟抱走了秋桐,還害了秋月,造孽啊,造孽!”齊父掙開秋國的手,捂住臉嚶嚶哭起來,如孩子般無助。
秋國把頭埋進(jìn)父親枕邊,肩膀隨著抽泣上下抖動,他心疼父親,心疼姐姐,恨林德修這個畜生,更恨秋桐這個從未謀面,卻喪盡天良的哥哥,更恨自己無能,不能親手殺了林德修、林文海這對畜生。
“爸,林德修這個王八蛋,害了您,也害了姐姐,這個仇,我一定要報!不報,我齊秋國誓不為人!”秋國抬起頭,把父親的手攥的更緊,眼里冒出了火。
齊父用另一只手撫摸下秋國的頭,緩緩說道,“秋國,算了,我都是要入土的人了,什么郵票,什么仇恨,統(tǒng)統(tǒng)隨我入土吧,出了院,咱回家,踏實過咱的日子!”
“爸爸,不行,不能就這么便宜了這倆王八蛋!更何況。?!闭f到這秋國又哽咽起來,“更何況林文海還玷污了姐姐!”一想到冰清玉潔的姐姐受到如此大的委屈,秋國的心就如刀絞一般。
“你想讓你姐姐死嗎?咳咳。。咳咳。。”齊父憋紅了臉大聲喝道,因為身體虛弱劇烈咳嗦起來,秋國趕忙托住父親的肩膀,手在父親后背輕輕錘著。
稍稍平緩后,齊父滿眼含淚,帶著懇求得語氣說道,“秋國,秋月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鬧開了就是要她的命!郵票咱不要了,仇咱也不報了,只要你們好好活下去,爸爸就知足了!行么?”說完又嗚嗚哭起來。
秋國扶父親重新躺下,強(qiáng)忍淚水說道,“爸,您好好養(yǎng)病,我聽您的,聽您的!”
。。。
幾天后,齊父出院。
秋國與父親商量好,對齊母和秋月稱對方愿意歸還郵票,但得齊家買回去,要五萬塊錢。八十年代的時候,“萬元戶”都是屈指可數(shù),對秋國這普通的上班族家庭來說,五萬塊錢簡直是天文數(shù)字,齊母和秋月雖然氣憤,卻也無可奈何。對于林文海,以及秋桐的事情,秋國與父親更是三緘其口,秋月只當(dāng)林文海在香港,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打那起,再也沒有給林文海寫過信。
日子就這樣平靜得過下去,轉(zhuǎn)眼間到了1987年,一封“香港來信”如一顆炸彈般砸向齊家,打破了這來之不易的寧靜。
一天上午,一封來自香港九龍灣、收件署名秋月的信從老家轉(zhuǎn)寄給秋國。
接到信,秋國腦袋瞬間“嗡”得一下,“真是陰魂不散,我不找你們,你們倒打上門來了!”他心里想著,牙咬得“咯咯”響。
秋國不敢擅自做主,趕緊跑回家與父親商量,按他的想法,把信毀了,就當(dāng)沒有這回事,絕不能讓秋月看到信,或者先看看信是什么內(nèi)容再決定是否給秋月,聽到秋國的想法,父親堅定得搖搖頭。
“秋國,你毀了一封信,還會有第二封、第三封,都能擋得住嗎?無論信的內(nèi)容是什么,林文海的身份咱們已經(jīng)知道,你覺得會有好事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人家找上門來,躲,咱們是躲不過的,把信給秋月!”父親說道,眼神如鐵一般堅韌。
秋國知道,他和父親沒有別的辦法,只能硬著頭皮頂上去,至于信里寫了什么,秋月看到信會是什么反應(yīng),只有天知道了。
當(dāng)晚,秋國把信交給秋月,秋月接過信,既無興奮,也無憤恨,平靜得就像一汪清水,這倒讓秋國和父親頗為吃驚。
秋月進(jìn)屋后,秋國和父親就靜靜得守在客廳里,四個小時過去,秋月屋里沒有丁點兒動靜,這讓父子倆的心里逐漸升起一股不祥的預(yù)感,越來越濃。
“爸,12點了,我去看看姐姐吧?”秋國懷著忐忑的心情試探著問道。
“再等等!”近幾年很少抽煙的齊父,此時身旁已是十多個煙頭,他兩眼布滿了血絲,緊緊盯著女兒的屋門。
又是半個小時,秋月屋門緩緩打開,她看到父親和弟弟都在客廳,先是吃驚,緊接著臉上浮現(xiàn)起幸福的微笑,“爸爸,秋國,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
“什么?”齊父通紅的眼睛瞪著女兒,聲音顫抖著說道。他不知道林文海,或者說秋桐,這個不肖子孫能對秋月說什么,能讓女兒此時竟能浮起幸福的笑容,他太擔(dān)心這個畜生又在打女兒的鬼主意,齊德修最后一句“讓你閨女陪老子睡一覺”的話又浮現(xiàn)在腦海,讓齊父不自主打一個寒顫。
“林文海,這個畜生,竟然主動跟我提出了分手?!鼻镌麻L舒一口氣,“太好了,了結(jié)了!”說完竟沖過來抱住父親,“咯咯”笑起來,笑得那樣開心。
“好,好,好,秋月,好事啊,”反應(yīng)過來的齊父拍著女兒環(huán)抱自己的胳膊,也是高興得如孩子一般,“咱不跟這個混蛋一般見識,回頭咱找更好的!”
“嗯,哈哈哈”秋月笑著在爸爸臉上親一下。
“大姑娘了,還這么沒大沒小,一會兒讓你弟妹和孩子看見?!饼R父笑著敲一下秋月腦門兒,此刻最高興得就是他了,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
“爸爸姐,不早了,事情已然了結(jié),都早點休息吧。明天我好好弄一桌兒,咱一家人慶祝慶祝,咱爺倆也喝兩盅。”聽到姐姐的話,秋國也打心眼兒里高興,雖然不甘心,可沒有什么比一家人平平安安過日子更重要的。他不忍心打斷這正處在興頭上的父女倆,可再這樣下去,非把全家人都折騰起來不可,只能狠心“委屈”這父女倆了。
秋月朝齊父扮個鬼臉兒,又沖秋國擠擠眉,轉(zhuǎn)身回了屋。
秋國和父親相視一笑,也各自回了房間,這一覺,睡得真踏實。
第二天早晨,齊母招呼一家人吃早飯,一連叫了幾次,秋月屋里都沒動靜。往常不是這樣啊,秋國媳婦兒疑惑著走進(jìn)秋月房間,不大一會兒,就“哇”得一聲慘叫跑出房間,邊跑邊大叫著,“爸秋國!快來??!姐姐。。姐姐自殺了!”